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玉京道:“大师,你刚才望着我,说了一句话。你说:真是有几分相似,那意思是不是说我像另外一个你认识的人?”

  慧可道:“不错。”他好像在回忆往事,过了一会儿,方始继续说道:“就在我出家那年,我曾经到过何其武家中。那时耿京士也只不过十六岁,就像你现在这样。不过,他比你活泼一些,很能逗人欢喜。”

  蓝玉京勉强笑道:“我其实也是很淘气,不过在前辈的面前不敢放肆罢了。”

  慧可道:“我不是说你不讨人喜欢,我是说假如你活泼一些,就和耿京士更相似了。”

  蓝玉京道:“何其武只有两个徒弟吗?”

  慧可道:“他还有一个女儿,女儿的年纪和耿京士差不多。不过,他的女儿却是由他作主,自幼就许配给他大徒弟戈振军的。戈振军就是你现在的师父。”

  蓝玉京道:“为什么?”

  慧可道:“戈振军的年纪虽然比较大,但却是何其武自小将他抚养成人的,何其武当他好像儿子一般,因此,尽管何其武也很喜欢耿京士,但还是和大徒弟的关系亲密一些。”

  蓝玉京道:“听说何其武是被人害死的。”

  慧可道:“是呀,这件事是武林的疑案之一。”

  蓝玉京道:“他的女儿呢?”

  慧可道:“我不很清楚,但听说好像和耿京士都已遭了不幸。”

  蓝玉京“啊”了一声,说道:“怪不得我的师父长年郁郁不欢。原来他是有着这样一件伤心之事。”

  慧可叹口气道:“是啊,据说何其武本来已经准备给他们完婚,想不到发生了这样的意外。”

  蓝玉京道:“我的师父是个孤儿,只不知那位耿师叔有没有亲人?”

  慧可说道:“据我所知,他好像也是父母早已双亡的。他遇难那年,也还未曾娶妻。”

  这倒并不是他故意隐瞒事实,当年耿京士和何玉燕私奔,本来就是一件很少人知道的秘密。

  蓝玉京松了口气,暗自想道:“如此说来,倒是我瞎猜疑了。人有相似,我长得有点像那位耿师叔,也不算什么稀奇。义父大概是因为不愿重提往日的伤心事,所以才没有对我说吧。那位和他有婚姻之约的何姑娘,他不是也从没提过吗?”

  但慧可发觉蓝玉京长得像耿京士,却是不禁有点思疑了。要知何其武当年为了不让家丑外扬,是曾为女儿私奔之事,力加掩饰。但任何秘密,都不可能遮掩得密不通风的。

  慧可也曾听过一些有关何家的“风言风语”,而且他还比别人多知道一件事情。他知道耿京士和一个女子曾经到过辽东。只不过那个曾在辽东碰见耿京士的人只认识耿京士,不认识何玉燕。而慧可也只是要向那个人打听他的好友七星剑客,在辽东的失踪之谜,对耿京士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小辈,管他曾在哪里出现,他也不会怎样放在心上。

  但此际蓝玉京是奉了无相真人遗命来拜访他,而他又发觉蓝玉京长得有几分像耿京士,他就不能不想起那件事了。他并不相信“谣言”,不过,有没有可能是耿京士在辽东和另一个不知名的女子的私生子呢?“但这个少年姓蓝,他的父母也还健在,我这猜想,嗯,恐怕只能说是荒唐透顶的胡猜了。”

  慧可不便对蓝玉京说出来自己的猜疑,道:“耿京士的死于非命,我只是风闻。内情如何,就不清楚。不过耿京士只是武当派一个无关轻重的俗家弟子,我只因见你长得和他有几分相似,一时好奇,问问而已。咱们还是回到正题来吧。嗯,无相真人为什么要你寻找七星剑客呢?”

  蓝玉京道:“师祖没有明言,或者见到了七星剑客就会知道的。”心想你若知道七星剑客的下落,说出来不就行了?又何必去揣究原由?

  但慧可却似乎很重视“原由”,他没有搭话,好像仍在思索。

  蓝玉京忽然想起一事,说道:“那位七星剑客郭东来是在辽东失踪的?”

  慧可道:“不错,那是差不多三十年前的事了。”

  蓝玉京道:“我的师父今年才去了一趟辽东,是上个月才回来的。”

  慧可道:“令师是因何事去的?”

  蓝玉京道:“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奉了师祖之命去的。”

  慧可忽的好似恍然大悟的神气说道:“这就对了。”

  又是一个“对了”,不过这一次蓝玉京却是懂得慧可说这“对了”的意思的。

  “前辈的意思,敢情家师之去辽东,乃是奉命查探本派的那几宗疑案?”

  慧可道:“对了。我正是这样想。因为贵派被害的无极道长和两湖大侠何其武等人都是武功极强的高手,案子若是中原的武林人士做的,不会经过了十六年都查不出一点端倪。辽东是女真族的地方,女真族自努尔哈赤兴起,就不断想侵入中原。因此,也就很有可能,那凶手是从辽东来的了。郭东来在辽东失踪,倘若他还活在人间,那就是最熟悉辽东情况的人了。无相真人那次派令师前往,或者就是想找到这位失踪的剑客,好向他打探吧?”

