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谁,这些家伙铁定要加十倍百倍血债血偿;否则,以后这世上岂不是没有人再怕镇邪司了?

  这几天妖雨连连,京城里有了戒严令。镇邪司衙门口更是有不少五军的细作在附近监视着里面的一举一动;麦芒伍虽然心中焦急,却忌惮于皇上的天威,不敢在此时太过招摇,以免落下话柄。

  留守在京城衙门内的二十八宿除了血菩萨之外,还有十四个人在衙门里。趁着这三天大雨出不了城,大家也关起门来认真地聊了聊关于血菩萨遇袭的种种可能。只不过,这些年锦衣卫镇邪司确实树敌众多,到底是哪边前来寻仇,一时间着实没有定论。

  “倒不如趁这个机会,有仇报仇有怨报怨,省得麻烦。”不少二十八宿倒是支持这个法子呢。

  当然了,如果真的仔细列一本在京城之内有嫌疑的仇家名册,倒也不是不可。只是麦芒伍心里明白,这本名册真要写出来,一定会牵连甚广,而且杂乱无章;与镇邪司结仇的人各式各样,上至位高权重、手握雄兵的朝廷栋梁,下至衙门口大早起吆喝着买卖吵人美梦的小贩,都可能被列入名单。倘若真的如此大动干戈,此等复仇规模近乎于血洗半个京城,皇上非得认定这是谋反不可!

  联想到皇上约自己下棋时的种种暗示,麦芒伍自然是一口回绝了这种莽撞之策。

  “冤有头,债有主。”麦芒伍留下了这么一句话:“这件事,我会给大家一个交待。”

  此言一出,这场骚乱才算是平复了下来。

  只是,所有人对于这件事都已经达成了共识:无论凶手是谁、官居几品,只要有了真凭实据,即便是天王老子也要带回这衙门里,见识见识人间地狱!

  事情淡了几天,倒是麦芒伍私底下有了些想法:按照当时乌鸦通秉报信的方位来看,血菩萨出事的地方正好是鬼市北门。按道理来说,如果没有什么事情的话,血菩萨不会不吭一声离开京城。那么,一定是鬼市有什么东西吸引了血菩萨前去涉险,才落得今天的这般田地。

  既然如此,那老板身为鬼市之首,对于这件事怎么也应该知晓一二。事关重大,如果血菩萨真的躲不过这一劫而一命呜呼,别说锦衣卫里面的这群人不会善罢甘休,对朝廷来说也是有人私杀命官。老板应该知晓其中的利害关系,自然不会与朝廷过不去。所以等到这戒严令刚刚结束,麦芒伍便打定主意,换上了便装只身一人前往鬼市。

  这一路上,基本上一个人影都没有见到。正当麦芒伍庆幸之际,哪晓得今天的鬼市北门,摆渡用的小舟竟然被底朝天得置放于岸边;那奔波儿灞和灞波儿奔正在笨拙地朝着船底的窟窿眼挥舞木锤。

  麦芒伍看到眼前这一幕,心中顿觉蹊跷。

  “奔波儿灞,灞波儿奔。”走近几步之后,麦芒伍开口招呼道。自己与老板身边这两个成了精的家伙没少打交道,交情自然是有一些的。

  两个鱼精听到有人呼唤自己的名字,抬头细瞧了一阵,这才匆忙还礼:“伍大人!没穿官服,一下子有点认不出您。这两条腿的东西,长得七七八八,着实不好分辨。”

  麦芒伍看了看那艘破船,叹口气道:“我有急事要见老板,不知道二位可否相送?”

  两个鱼精互相看看,似乎非常为难。

  “老板出远门了……这几日都不在鬼市。”奔波儿灞挺了挺腰身,大声说道,仿佛是在给自己壮胆。

  “那么,我便去鬼市逛一逛吧。”麦芒伍不动声色,说着便要上船。

  灞波儿奔急忙闪身拦住,赔了个难看的笑脸:“大人您看,船漏了……”

  话声未落,灞波儿奔已经倒吸一口凉气,急急忙忙躲在了奔波儿灞的身后;只是因为,眼前的麦芒伍已经亮出了手里的两根银针,而且脸上也不见了之前的几分客气。

  “外行人可能也看得出,你们两个分明不是在修船底,反而是想凿穿。”麦芒伍的语气不容置疑:“这小舟乃是老板提供给朝廷的方便,你们竟敢暗地里做这些手脚?莫不是想害死哪个朝廷命官?”

  这灞波儿奔和奔波儿灞可是知道麦芒伍的厉害,一时间人话都说不好了:“这,空口无凭,你有什么证据?别以为你是老板朋友,就可以血口喷人……”

  “锦衣卫镇邪司的传统之一,逢妖必杀。这个理由,够了吧?”言语间,麦芒伍两支银针已经出手。只听得呜呼一声,奔波儿灞颓然倒地,只留下了那灞波儿奔不明所以,颤抖着面对着眼前的麦芒伍。

  “再问一次。”麦芒伍的右手在袖子里微微一转,随即又多了两根银针:“老板在不在鬼市?”

