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承恩有些迟疑,联想到刚才自己被控制的经历,竟然不敢伸手去接。那老汉却也没有为难的意思,只是俯下身在地上打开了包裹。

  里面只有一支笔,一本书。

  那支笔,正是刚才在地面上吴承恩念念不忘的龙须笔;而那本书……

  “我的游记!”吴承恩脱口而出,再也顾不得提防什么,扑过去捡起了自己的宝贝。好好亲昵了一番后,吴承恩急忙仔细收好了自己的书卷,这才想起一个问题:这妖怪为何有自己的书?

  老汉见吴承恩并没有拿起地上的笔,便亲自捡起,递到了吴承恩的手中。

  “以物易物,已经是你的了。”老者说道。

  吴承恩迟疑接过,随后猛地将笔攥在手中,远离了对方的手,生怕自己又中了对方的邪术。哪知道,苗人老汉这一次似乎并无此意。

  “此处耳目众多,而且尸气很重,你们不便久留。”苗人老汉指了一个方向,开口说道:“那边有密道可以出了这洞穴。记住,见到楼梯后,只可一直往下,切不可哪怕往上走一步。否则,便会一辈子困在这洞穴之中了。”

  “请问……”青玄不晓得究竟发生了什么,想要问个究竟。但是老者却转过身,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一时间,这洞穴里,似乎只剩下了吴承恩、青玄,以及九剑和那苗族孩子。四人互相看看,最终还是九剑先朝着刚才指示的方向前行。毕竟那男孩儿可受不住这洞里的尸气。

  眼见九剑让步,吴承恩自然不想节外生枝,隔了一会儿后便举着宣纸,跟青玄走向密道。两人一路无话,都在各自揣摩着一会儿如何才能摆脱九剑……

  不大会儿,吴承恩手中那张写着“灯”的宣纸渐渐黯淡了下去,看来是法力耗尽。机会难得,吴承恩急忙抽出一张新的宣纸,用刚到手的龙须笔重新写下了一个灯字——

  这一次,宣纸明显亮堂了许多,在黑暗之中竟然有几分刺眼;虽比不上白昼,却也将这洞穴照得如同满月。

  吴承恩不禁大吃一惊,忍不住和青玄说道:“厉害!没想到这还真是一件宝贝!青玄你看,你……”

  青玄一直没说话,因为被照亮的洞穴里面的东西,才真是让人吃惊得合不拢嘴。吴承恩顺着青玄的目光一望,手中的笔差点跌落在地上——

  这是在南疆的深山洞穴之中,绝对不应该看到的东西。

  是船。

  准确地说,是一艘艘、一排排巨大的木船,上面贴满了各种法符封印。从木头的颜色上看,这些船应该是近些年所造。除了没有帆之外,这些战舰已经排好了阵法,犹如要随时出征一般。整个舰队就这么排布在洞穴里,气势如虹,甚至可以让人感受到一份即将去征战四海的蓄势待发。

  “南疆……有海吗?”吴承恩像是自言自语一般,情不自禁脱口而出。

  青玄没有回答。

  南疆,自然是没有海的。

  而这本来也不是海,而是地下溶洞之间四处连通的沙海……

  吴承恩捉妖记、第四十四章 傻子(上)

  京城,辰时。

  距离武举已经不到一个月了;这几日里,京城来了不少武夫打扮的汉子。有些人是富家子弟,银子有的是,倒也住进客栈,夜了便去青楼逍遥一番,喝醉了难免会打架生事;更多的武夫都是穷苦人出身,不远千里来到京城后发现连馒头都吃不起,只能白天卖艺换点盘缠,晚上则是讨口凉水后露宿街头。

  在这群惹人侧眉的粗人当中,卷帘反而已经在京城的百姓之中声名显赫,甚至被尊称了一句“活神仙”。原来,卷帘本也是投宿于一家客栈之中,凭空里对面的一座正在翻修的茶馆突然间就塌了。幸好茶楼并没有什么客人,只是埋了两三个工匠在里面苦苦求救。

  街上倒也有些前来参加武举的汉子,听到声音后即刻便来救人。很快,从断壁残垣之中救出了两个工匠,伤得都不重。令人挠头的是,里面还有一人被困:这茶楼里有一块大理石,重达千斤不止,正正砸在了其中一人的腿上。几个汉子上前搬弄了一番,却发现那大理石纹丝不动——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却没什么人帮忙,反而窃笑声四起:几个大老爷们连块石头都抬不动,还参加什么武举,赶紧收拾铺盖卷走了便是,省得丢人现眼。

