青毛狮点点头,然后眼神四下打探。

“你找什么呢?”白象看青毛狮好像心不在焉,好奇问道。

“屋子里有没有啥锅碗瓢盆,能摔出响的东西就行。”青毛狮起了身,略显急躁地在房间里继续转悠。

白象耸耸肩膀,背后的鼻子将笔挂好好,将砚台卷了过来递到了青毛狮面前。青毛狮一脸大喜,接过砚台后先是摸索了质地,确定只是一般的大理石后,青毛狮面色一变,勃然大怒,将砚台摔在了地上砸了个稀巴烂。

白象见怪不怪,趁着青毛狮发疯的空当,用鼻子给自己沏了一杯热茶。

“这几百年了!老三他娘的就没有一天不惹事的!”青毛狮一边骂着,一边忍不住跳起来,用脚掌继续狠狠踩跺着地上的砚台碎片以求解恨:“那水重仙师岂是一般角色,老三当他好惹呢?不说帮着你我处理狮驼国的大小事务也便算了;娘的天天在外面惹是生非、四面树敌,是不是非得有一天被人打死了,他才肯懂点事?”

白象也不搭腔,只是喝茶。青毛狮自己上窜下跳,仿佛没有观众的独角戏。过了一会儿,青毛狮实在无趣,即刻调转了矛头指向了一旁闲心四溢的白象:“你说说你说说,你身为他二哥,平日里到底是怎么管教老三的!天天就是惯着宠着,你倒也是认真管一管!别整天跟个没事人一般偷闲!”

“好,好,好。”白象也不争辩,乖乖点头,然后拍了拍腰间的酒葫芦:“待今天老三回来,你按好了他,我便将他收进去,关上他九九八十一天,出来之后他自然老实。”

青毛狮听到这里忍不住吓了一跳,往后跌了几步,目瞪口呆看着那一脸平静的白象,忍不住顿足捶胸:“老二啊老二,你!你怎可如此心狠手辣!?好歹都是手足兄弟,进了你那葫芦,不死也得脱层皮,你怎么就能狠得下心?”

 

白象终是不大耐烦,掏出了纸扇给自己扇风消火:“说让我管教的是你,说我心狠手辣的也是你。你这大哥当得倒是轻松,反而我处处不落好。那你说,咱怎么办?”

“这个……”青毛狮一时语塞,自然说不出个所以然:“管教老三,素来都是老二的事情,你问我有什么用。”

“那当大哥的呢,平日里干什么?”白象抬起手掌,地上四散的碎掉的砚台残渣瞬间凝了回去,完好无损地回归到了之前的样子。准备妥当后,白象的鼻子一甩,继续批复着国家的关文。

“当大哥的,自然是负责管教老二。”青毛狮思来想去,终于面红耳赤,小声地念叨了这么一句话。

啪。

毛笔重重地落在了砚台上,白象的鼻子一卷,将满桌子的关文甩飞。

青毛狮不敢再多说,只是乖巧地蹲在一旁的角落,生怕自己口无遮拦,继续惹怒好脾气的白象。

“今日老三回来,你务必教训他一顿。”白象说得斩钉截铁,丝毫容不得青毛狮反驳。

青毛狮只是为难地看了看自己的双手,迟疑道:“我,我下手没轻没重的,咱老三身子又那么单薄,万一打了他个好歹,我……”

“你打死了他,也好过他死在外面,死在水重仙师那招二四八水阴域之下!”白象冷冷说道,瞅也不瞅青毛狮求情的眼神。过了片刻,白象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大哥,那水重仙师是何本事,你我心里都清楚。老三他过得了二,过得了四,却无论如何都过不了八。不说老三的本事,论江湖经验,也是水重老仙占尽优势。加上五行属性相克,百来年你我兄弟也是拿他没有把握。想要破招,就得赌命。水重老仙心知肚明,所以素来都跟我狮驼国不大客气。眼下水重老仙找个由头,便要拿老三开刀……”

青毛狮点头,却又摇头,然后又点头。过了好一会儿,青毛狮弱弱商量:“要不,我去替老三跟那水重仙师赔个不是?几句言语,也犯不着打打杀杀……到时候忍着凭他刁难几句,事情也便算了。这个节骨眼上顶上那水重老仙,确实棘手。”

“人家当着那么多英雄好汉,约了咱家老三切磋,为的就是让咱们俩没法插手,也是让咱狮驼国避无可避。”白象摇摇头,很快便否定了青毛狮的策略:“而老三如果应战,结果八成就是……”

白象没有说完,忽然用手指挡住嘴唇,示意青毛狮也不要有言语。一阵风声从窗口传来,不消一刻,那金光闪闪的身影,便轻盈一步,踏进了房间,抖落着肩头沾染的灰尘。

 

