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枉费我投身于卷帘的帜下,这件事绝对不能让其他人知道……白骨夫人情绪激动,步伐也轻盈了不少,三步两步便到了内洞。

  墙壁上,悬着一个精致的梳妆台。令人可怖的是,梳妆台旁边,摆放的并非是一般女孩子用的胭脂等物;相反,上面悬着的,是一张张人脸。

  这并非什么装饰,反而是有意为之。因为,那是一张张几乎一模一样的、年轻姑娘的脸。

  白骨夫人走到梳妆台旁边,嘴中哼着小曲,摘下了其中一张脸皮,遮在了自己狰狞的白骨之上,然后对着铜镜左右端详:“嗯……没有变,一点都没有变。这样……你便能一眼认出我了。”

  玄奘,我真的,等你好久了……

  吴承恩捉妖记、第三十九章 沙盘(上)

  京城,鬼市。

  铜雀此时正在内集之中,勒令手下收拾着残局。本来还算规整的内集小镇,此时如同被飓风扫过一般一片狼藉。

  金角和银角正在包扎着自己的伤口;说来也奇怪,当时自己的胳膊明明被那卷帘化作了流沙,但是此时望去,胳膊除了布满细小的伤痕外,却又好好的长在自己的身子上。

  “幻术吗?”银角端详了半天自己的手臂,迟疑问道。

  金角没有回答,缠好了自己胳膊上的绷带后,她起身拎起随身携带的玉瓶,瞄了一眼正在忙活的铜雀,转身就朝着鬼市的小门走去。

  铜雀头也不回,张嘴问道:“急匆匆,去哪里?”

  金角止住了自己的脚步,却并不打算回身。

  “算了,那卷帘的本事你也瞧见了,面对七个二十八宿也没有落得下风。”铜雀俯身,心疼地捡起地上的一块碎瓦扔到了一旁:“幸好刚才他突然束手就擒,否则这鬼市想必难以撑过这一关。哎,这番修缮完毕,不晓得要花多少银子……”

  说来也是奇怪。就在一炷香之前,本来卷帘与麦芒伍等人还在生死之间拼斗;却不知为何那卷帘受了什么刺激一般忽然间停手,朝着南方望了望后,径直走到麦芒伍身边耳语一番。紧接着,他抬起手,凝聚了一股流沙。

  流沙渐渐停顿,在卷帘的手中塑造出了一个沙盘;铜雀在一旁望去,惊讶之余认出了那沙盘□□不离十是京城的缩影。

  “崩国……”铜雀多少有些见识,显然是认出了这一招之后脱口而出;吃惊之余,他急忙用眼神提醒着麦芒伍千万不要乱来。

  麦芒伍看到卷帘手中的沙盘后,即刻抬起手示意其他人不要继续出招。他知道,这一招乃是杀招,借由红钱衍生,威力不容小觑。

  而那卷帘,也不再反抗,散了沙盘后乖乖任由麦芒伍套上了手镣脚镣,随着这些人去了镇邪司衙门……

  一行人临走之前,铜雀小心地上前,同麦芒伍说道:“伍大人,我桃花源为了朝廷安危,不仅通风报信,这鬼市也被你们毁得七七八八……我们的忠心,是否可以让大人点头了?”

  麦芒伍捂着自己受伤的肩膀,情不自禁皱了皱眉。他看到的,不仅仅是眼前讨价还价的铜雀,还有他身后那群毫发未伤、随时可以渔翁得利的桃花源帜下的高手们。这群家伙一并随着自己的主人,虎视眈眈地注视着麦芒伍。

  “掌柜的此次功居首位,如有机会,在下定在皇上面前替掌柜的请功。”麦芒伍以退为进,开口说道。

  “大人肩膀见红,钱的事情,下回再说吧。”