  看看近在咫尺的同伴尸首,那灞波儿奔知道自己难逃一死,索性双眼一闭,坐在了地上:“动手吧!”

  麦芒伍却没有任何动作,只因为自己面前的湖水微微颤动。片刻之后,滴水不沾身的老板从湖水中冒出了身影,朝着岸边走来。那灞波儿奔显然注意到了身后的异动,回头看到老板之后嘴巴几乎合不上。

  “老板怎么来了……不用管我!为老板,我死而无憾!而且,面前这家伙未必能有多少胜算!”灞波儿奔似乎一脸迷茫,但是随即语气坚决,重新站起身来,准备同麦芒伍搏命:“来啊!让你领教一下我的手艺!”

  “还叫人家领教你的手艺,怎么,你现在要做一道红烧鱼给他尝尝看撑死他吗!”老板拍了拍身子,瞥了一眼灞波儿奔,随即朝着奔波儿灞的“尸体”就是一脚:“起来!这丢人的玩意,人家没碰到你,自己倒是吓晕了!你说你俩,一个跑堂一个厨子,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自告奋勇出来给我丢人!”

  那地上的奔波儿灞挨了一脚,真的晃晃身子,重新爬了起来。

  原来,刚才虽然麦芒伍银针出手,却是扎向了湖底,为的就是亲自通知老板,省得同这两个鱼精口舌。只是没想到,这鱼精太胆小了些,竟然就这么吓晕了。

  即便如此,这两个鱼精也没有任何打算出卖老板的意思,忠心倒是可见一斑。

  “多有得罪。”麦芒伍收了手中的银针,朝着老板附身施礼。老板倒也没多说什么,只是看了看眼前的破船,随即朝着湖面抬起手——那湖水登时被一股锐气切割成两半,留出了中间的一条小路。

  “你不找我,我也要去找你。”老板开口说道,随即招呼着麦芒伍跟上自己:“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随我来。”

  两人顺着这夹在湖水中央的小径,信步朝着老板的宅邸走去。

  进了屋子,老板匆忙将门关好,慌慌张张引着麦芒伍去了房间里面。麦芒伍抬头看看,发觉到平日里这间房子中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全然不见踪迹。

  “怎得,你这里遭了贼?”麦芒伍不禁皱眉,转身开口问道。

  身后,老板已然悄无声息化作了巨龙,顺着四周的墙壁浮游一番之后就地盘起了身子,朝着麦芒伍眨眼:“祸事了……这鬼市我是万万开不下去了。时至今日,我也只能收拾收拾东西,回我那碧波潭避避风头……”

  麦芒伍看着老板这副表情,并不像是说笑挖苦。

  “有人为难你?”麦芒伍思来想去,还是冒着大不敬的罪过,开口问道。老板好面子,这么发问确实不太妥当。

  

  吴承恩捉妖记、第二十四章 针尖(下)

  

  谁知道,一向急脾气的老板却没有刁难麦芒伍。那巨龙点点头,又急忙摇摇头,同时甩起自己的尾巴支住了自己的下巴,不断唉声叹气:“这都是命啊,我这么老实本分,突然间一个大屎盆子就扣在了我的脑袋上。哎我就说吧,不该搀和你们人间的事情。下雨这件事和我真的没有关系啊,不能因为我是龙就非得讹上我吧?照此说,四海龙王不也脱不了干系吗?为什么就不能好好查一查这场雨的来龙去脉呢?哦,就因为我同你们镇邪司有几分交情,便不由分说地……”

  “老板何出此言?”一番话,听得麦芒伍简直云里雾里:“这场大雨,与我镇邪司何干?”

  “啊?你不知道神机营的事情啊?”这一下子,反倒是老板变得云里雾里;因为,那血菩萨无论怎么看也就是个炮仗脾气,脑子说不定跟湖边的奔波儿灞它们一个水平。这种人,是万万不会有什么韬略于心的。所以,老板早就觉得,血菩萨是得了这麦芒伍的安排。

  只是眼下,似乎中间有什么隐情,双方都不知晓。

  不过……巨龙端详着麦芒伍,随即又甩了甩自己的尾巴,似乎心事重重;老板也知道这个节骨眼上多少人都盯着自己。凿穿船底,为的就是表现自己的一个态度:自己和镇邪司其实没有什么太多牵扯。但是,麦芒伍这人又和自己私交不错,眼看着他进了火坑,似乎又有些于心不忍……

  “算了,说了也无妨。”思忖良久,老板终于下定了决心,压低了自己的嗓音,暗暗说出了这个惊天大秘密:“老伍啊,当今皇上要杀你们。”

  “嗯。”麦芒伍毫无反应地点点头:“多谢老板提醒,不过这件事并不稀奇。”