苏钵剌尼收拾一番后,立时同青毛狮跟白象请安问好,自顾自便朝着后房走去:“大哥为何还没做晚饭?今天走得远,实在饿了。”

苏钵剌尼照旧来去如风,而前些日子给狮驼国惹下的大麻烦也是只字不提。

白象看着苏钵剌尼的背影消失,忍不住摇头叹息:惹了这么大的麻烦,回来后还跟没事人一样自在,实在是不像话。

“现在该怎么做,你该心里有数。”白象狠下心,冷冷说道。今日,必须让青毛狮好好教训老三一番,否则……

青毛狮听完白象安排,心满意足地点头,然后走到宝座旁拿起了自己的兽皮围裙系在了腰间:“行,我这便去给他做饭。难得老三想尝尝我的手艺……”

白象只觉得自己的脖子都快要摇断了。

 

三天后,你家的宝贝老三,就要去碰那水重仙师了。这老东西纵横江湖这么久,可不是靠得辈分和嘴皮子,人家是有真本事。真要闯那二四八水阴域,别说老三,就连你我都不是说说那么轻松。

日月轮转,便是一眨眼的事情。

三日后的清晨,苏钵剌尼用了白象精心准备过的早膳后,放下了筷子,一只脚便踏在了窗口上,准备离去。这个时辰,青毛狮肯定还在梦里,并未起床。

“我出去一趟,晚上回来。”苏钵剌尼来不及等大哥醒来,便只跟白象道别。

白象点点头,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道:“二四八水阴域,和八卦有些相似,千万别分了心顾左不顾右。”

苏钵剌尼只是点头,说了一个好字,身影便化作了一道光芒消失不见。

而白象默默起身,泡了一壶好茶,心中焦急地等待着消息。

不到半个时辰,门口传来了缓慢而又沉重的脚步声。白象不动声色,急忙起身打开了房间的石门——之间青毛狮一脸血污,身上也是添了七八道见骨的可怖伤口,肚子要害位置更是被霍了一个十几寸的口子。

“水。”青毛狮轻声说道,同时躲靠在门边,小心地朝着房间里探头探脑。

 

白象把一早准备好的茶递了过去,同时打开了自己的酒葫芦,往茶杯里掺倒了一些冒着仙气的药酒:“别张望了,老三吃完早饭,已经走了。”

青毛狮这才松一口气,接过茶杯一饮而尽,然后踉跄几步,跌在自己的宝座里大口喘气。

“昨日晚上你便该回来的。”白象看着青毛狮的狼狈样子,嘴中嘟囔道:“耽误了这么久,还以为你回不来了。”

“差点。”青毛狮咧嘴一笑,指了指自己肚皮上几乎致命的伤口:“二、四自然无妨。过到七的时候,被那老东西抢了一招。当然了,还是怪我大意。”

“爪子有事么?”白象并不理会这玩笑,只是看了看青毛狮右臂和肩头上面横列的三道血流不止的伤口,心中都要替青毛狮喊疼。

“暂时动不了。”青毛狮听得询问,试着举了举,终究还是放弃了;他只是看着桌子上所剩颇丰的早餐,若有所思:“完了,这几天拿不了筷子,也下不了厨了。哎,我当时就想,万一我要是栽了,以后谁给你们做饭啊。你那手艺,啧啧,老三吃不惯吧。”

“万一你要是栽了,”白象说着,收拾了一下餐桌,换了个勺子递给了青毛狮:“十天之内,狮驼国大军便要将他的水阴域踏成他家的祖坟!他以为咱狮驼国处处被掣肘,被李家盯得死死的不便行动?让他试试看!”

言语之中,白象捏在手里的勺子被无意间捏断。

 

“你这,不合规矩啊。”青毛狮难得见到白象动怒,脖子一缩,显然是有些害怕。

“什么规矩不规矩。”白象说着,用那勺子断口,朝着自己的胳膊便是一划,顿时血流如注:“伤我手足,感同身受;有此之恨,难道还要忍气吞声!?”