  铜雀似乎并不打算为难于对方,只是深深鞠了一躬,然后便让路,目送麦芒伍带着卷帘离开了鬼市……

  然后,便是不遗余力地收拾眼前的烂摊子了。

  金角晃了晃手中的玉瓶,轻轻咬住了自己的嘴唇:“这番情景多得那厮照顾,怎么可以就这么算了。这笔银子,要么卷帘出,要么镇邪司出。反正,我桃花源不能吃这个哑巴亏。”

  “我们在京城伏笔虽久,但是真正走上台面的时间还短。”铜雀叹口气,从怀中掏出一个金枝算盘开始拨弄:“初来乍到,有些亏吃了便吃了。银子能解决的事情,就不要节外生枝。”

  那金角听到这里,迟疑几分,却依旧想要迈出步子——

  铜雀拍了两下巴掌,一群妖兵霎时间现身,拔出兵器围住了金角。在一旁的银角见到这般状况,急忙起身要来支援,却冷不防被铜雀一把抓住了动作还不灵活的手腕。

  “莫要生事。”铜雀冷冷说道。

  金角咬咬嘴唇,试探性地将自己拎着玉瓶的手微微抬起。铜雀显然注意到了这细微的动作,嘴上一笑,手中亮起了金光——

  “知道了,掌柜的。”金角即刻单膝跪在地上,恭敬地说道。

  铜雀注视了金角一刻长短,才缓缓松开了握着银角的手。

  是的,现在不能去找麦芒伍的麻烦;整个京城内,论起心机深浅,铜雀觉得只有麦芒伍算是与自己旗鼓相当。希望自己报官的这场猴戏,能够让麦芒伍察觉到自己真正想说的事情吧。

  麦芒伍一行人离开鬼市之后,马不停蹄地前往了镇邪司衙门;那里早就准备好了一口石棺,从里至外贴满了符咒,头部的位置留了几条缝隙供人喘气。等到卷帘人一到,即刻被关入了石棺之中。卷帘试着动了动手脚,便不再多做挣扎,只是盯着面前的麦芒伍一言不发。

  “不用做戏,我知道这石棺肯定关不住你。”麦芒伍不卑不亢与之对视,随即勒令其他人退下:“不妨告诉你,神机营的人就在附近。如果你敢乱来,我锦衣卫镇邪司不惜玉石俱焚。”

  卷帘摇摇头,开口说了什么;但是他的声音却被嘴巴附近的符咒消减而熄;这是防止他诵经扰人心智。卷帘左右看了看,随即双眼一瞪——几张符纸顿时化作了流沙灌入了石棺之内。

  麦芒伍忍不住退后一步。

  “我不会乱来的。”卷帘安然说道,这一次声音顺利传了出来:“因为,大人您很快就会放了我。”

  看来,封印声音的符纸已经被这卷帘尽数清除了。

  麦芒伍没有回答卷帘的疯言疯语,只是抬手,朝着卷帘的几大穴位□□去了三寸长短的银针,封了他的穴道。然后,麦芒伍捂着自己的肩膀,走向天楼歇息。

  在院子里的管家看到麦芒伍,即刻帮着拉开了天楼的大门。麦芒伍进去前,嘱咐道:“今日不再见客。如果有人找我,就说我身体不适。”

  管家点头,待麦芒伍进了天楼后,从外面将石门牢牢关上。

  天楼之中,只剩下了天井投下来的一束光芒,照耀在麦芒伍的身上。他抬头望去,今日并没有皇上遣派的大内密探蛰伏于此。

  那么,这里就只有自己一个人了……麦芒伍跌撞几步坐在了地上,揉着自己的肩膀。本该是伤口的位置,陆陆续续擦掉了一些残沙。

  不对劲……

  麦芒伍揉着肩膀,脑子却没有停止思考。是的,今天发生的所有事,从头到尾,都让麦芒伍觉得有些十分不解的地方。

  这份挥之不去的违和感,全部来自于一个人:铜雀。

  首先,便是铜雀突然前来镇邪司报官时说得那番话:大意就是有人在鬼市闹事,事关朝廷安危,自己无力处理,希望能够求助于镇邪司。

  这番话听起来似乎并无异样,但是麦芒伍当时便心生疑惑:这铜雀也算是手眼通天,颇有些见识。为何只是卷帘去了鬼市,便口称事关朝廷安危?

