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隆一声。

 

“山”字被撞了个粉碎。

猴子落地,单手抓着吴承恩的后颈。

吴承恩脸上已经是伤痕累累,心口也似乎只剩下了最后一口气。

然而,他的左手,依旧握紧了龙须笔,不肯松开。

猴子摇晃了一下手中的吴承恩,发觉他一点反应也没有,便将爪子扎进了吴承恩的血肉之中——一瞬间,疼痛令吴承恩倒吸一口凉气,反倒恢复了神智,继而拼命挣扎——

“别怕。”地上的书卷继续说道:“它只是给你注入一些妖气,防止你死得太简单。”

话音未落,抓着吴承恩的猴子又是一甩手,将吴承恩高高抛起——吴承恩感觉到了,那股异样的妖气已经走遍了他的全身,伤势竟然全部愈合——他略微活动了一下右手,发现灵便如初。既然如此,倒是可以再奋力一搏——吴承恩想到这里,急忙将龙须笔换手。

只是,这个间隔,对于地上一直仰着脖子的猴子来说,实在是太久了。它显然注意到了吴承恩的举动,便鼓起了腮帮子用力一吹——吴承恩瞬间感觉到,不仅仅是龙须笔脱了手,就连自己的三魂六魄都被吹飞了。

“杀杀杀杀杀杀……”地上的猴子歪了歪脑袋,咧嘴一笑,双膝一屈,眼瞅着就要扑上来。吴承恩本能地抬手一挡,谁知道猴子却没有动,只是摇晃着手里的什么东西,给吴承恩得意地比划着。

那是一根被齐根切断的手臂,伤口处流着鲜血。

 

吴承恩这个时候才感觉到肩膀一凉——他扭头一望,左边的袖管空空荡荡。随之而来的剧痛,令他不得不抬起手,捂住了这可怖的伤口。明明是在虚无的空中,吴承恩却满头大汗的蹲了下来。

一声痛苦的呻吟,终究是从吴承恩咬着牙的嘴里泄了出来。

“被人切开,不好受吧。”书卷饶有兴趣地说道:“我被人分成两份的时候,周身每一个毛孔都经历过这个感觉。”

吴承恩蹲着,身边突然传来一声轻响。龙须笔跌跌撞撞地被气流吹得故意落在他手边,对方仿佛期待着他再次出招。

“我知道,我打不过齐天……”吴承恩却对手边的龙须笔视而不见,他盘膝而坐,眼神开始涣散:“不用耽误时间了……下手吧。只要我死在这里,书卷便再也解不开,青玄便不用再苦恼了。”

“为了青玄,甘愿赴死。”书卷继续喃喃自语,语气感慨:“我没有白交你这个朋友。”

“你是你,齐天是齐天,青玄是青玄。”吴承恩抬起头,忍不住说道:“你,不是青玄。”

“一个善,一个恶,一个我。说到底,有什么区别?”书卷中的声音叹息一句,似乎无比痛苦:“恶的素来随性子,不愿意被管教;善的又不肯目睹生灵涂炭——最后,仿佛错的是我,他们两个都纷纷离我而去……”

算了,不说也罢。

 

“不过,吴承恩。”书卷顿了顿,语速变慢了:“如果真想保护青玄,便要面对一个现实:你在这个世界上,太弱了。你连这个世界都打不过,又能奈我何呢……好了,借我半个时辰。

日后,还你。”

书卷猛然合并,终止了谈话。随即,吴承恩看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那书卷的封面上,不知何时被落笔了一个“破”字!

——原来,这便是刚才吴承恩刚才匆忙落笔的第二个字。这一刻,吴承恩才惊觉对方是故意留下机会让自己写下了这么一个要命的字。

“中计了!”吴承恩情不自禁捏了龙须笔站起来,想要将那个字迹抹去——

然而脚下一个踉跄,吴承恩猛然感觉到漫无边际的虚无开始退散,周围的一切开始重新流转。房梁、天花板、墙壁,以及那淡淡的海棠花香,又全部都成为了现实。

他只觉得身子一疼,人却是横着窜落在了地上,探出去的右手恰巧接住了刚才坠下的那枚漆黑铃铛,没有发出丝毫声响。紧接着,吴承恩抬手探向自己的左臂——完好如初。

一切的一切,都和刚才无缝衔接一般。

仿佛刚才发生的都只是梦境里面毫无意义的幻觉而已。

吴承恩长出了一口气,觉得自己方才大概失心疯了。但是,他坐起来后才看到,眼前只有一幕和刚才的虚无有所重叠:自己的书卷,跌落在了三丈之外不断翻动。

吴承恩一愣,最后一个动作却是将自己手中的铃铛猛然甩出——书卷之中猛然腾起一股黑色的妖气,不偏不倚,窜进了吴承恩的嘴里。铃铛落地,依旧没有丝毫叮铃声响,取而代之的是整个宅邸的阵阵嗡鸣。

“我在这里!快来抓……”吴承恩用尽了力气大声喊道,话没说完却闭了嘴,然后垂下脑袋,闭上了眼睛。

 

