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麦芒伍看来,整个朝廷就是皇上手中把玩的一个蛊而已,里面养着包括锦衣卫在内的众多势力,相互之间牵扯、撕咬。弱肉强食,在朝廷上也该是这么个道理。也许,锦衣卫最大的原罪,就在于这几年过于风生水起了吧……

  只是皇上突然在今天发难,实在叫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至于除掉锦衣卫的理由嘛……还真不太好说出什么。”皇上的语气略微为难,似乎自己也不好办:“平日里你们尽忠职守,确实也没出什么纰漏;除了贪污了一些钱财,倒也算是忠心耿耿……而且,也才贪污了九文钱,这件事还真不好办。算了,先下棋,先下棋。”

  九文钱。

  巧合么?麦芒伍心里面一紧:这和锦衣卫之前私下保管的红钱数目竟然一致……

  有些东西,已经在麦芒伍的脑海之中渐渐串成了一条线:之前自己带人血洗了户部尚书的宅院,为的就是斩草除根,想要摸清关于红钱的来龙去脉;而皇上似乎也一直被蒙在鼓里,自己一度觉得这件事简直天衣无缝。

  但是……何故最近兵部调动频繁,皇上却不闻不问?平日里二十八宿难得能够凑在一起,而自己却又出于周全考虑,调遣了十七人回京城;眼下看来,此举岂不是方便“有心人”瓮中捉鳖?这么一想,似乎自己的每一步,都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迈向了最坏的发展。

  “啪。”

  棋子利落的落下,置于棋盘一角。

  “微臣领命。”麦芒伍淡淡说道。

  同一时间,刚刚和麦芒伍擦肩而过的那个将领已经出了皇城大门,快马加鞭朝着五军营大寨前进。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到了大寨之内。

  “怎样?”一名刚刚提拔上的掌号头官急急忙帮着牵住了马,开口问道。前一段时间,五军营发生的妖变弄得人人心惶惶,很多握着兵权的将领都死在了那场变故之中。自然,这笔账被兵部的大人们算在了锦衣卫的头上:如果不是二十八宿那些个家伙搞鬼,京城之内怎得会有妖变这等事?

  即便没有真凭实据,也万万不能束手待毙……

  “传皇上口谕。”那将领气喘吁吁,口干舌燥:“准备信鸽,急昭神机营午时以前移至我北大营。还有,皇上特意嘱咐,让他们把两百门大连珠炮全部带上。”

  北大营……从围城的方位来看,那里是距离镇邪司衙门最近的地方。思及于此,那掌号头官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窃笑。待那传令的人走了之后,他急忙将刚才得到的密旨在绸缎上抄录了两份,然后准备了两只信鸽,分别将绸缎绑在腿上后发了出去。

  其中一只鸽子乖巧无比,拍拍翅膀,直接奔着神机营大寨飞走。

  而另一只鸽子,却在空中盘旋了一周之后,挣扎着褪掉了身上原本的白色羽翼,硬生生从肉身之中迸出了六支乌黑的翅膀。然后,这“信鸽”拼命地朝着京城内的镇邪司衙门展翅而去……

  

  吴承恩捉妖记、第十七章 乌鸦(上)

  

  京城,午时,镇邪司衙门大院门口。

  血菩萨独自一人靠在门柱上,抬头看着天色——奇怪了,按照平日里去觐见的时辰来算,麦芒伍早就该回来了;即便皇上有什么事情要留下他的话,那送麦芒伍过去的马夫也应该按规矩回来通秉一声。

  要知道,二十八宿现在基本都集中在镇邪司里;若不是麦芒伍一直主持大局,这群家伙说不定早就惹得整个京城鸡飞狗跳了。血菩萨不善于言辞,自然是习惯独善其身。况且,这群家伙酒后经常吐一些大逆不道之言,自己借着酒劲真说不定会与手足大打出手。

  眼不见为净,血菩萨总是习惯于退避三舍,省得麻烦。

  这晴空万里,日子也实在是叫人身上乏倦,倒不如回得大堂,找个地方……

  “唔?”血菩萨心中一动,莫名抬头,果然看到了空中似乎有一个略微熟悉的鸟影。由不得多想,血菩萨即刻一跃而起,几乎是本能地朝着半空中的鸟影奔去。

  没多久,血菩萨便落脚在京城外面;血菩萨四下看看,眼见得周围一个人都没有,这才抬起了自己的手,吹了一声口哨。

  果不其然,一只六翅乌鸦从半空中飞得歪歪斜斜,身子上滴着血翩翩而至。

  细细看去,那六翅乌鸦身上插着三四支箭矢,却依旧奋力拍打着自己的翅膀,呼扇几下后乖巧地落在了自己主人的手里。血菩萨抚摸了几下乌鸦的羽毛,心里除了略微的心疼之外,倒是迟疑了一下:奇怪了,自己豢养的乌鸦应该悉数都在自己身边,何时竟然还有一只落单的飘在外面呢?