“你干什么!”青毛狮大吼一声,抬起左手,将那锋利的勺口打落。

白象并无动作,只是朝着座椅上的大哥青毛狮望了一眼。青毛狮的铠甲和外衣皆是破破烂烂,肉身上,除了新伤外,早就层层叠叠布满了横七竖八的伤痕。

“下次这种事,我去。”白象说着,用鼻子卷起了酒葫芦,不管不顾地朝着青毛狮的伤口泼洒着里面的药酒。酒葫芦很快便见了底,不再有丁点仙水残存。

百十来年的修为积攒,一朝之间便损失殆尽。但是看着青毛狮肚子上的伤口总算是开始有愈合的趋势,白象心中松了口气,将空了的酒葫芦重新放回了腰间。

“咱俩不早就说好了,狮驼国里,你主内,我主外。怎得,是信不过我?”青毛狮咧嘴笑了笑:“再说了,难得百妖之中你有个好名声,这种事毕竟上不了台面,真要被人识破了,岂不是毁你英名。”

“你闭嘴!”白象咬牙切齿,用鼻子甩在了青毛狮的脑袋上。

“外人都说我脾气不好,纯属扯淡。”青毛狮一边躲一边吐了吐舌头,连带出嘴里的一片血红:“你的脾气才真是……”

 

是夜。

天色刚刚暗了下来,窗口的一道金光如约而至。苏钵剌尼一脸扫兴地从窗口踏入,却发现自己的二哥正在洗大哥座椅上的垫皮。而房间深处,传来了青毛狮熟悉的打鼾声。

“赢了?”白象头也不抬,张嘴问道。

“早晨二哥提醒我时,我还心说怎么才能瞒住你们。算了,知道便知道了。”苏钵剌尼耸耸肩,开口说道:“别提了。我今天赶过去真是晦气,那水重老头昨夜突然重病暴毙,去了正好赶上发丧。这样一来,不仅打不成,我也走不成,只得在那边耽误了一天。”

苏钵剌尼正待说下去,青毛狮的鼾声却是如雷贯耳。苏钵剌尼顿觉无趣,便走到了桌边。那里早就备好了一桌饭菜。苏钵剌尼坐下,随手夹了一筷子咀嚼片刻,一脸满足:“大哥的手艺,确实不错。等哪天狮驼国干不下去了,咱就跟着大哥开个馆子,也是一番事业。”

说着,苏钵剌尼心满意足,大快朵颐。

“这话,明早说给你大哥听。他听了,自然会开心。”

白象并不认真理会苏钵剌尼的胡言乱语,只是抻起手中的垫皮端详:好,勉强也算是洗了个干净。而水盆里,则是混杂着这垫皮上沾染的尘世淤泥,和永远洗刷不尽的血红。

也罢。这便是宿命。

世间纷乱,火焰山的牛魔王一直虎视眈眈,李家的执金吾又素来深不可测,四海一族更是急不可耐……三兄弟,能在乱世之中守住这狮驼国过上些许安稳日子,便是不易。

不要有野心,也不要有妄想。

白象沏了一杯茶,坐在了苏钵剌尼旁边。听着屋子里传来的那熟悉的鼾声,白象抿了一口茶水。

“平淡是真。”

真不懂,为何有人要不知死活,起兵造反。

 

一晃眼,又是不知道过去了几百年。

那老旧的宫殿内,青毛狮看着白象手中李海发来的三张请帖,一语不发。

白象关上门,将请帖放在了桌子上。

“紧箍给了猴子,他却跑了。”白象坐下,低着头,一脸绝望:“看来,为了巩固实力,禁箍或者金箍,李家这一次水陆大会多半要给了老三。之前李家人说要与咱家老三相亲,我便知道事情没有那么简单……”

青毛狮不说话。

“大哥,想要护住老三,这一次的敌手……”白象没有说下去。李靖、袁天罡和大器的名字,已经绝望地涌到了嘴边。

“老三呢?”青毛狮揉了揉自己凌乱的头发,忽然问道。

“谁知道去哪里玩了。”白象苦笑一声。

青毛狮点点头:“不在正好。这件事,也别让他知道。这么多年,老三自由惯了。要是套了箍子入了执金吾,怕他不大喜欢吧?”

白象没有回答。

 

“反与不反,多少胜算?”青毛狮略一沉思,坐在了白象面前。

白象伸出了四根手指,但是犹豫再三,还是变作了三根。是的,虽然执金吾之前刚刚伤筋动骨,但是猴子到底在不在李家,以及天下群雄的反应,都是不可推测的变数。最好的结果,便是两败俱伤,重创李家。

而最坏的结果……白象轻轻抚摸了一下腰间的酒葫芦。

“足够。”青毛狮点点头,嘴角翘了起来:“那,咱们便反了。这番运筹我不擅长,交给你去张罗。我好好养精蓄锐,回头……”

说着,青毛狮打了个哈欠。白象点点头,一切照旧,起身起准备午饭了。

这李家的天下,看似安稳广阔,却依旧如同一个走不出的牢笼。

再自由的人,也是其中的囚犯,终生逃不出。

五百年前,有一个人终是忍耐不得,挥棒而起。而那些明明同样身陷囹圄渴望自由之人,却只是一阵踌躇后,站在了他的对面。

以一人,战天下。

“说真的。”青毛狮朦胧睡去,嘴边嘟囔着:“我开始有点明白……当时的齐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