  锦衣卫镇邪司秘密得了口信,知道今日的天鼎乃是“极凶”的签子,所以经由铜雀告知南疆沙神卷帘现身后急忙动身,防止此人图谋不轨……

  但是等到铜雀与卷帘碰面后,麦芒伍才明白铜雀并未事先见过此人。这就非常不自然了:鬼市,本来就是一些能人异士出没的场所,为何铜雀只是知道了卷帘来到此处,见也未见、谈也未谈,便仿佛已经知道了对方不怀好意,而直接通报了锦衣卫镇邪司呢?

  吴承恩捉妖记、第三十九章 沙盘(下)

  然后,便是铜雀在锦衣卫镇邪司与卷帘交战之际,嘴中脱口而出的那句“崩国”了。

  麦芒伍确实认识卷帘手中凝聚沙盘的这一招,因为之前听过镇守南疆的奎木狼多多少少描述过几次。但是,这铜雀是如何识得?退一万步讲,即便这铜雀确实认识这一招,但是为何当时会脱口而出?

  麦芒伍虽然与铜雀交往不深,却明白此人城府极深,绝非会是因为吃惊而慌不择言之人。言多必失,铜雀不会不明白这个道理。他既然当场念出了卷帘的招式,难道不怕麦芒伍以此推断他与卷帘之间有所瓜葛吗?

  除非……

  麦芒伍忽然间觉得,只有一个解释:铜雀是故意假装惊讶,来提示那卷帘与自己确实有所瓜葛。

  顺着这个思路继续思考的话,麦芒伍顿时觉得自己进入了死胡同:铜雀提示自己这件事,所为何故?

  麦芒伍仔细回忆着铜雀不自然的一言一行,却总觉得无从下手。该死的……麦芒伍揉着肩头的伤口,即便封了自己的穴道,那里的沙化还未完全停止;这股干痛,着实有些干扰麦芒伍的思绪。

  等等……伤口?

  “大人肩膀见红,钱的事情,下回再说吧。”麦芒伍忽然想起,临别之际,铜雀忽然间没头没脑地嘱咐过自己这么一句。麦芒伍借着天井的光束看了看自己的肩膀:上面布满了泥土,却未有任何血迹。自己的肩头,即便用力揉搓,也只是会掉下沙土罢了。相反,倒是自己的腹部隐隐一片殷红。

  这铜雀为何不说“大人的伤口见红”,反而刻意去提自己没有流血的肩膀呢?

  麦芒伍在心中重新默念了一遍铜雀看似无意的寒暄,似乎终于把握到了隐藏在其中的、铜雀真正想对自己说的话:

  红、钱。

  此时此刻,铜雀正在自己的房间内饮茶;他端起茶杯,朝着京城的方向眺望几眼,不知道麦芒伍此时推断到了哪一步。不过,以那麦芒伍的心思,找出“红钱”这个线索,应该难不住他。

  关键是自己的行动,是否给了麦芒伍如何去解读“红钱”二字足够的暗示……铜雀内心里着实有些拿捏不定。但是,人在屋檐下,铜雀能做的都做了;现在,麦芒伍也只能依仗于自己那过人的心智。

  除此以外,别无他策。

  铜雀想得很清楚:如果那麦芒伍真的能够依靠手头这零星的线索推断出什么而有所行动,那么事后整个锦衣卫镇邪司一定会感谢铜雀今天的所作所为,这个人情就算是送出去了;这样一来,桃花源日后在京城立足可谓指日可待。相反,如果麦芒伍得不出什么有用的结论,那么也就说明了这个人不过如此。

  无论如何,铜雀这笔买卖,都不会亏。

  生意人精明如斯,放眼天下,铜雀可谓首屈一指。

  而这一点,麦芒伍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从铜雀短短时日内借由李家之手夺走鬼市,他就知道铜雀这个人不简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