  救人的武夫们使了半天力气,却不得而终。终于有人听不得身后那些百姓的碎嘴,从背后摸出了一把钉头锤抡弄起来,似乎是想在围观的百姓前露上一手。

  只是那群看热闹的百姓却笑而不语,指指点点——那大理石上,可是有着皇上的墨宝。这锤子下去,大理石无论碎不碎,这匹夫可都是大不逆之罪。

  幸好这几个武夫之中有一个识字的,看到围观的那些人表情不对,才细细瞅了瞅这大理石,急忙喝住了想要砸石头的人。几个人商量来商量去,眼见得被石头压着的工匠脸上血色渐失,已经是只有出的气,没有进的气了。

  那抡着锤子的武夫咬咬牙,对工匠说道:“兄弟,得罪了!没了腿,总比没了命好!”

  说着,这汉子抡举起了锤子,朝着那工匠的大腿根儿就要砸下去。

  一支枯瘦的手臂,转眼间抓住了这汉子的胳膊,继而略微用力,便将这两百来斤的汉子一把甩到了街上。这群武夫这才看到,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异域僧人打扮的家伙已经站在了废墟之上。

  只见僧人微微抬手,废墟化作一股泥沙流,轻而易举地托举起大理石,朝着一旁流去。下面的工匠一下子长喘一口气。看来,这僧人断然是没有使出全力,否则别说一块石碑,就算再沉上几倍的东西也可以手到擒来。

  “救人。”这僧人只是丢下了这么一句话后,便转身离开。剩下的,只有目瞪口呆地百姓,还有那几个眼神复杂的武夫。

  他们知道,这人就是武举时要面对的对手之一。

  此人,便是卷帘。

  不得不说,卷帘这一手露得漂亮;很快,周边的百姓便知道这人可不是一般的粗野匹夫,甚至开始传唱着关于卷帘的种种善迹:诸如帮着客栈打井、治好了瞎了一辈子的算命先生、庙堂已经残破不堪的菩萨像也被他一点一点重新雕刻出了应有的模样……

  很快,不少赌场都收到了京城富贵们的重注,买了这卷帘成为今科武状元。

  一切,看起来都如同往日的京城一般充满着铜臭。

  “怎么看。”血菩萨站在镇邪司的天楼顶上,看着不远处街市里穿堂过户的卷帘,一脸凝重。

  站在他身旁的麦芒伍,也是皱着眉,似乎摸不清这卷帘到底意欲何为。只是,如果卷帘是真的要来京城收买人心的话,那么他已经成功了:在他走过的一路上,已经开始隔三差五的有人跪下,虔诚地手捧着供奉。而卷帘并没有收取任何财物,反而只是对自己的信众施礼,就地抓起一把泥土捏一个泥僧馈赠,说是带回去供奉便可以逢凶化吉。

  “盯紧他便是。”麦芒伍端向许久,终于还是不打算轻举妄动;毕竟此人即便再招摇,却也是别的衙门分内之事。有皇上的圣旨在,锦衣卫镇邪司便不能碰卷帘。这卷帘似乎也知道镇邪司被束缚了手脚,竟然有意无意就在镇邪司附近招摇过市。

  麦芒伍心中其实还有一虑,却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那就是断不能让镇九州知道卷帘已经到了京城。这几日,老板不断让奔波儿灞传来口信,说那镇九州似乎精神不稳,越发癫狂。如果让他此时知道自己的仇人就在京城,那这厮可不会理会圣旨,一定会与卷帘你死我活,给锦衣卫镇邪司惹出大事端……

  当夜,麦芒伍在天楼之中静坐,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天井之上,磨蹭一番后,从怀中掏出了一个卷帘白天送出去的泥僧,顺着天井丢了进来。

  麦芒伍连眼睛都没有睁,抬手接住后,将这泥僧摆在了自己面前。

  “他一共送出去了一百四十三个。”天楼上的声音开口说道:“已经按照你吩咐,除了这个之外,全部毁掉了。”