  咦,这是……

  “在这边!”不远处,传来了几个人的喊叫声;很快,一队弓箭手打扮的人全副武装杀气腾腾,从街尾步伐匆匆追了过来;血菩萨看看手中乌鸦身上的箭矢,又瞄了瞄对方箭篓里面的兵器,基本上可以断定就是这群人下的手。

  果然,这群人跑了没几步,就注意到了站在街边的血菩萨,以及他手中抚弄着的六翅乌鸦——

  这群弓手多少有些见识,显然认出了身材高大的血菩萨,一下子显得颇为紧张:锦衣卫里面,这厮疼爱自己豢养的畜生可是出了名的,搞不好一怒之下大开杀戒也未得而知。一时间这群人也顾不得什么规矩,纷纷半蹲着身子从背后抽了箭矢搭在弓上。只不过,眼下这群人瞄着的,却已经是血菩萨本人了。

  血菩萨倒没有打算动手的意思,只是伸手用力地扯出了那些插在自己乌鸦身上的箭矢后摔在地上。

  “毕大人……”为首的一人,看其穿戴应该是弓手之中的把总;此人见得血菩萨似是不想起什么争端,急忙先抬手拦住了身后的手下,然后毕恭毕敬地缓缓移步过去,作了一揖。

  血菩萨斜眼瞥了一下,摆摆手,说道:“现下叫惯血菩萨了,之前的事情不必多提。”

  “那……血大人,在下小姓刘,乃是五军里的一名把总。”那人长吸了一口气,站直了身子:“我等皆是五军营里的弓手,奉命保护皇城周全。之前见得有异鸟振翅而入,自然是按规矩办事。没想到,这竟然是您的乌鸦……还望大人高抬贵手,不要见怪。毕竟这是皇上的意思……”

  血菩萨点点头——确实,前几年皇宫之内便有这“铩羽令”:除了六部、五寺、三军可以飞鸽传书之外,另外罗列了几种可以驯服的鸟儿;如果这些可以被豢养的鸟类进了皇城,那便要射杀。这条命令下达时,明里是防止有细作在京城活动,暗里朝廷上的人多多少少都猜测着皇上这是针对镇邪司下得旨意——毕竟乌鸦这种鸟类太不吉利,皇上自然是不喜欢。

  所以,在京城内时,血菩萨从来不会在白天将自己的乌鸦放出去玩耍。今日里这件事,确实是自己落了别人把柄,所以血菩萨也不大能发什么脾气。

  “刘把总辛苦……”血菩萨开了口,打算给双方一个台阶下:“这畜生自己多事,各位将士秉公办理,乃是本分。现在这畜生已经死透,事情算是了了,请诸位将士回了吧。”

  一番话,说得倒是天衣无缝。只不过,对面的那些人不仅没有离开的意思,就连手中的弓弦都没有松开。

  看到这般情形,便是血菩萨再三忍让,也不由得动了几分怒气,对那领头的刘把总说道:“怎的,大人这算是什么意思?”

  “是这样的……”那人盯着血菩萨手里的乌鸦,迟疑片刻,勉为其难开了口:“有人看到说,那乌鸦脚上似乎带着类似于信件的东西。您也知道,最近京城里风头正紧,颇有些草木皆兵;事关重大,在下也马虎不得。还望大人可以让在下带回去那只乌鸦,也好交差。”

  既然此人认得血菩萨,自然也该知道六翅乌鸦乃是血菩萨绝不露人的法宝;五营现在提出要带走乌鸦的条件,已经不是强人所难的程度了,简直可以说是骑在锦衣卫脑袋上拉屎。

  血菩萨耐心地听完,沉吟片刻,冷笑了一声:“那我若是说个‘不行’呢?”