  “……你多少假装惊讶一下也好,这为人处世,怎么就学不会呢!?”看着麦芒伍的反应,反而是老板一脸惊愕,随即摆出了平日里不爽的表情,尾巴也不耐烦地开始拍打着地面:“总之,皇上似乎看不顺眼,调了神机营打算围剿你们镇邪司。不过这件事是我听血菩萨说的……”

  麦芒伍心中一动:听血菩萨说的?那么从时间来算,也只能是自己面圣时有了这些变故。神机营……看来皇上是认真的。要知道,即便是锦衣卫镇邪司高手如云,面对着神机营突如其来的攻势,也注定会一败涂地。

  关键中的关键是,自己竟然对于神机营的一番调派丝毫没有察觉!对于掌管着朝廷火器的这支军队,麦芒伍表面上不说,其实已经私下里安排了不少眼线,因为他也知道朝廷秘密研制的大连珠炮不是好惹的。

  看来皇上勒令自己在禁宫下棋,为得就是切断自己在外面布置的眼线通风报信……

  “后来吧,你们都知道了。”眼见得这麦芒伍低头沉思一声不吭,巨龙忍不住打了个哈欠,似乎困意袭来:“下了一场大雨,把神机营的火器全浇了,于是不了了之……那,现在你懂了吧?”

  说着,巨龙伏下了脑袋,用须子拨弄着自己的牙缝。

  麦芒伍听到这里,双眼放光,急忙收拾好了自己的穿戴,朝着老板就是一拜:“在下明白了,银票不日送上。感谢老板仗义出……”

  “去他娘的不是我啊!下雨与老子真的没有关系!”老板看到这似曾相识的一幕,忍不住发出了一声高吼。那麦芒伍自然是不晓得其中的来龙去脉,抬头之后一脸不解。

  “李家不让下雨的!特意派人嘱咐我们,那一日不可降雨!”巨龙扭动着自己的身子,似乎气不打一处来:“但是,偏偏那天就下雨了!结果倒好!一来我平日里就与镇邪司有所往来,二来那一日你们的那个乌鸦又与我见面提及了此事!现在我真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等等,老板是说,下雨那一日,您见过血菩萨?”麦芒伍无意间听到了自己最想知道的答案,不由得开口问道:“那老板可知道,当日里血菩萨与何人争执,导致重伤?”

  “老子现在要死了啊!你还有心情关心我见没见过你们那只乌鸦?”巨龙的声调,现在与其说是愤怒,倒不如说是委屈:“当时他跟你一样也是倒头便拜!你们怎么都这么喜欢拜天地?去找个媳妇好好过日子算了!我都说了,下雨与我无关,他还非得抵命给我。对对对,他要抵命给我报恩!一句话也听不进去的榆木脑袋!要不是我出手打伤了他,那乌鸦真的要自行了断了!你们镇邪司招人时,能不能不要光是武试,留下几个读书识字的不行吗?我跟你说啊老伍,这日子真的……”

  老板并没有继续说下去。

  空荡的房间里,传来了清晰的敲门声。

  麦芒伍站起身,朝着门口望了望。而老板则立刻收了声响,把尾巴放在嘴边,朝着麦芒伍做了一个“嘘”的姿势。

  只是,屋子外面敲门的人并没有见好就收。只听得外面安静了一会儿,两扇大门之间的门闩忽然被一把钢刀挑开,一个脸上缠满了布条的人握着钢刀,走了进来。

  “没想到,您这里还真的遭贼了。”麦芒伍打趣了一句,手里已经亮出了银针。

  谁知道,老板根本就没有理会这么一句玩笑,反而急忙收了身法,幻化人形。

  那人看了看眼前的麦芒伍,又看了看他身后的老板,开门见山说道:“朋友,能否行个方便?在下要找鬼市老板。之前有笔买卖,该清账了。”

  “你就说我不在。”老板在麦芒伍身边悄声说道,随即装成了一个看热闹的普通老头,嘴里是止不住的咳嗽,走起路来都是哆哆嗦嗦的。

  只是这语气之中,充满了惧怕。

  “敢问阁下是……”麦芒伍并没有退让的意思,反而是抬起手掌,光明磊落的亮出了自己的“兵器”。

  “李家执金吾,办事。还有……”那人看到麦芒伍这般举动,一下子心知肚明,明白对方是告知自己他手中的并非暗器。不过这京城之内,用针的行家倒也算是天下闻名……那人眼见于此,抬手缓缓开始拆卸自己蒙在脸上的布条:“没猜错的话,阁下是二十八宿中的那位太医吧?”

  麦芒伍点点头:“办先生……”

  “阁下误会了。”那人不禁笑了笑,脸上的布条已经悉数拆下,缠在了自己的双手上面,露出了本来的面孔:“在下李征。刚才说的,是办事。虽然大家各为其主,但是先生也该知道,我们执金吾如果真的同你们二十八宿交手,恐怕这件事就不止老板一条命能扛下来了。这可能意味着这些年的太平盛世就此结束……还是说,先生碍于同鬼市老板之前的某些情面,不得不出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