李家宅邸,防范何其严密。片刻不到,已经有两个执金吾一左一右落在了吴承恩的身后,兵器也都是出鞘状态——

不远处的房门打开,李棠走了出来,朝着这边空无一人的走廊望了望——奇怪,刚才明明听到了吴承恩的声音啊,怎么这里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那两名执金吾,眨眼之前确确实实还在走廊——只是一瞬间,二人已经被吴承恩掐住了脖子,没能发出一丁点声响便昏厥了过去,进而被吴承恩随手甩出——二人的身躯碰断了其他隐藏的银线,机关瞬间发动。当吴承恩再抬起头时,已经是在院子之中了。

如同刚才天圆地方之中疯疯癫癫的青玄一般模样,吴承恩披头散发,蹲在了地上,不情不愿地四下寻找着什么,然后用力嗅了嗅——之后,他的一脸惊讶渐渐转化成了惊喜,然后双膝用力一登——

天圆地方门口。

半刻之前到达这里的李晋,正凝了周身功力,手中无物比划出了一个射箭的姿势,正准备要去攻击那天圆地方的石门。一束黑影坠下,落在了李晋身后。李晋听得声音,这才转身,看到面前原本熟悉的身影已然疯疯癫癫,杀气腾腾。

“杨、杨、杨、杨……”黑影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语气兴奋异常。

 

“你是谁?”李晋皱皱眉,不禁有了一股不祥的预感——这人的身段,看着明明是那个吴承恩啊。这小子招式一向另辟蹊径,不得不防。

“杨……”黑影张开嘴巴,委屈渐渐化成了愤怒:“我,我,我我我我我我我……”

“李家的疯子么。”李晋不再啰嗦,松开了捏着虚空的手——一道混杂着妖气的真气利箭射出,正中黑影胸怀。黑影一阵吼叫,身躯跪了下去。

李晋注视着那黑影渐渐消散,继而转了身,再一次比出了射箭的姿势,自言自语道:“天地一色……究竟是什么招式来着……”

还未研究明白,李晋猛然觉得自己的脑袋被人按住,然后生生地压向了天圆地方的石门——

“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杀了你……”

身后兴奋的喃喃自语声,依旧那么疯疯癫癫。

石门瞬间便碎成了粉末,面前空无一物的二人却依旧不得入其内——究其根本,最大的困难并非石门,而是石门背后那浓重真气所形成的天罗地网。

“放……开!”李晋大喝一声,脸上的皮肉已经开始被真气灼伤;无奈之下,他松开左手,撒下了三枚草芥。

妖风顿起,三枚草芥随风起舞,分别刺向身后黑影的三处要害。

 

黑影的身后垂下了一根灵活的妖气绳索,瞬间轻易卷住了三根草芥。不,那并非是什么绳索,而是一根妖气凝成的尾巴——三枚草芥不偏不倚,全部被尾巴卷着,刺进了李晋的后肩。

异样的剧痛袭来,李晋咬紧了牙关,不肯叫出声——只是他的后脑勺正落在黑影手里,被那黑影略一用力,李晋的脑袋便像是门栓一样,不断重重敲击在天罗地网上面。

不行不行不行……李晋强打着精神,才不至于晕过去。但是他心里清楚,最多不过十几下,自己就真得要一命呜呼了——他深吸一口气,猛然向远处再一次甩出了一枚草芥。这枚草芥落在土里,登时生根发芽,开花结果——果实裂开,李晋猛然从里面跌了出来,嘴里面涌出一大口鲜血。

而那黑影手里,此刻握着的李晋瞬间枯萎,化作了无数的草末。黑影歪着脑袋,瞧了瞧手心里的草末,忍不住仰天长啸——

跌坐在地上的李晋,情不自禁后退了些许。这些许的声响,让黑影一个激灵,猛然转过身,脸上重新挂满了兴奋。

“杨杨杨杨杨杨杨……”黑影比划着,似乎忘记了什么一般异常焦急,最终自顾自恼羞成怒,似乎就要扑上来。但是,黑影猛然一顿,然后喃喃自语道:“说好半个时辰,没时间了。”

黑影随即缩了缩脖子,不情愿地点点头,然后朝着李晋凭空横挥了一下右手。

 

李晋本能地想要避开。只是,这一招似乎无需去避,也避无可避。因为,那黑影并非攻了过来,反倒是自己抖了抖,身影便开始不断扩大,扩大,扩大——

天地,都不再是界限一般。

地上的李晋,脑海之中一片空白,反倒是想起了一些不相干的小事。

朝廷的那场惊天变之初,众说纷纭,但是很快便没有了动静。究其根本,是因为很多人都念叨着,一根百里长的棍子,横劈了整个京城。

百里长的兵器?呵呵,且不说这兵器怎么来的,却怎么可能有人拿得起、舞得动?这个传说,流传了这么多年,反倒是像一个惹人不齿的酒后笑话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哈哈哈……”李晋抬起头,看着那与天比肩的黑色身影,苦笑着念叨道:“原来……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