  那领头的刘把总知道血菩萨厉害,听完这句话,忍不住吓得退后了一步;不远处的弓手们也警觉了起来,抿抿嘴唇,手指略微活动了几下。

  刘把总屏息了片刻,赔了一个笑脸:“大人何必认真呢,反而伤了咱们同僚之间的和气。在下就是那么一说,如果大人介意的话,就当在下没有提过。”

  说着,刘把总再次作了一揖,退了回去,朝着自己那群弓手喊道:“都收了都收了!那乌鸦已经死了,你们比着弓箭对着锦衣卫的大人成何体统!?”

  一番喧闹,那些弓手互相看看,总算是松了弓弦。

  血菩萨不再理会这些人,转过身挡住了自己的胳膊:那乌鸦亲昵地啄了啄自己的手心。血菩萨早注意到了绑在六翅乌鸦脚上的绸缎条,急忙轻轻拆开,扫了一眼之后神色并没有太多变化。只见血菩萨摊开了自己握着绸缎条的手掌,手心里面涌出一滩鲜血,渐渐将那字条连同那只乌鸦一起溶进了自己的身体之内。

  “哎,皇上……”血菩萨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后仰望着天空:“您为何要如此这般呢……”

  风响。

  血菩萨匆忙回头一望——那群弓手并没有如约离去,反而列了阵队,在那刘把总的指挥下,趁着血菩萨回头的档口一起发箭。

  平日里,在这个距离想要暗算血菩萨是不大可能的。只是可惜,刚才血菩萨感慨之间一时漏了破绽。等到血菩萨警觉之后,事情已经晚了——七八支箭矢贯穿了自己的肉身,力透筋骨。

  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血菩萨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伤口,抖了抖身子,嘴里涌出了一口鲜血。即便五军和锦衣卫已经水火不容,那血菩萨也万万没有想到,他们竟然敢在京城动手。

  那刘把总见自己这边占了先机,脸上已经不见了刚才的卑微,反而换上了一副胜券在握的洋洋得意,手臂也再次举了起来:“大人,您何必为难我们这些当差的呢?不过,大人尽可以放心:今天京城外面有所调动,已经驱走了闲杂人等,大人即便在我们这些小人物手里翻了船,也不会有人知道的。所以大人的名声必然保得周全。”

  这番话的言外之意,血菩萨听得很明白:不会有人来帮自己了。

  那群弓手已经按照命令再次搭弓上箭,刘把总的语气也越发嚣张了:“顺风,上一,放!”

  箭矢再次袭来,横七竖八的贯穿了血菩萨的身体,将他射倒在地。

  “去把他的头割下来,尸首带回去烧了。”刘把总背着手,吩咐着自己的手下斩草除根。几个手下收好了弓,抽出了腰间的弯刀。

  

  吴承恩捉妖记、第十七章 乌鸦(下)

  

  躺在地上的血菩萨忽然间笑了笑,咳嗽了几声后重新站直了身子。几个上前的人顿时一惊,匆忙退了回去。

  “私下谋害朝廷命官……”血菩萨擦了擦嘴角的血迹,似乎并不在意:“刘大人,您这番举动,试问该当何罪?”

  刘把总显然意识到大事不好,急忙勒令其他人再次上箭。

  “感谢刘大人刚才明示在下。既然大人敢在这里动手,那想必真的不会有人来这里碍事了。”血菩萨甩了甩袖子,双手抱拳;不知什么时候,几只乌鸦已经蹲在了血菩萨的肩膀上,一边叼啄着自己的羽翼,一边瞪视着对面的人。血菩萨身上的乌鸦越来越多,他开口说道:“既然知道了这里不会有人来,那么……大人,您说是您的箭快呢,还是我的乌鸦快?”

  那刘把总深吸一口气,嘴里酝酿的再也不是“放”字,反而是一个“逃”字。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说出口,漫天的黑色羽翼便铺天盖地而来,顷刻间吞没了众人的身影。

  血菩萨耐心地等待一切都结束之后,抬抬手召回了乌鸦。之后,血菩萨闭上眼睛略微运气,身上的箭矢全部被吸进了自己体内;而那些伤口也在顷刻之间愈合。

  十几丈之外,刘把总那群人刚才站着的地方,只剩下了满地的兵器、盔甲,而不见任何人影,地上也不见任何血迹。这群人就仿佛凭空消失了一般,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这样处理的话,日后老五也不会为难了吧。”血菩萨咳嗽了几声,嘴角的鲜血又流了出来。虽然血菩萨明白自己伤势不轻,但是眼下自己还不是回衙门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