  “惊动了百姓没有。”麦芒伍淡淡问了一句;自己下了这道命令不过两个时辰,这么短的时间内,估计很难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大部分都是偷回来的;但是也有几个强来。有的人,嘴上说将这玩意看得比命还重。不过,也就是三拳两脚的事情。最多亮一亮刀子,我倒要看看他敢不敢出去胡说。”天楼上的声音似乎带了几分嘲弄的语气:“说到底,什么能比命重要。”

  “尽量不要为难百姓。”麦芒伍睁开了眼,招了招手示意上面的人下来,然后端详着眼前的泥僧,就好比卷帘亲自坐在自己面前一样谨慎:“卷帘想要收买人心,咱们自然不能顺了他的心意。”

  天楼上的人似乎有些不情愿,但还是跳了下来;此人,便是当初在户部附近卧底的那个傻子。从他落地的姿势来看,似乎腿脚还有些不够利落。

  “伤到骨头了?”麦芒伍并不意外,只是一问。

  那傻子笑了笑,揉了揉自己的腿:“你倒可以试试,被那石碑砸上一砸。当时围观的人太多,我怕露了破绽也不敢出力,差点连命都丢了……”

  “好端端的,为何要弄塌茶楼?”麦芒伍倒也有些意外;确实,傻子是被自己安排去茶楼盯梢,并不该惹人注意。

  “说白了,真是意外。”傻子挠挠头,似乎也是不解:“当时卷帘现身,我以为是自己被人识破,要来杀人灭口……没想到,这厮倒还救了我。也难怪他在南苗拥有大批信众,连我都会觉得这人不坏。”

  麦芒伍点点头,继而捧起了面前的泥僧:“查过了吗?”

  吴承恩捉妖记、第四十四章 傻子(下)

  那傻子点头,从怀里掏出了一把泥土,在麦芒伍面前摊开:“并未有什么蹊跷,就真的是泥而已。像是障眼法,让我们摸不清他要做什么。”

  “不必解读卷帘的一举一动,总之,天鼎不会错。”麦芒伍无意与眼前的泥僧周旋,反而了然于心:“既然极凶的签子出了,那么卷帘此行,不是谋反,便是行刺。”

  是的。

  不是谋反,便是行刺。

  但奇怪的是,皇上明知道大敌当前,却丝毫不为之所动,甚至连京城戒备都没有加强的意思。不仅锦衣卫没有得到调度的命令,甚至连神机营也没有要被招入皇城的安排。

  无论皇上是何打算,在麦芒伍看来,都过于胸有成竹了。

  天井之外,起了几道风声。麦芒伍和傻子同时敏感地抬头,盯着夜空。

  听声音,是南边。

  麦芒伍看了傻子一眼,傻子点点头,一个纵身,消失在了天井之外。

  几个匆忙的身影弯着身子拎着弓箭,急匆匆地从城门附近穿插着进了空荡荡的街道之中。他们满头大汗,身上背着的箭壶中也只剩下了几枚屈指可数的箭矢。从他们焦急的神态来看,正在追踪的目标显然决不能放过。

  这些弓箭手隶属于驻扎于京城外围、负责守护京城安危的三千营帜下,按照一般规矩来讲,如果没有调度,他们是不应该带着武器唐突进城的。只是今天的情况确实特殊——一只血红色的乌鸦从南方飞来,越过了守城的兵士。三千营之中,自然有人认得这可是锦衣卫镇邪司的信使。如果平时,可能看到也就看到了,即便朝廷有令京城内不能有飞禽侵入,却也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事情而已。只不过眼下,锦衣卫镇邪司正与三营交恶,守将明白大意不得,当即下令放箭。

  箭矢只是擦过了乌鸦的翅膀,那鸟儿奋力振翅,起起落落地朝着城内镇邪司的方向努力飞行。

  “断是不能放走了这东西!”守将拍着城墙,焦急不堪;且不说万一能抓到什么锦衣卫镇邪司的把柄,只要是在此处擒住这乌鸦,总也能令镇邪司的人哑口无言。但是,如果伤了这乌鸦却毫无所获,那么天亮之后,那血菩萨可不一定会如何刁难于自己:说不定他还会血口喷人,诬赖上射伤了乌鸦的兄弟。

  说真的,一想起那枯木一样瘆人的血菩萨,守将心里还真是有几分发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