  蓝玉京道:“那么这位七星剑客是否还活在人间?”

  慧可道:“如果他已经去世,我想总会有人告诉我的。”言下之意,当然是还活在人间了。

  蓝玉京正自欢喜,只听得慧可继续说道:“不过,你来求我指点,我却恐怕要令你失望了。”

  蓝玉京一怔道:“前辈有甚难言之隐。”

  慧可道:“不是难言,而是根本说不出来。”他顿了顿,缓缓说道:“这二十年来,我每天在少林寺里所做的是烧火、煮饭一类事情,足迹不出寺门。可说已是与世隔绝。所以,我虽然相信七星剑客还在人间,却又怎能知道他的下落?”

  蓝玉京大为失望,说道:“晚辈奉了师祖遗命,只要这位七星剑客还在人间,晚辈就非找到他不可。不知还有别的办法可想吗?”

 慧可苦笑道:“我没有把握找到七星剑客,但如果世上只有一个人能找得到他的话,那恐怕也只有我了。”

  蓝玉京说道:“如此说来,前辈若肯带引弟子去找这位七星剑客,即使没十分把握,机会也总是比弟子自行摸索大得多了!”

 慧可若有所思,默然不语。

  蓝玉京颇为不满,站了起来,说道:“弟子也知这是不情之请,前辈既是有为难之处,弟子告辞!”

  慧可忽道:“且慢!”

  蓝玉京停下脚步,说道:“前辈有何吩咐?”

  慧可说道:“我曾经受过令师祖无相真人的恩惠,这世上如果只有一个人可以令我离开少林寺的话,那也只有无相真人。”

  蓝玉京喜道:“多谢大师。”

  慧可道:“你等一等。”打开房门,缓缓说道:“了凡师傅,请你屈驾来一趟。”了凡是管香积橱那个和尚,此时正在僧舍外面的大门把守,不许“闲杂人等”进来。慧可说话的声音一如平时,但已传到他的耳朵。

  了凡走了进来,面上堆满笑容,对这个本来是归他管辖的烧火和尚恭恭敬敬说道:“客人要走了吗?有什么事要我代劳?”

  慧可说道:“我要和这位小施主离开本寺,请你禀告方丈。”

 了凡吃了一惊,说道:“你要离开本寺?是离开一两天,还是……”

  慧可道:“我恐怕不回来了。”

  此言一出,了凡的神色似乎更惊诧了。

  他呆了片刻,说道:“慧可,你是真人不露相,露相不真人。要不是这位施主今日来到本寺,我还不知道你是大有来历的呢。平日怠慢之处,请你包涵。”

  慧可道:“好说,好说。这些年来,多承你的关照,请恕我是无以为报了。”

  了凡说道:“慧可,以往的事不必多说了。但经过今日之事,我看得出来,方丈显然对你十分看重,你又何必离开?”

  慧可淡淡说道:“来即是去,去即是来。我从来处来,就该从去处去。来也不是来,去也不是去。请你禀告方丈。”

  了凡苦笑道:“我不懂你打的偈语,不过你既然去意已决,我只好代你禀告了。”

  了凡走了出去,蓝玉京忍不住问道:“去找七星剑客是要冒很大的危险吗?”

  慧可说道:“我不知道。但按常理来说,我隐居少林寺二十多年,如今重出江湖,料想也没几个人认得我了。或者会有一些艰难挫折,但太大的危险我想不会有的。”

  蓝玉京道:“那么在找到七星剑客之后,前辈还是可以重回少林寺啊。”

  慧可苦笑道:“我的行藏已经给人识破,连了凡都对我另眼相看了。我来少林寺不过是求个安静,但经过今日之事,你想我还能够呆得下去吗?”

  蓝玉京甚感歉疚,说道:“都是晚辈不好,此来扰乱了前辈的清静。”

  慧可道:“不关你的事,一切都是讲个缘字。我尘缘未净,你不来,我恐怕也不能够在少林寺做一辈子的烧火和尚的。”

  两人闲话一会,还未见了凡回报。蓝玉京想起东方亮嘱托他的事情,他本来准备在慧可与他走出少林寺之后才说的,但既然闲着没事,就先对慧可说了。

  慧可一怔道:“你有个朋友也想见我?”

  蓝玉京道:“不错,只不过少林寺的规矩要考较他的武功,他输了给圆性大师,不能进来。”

  慧可道:“你的朋友姓甚名谁?”

  蓝玉京道:“他复姓东方,单名一个亮字。”

  慧可道:“哦,他复姓东方?”

  蓝玉京将那个戒指拿出来道:“这是他叫我拿给你当作信物,他说你见了这个戒指,就会知道他的来历。”

  慧可见了这个戒指,神情似乎显得有些异样,喟然叹道:“不错,天下只有两枚这样的戒指。它的主人当然不是西门便是东方。我曾经答应过这两个人,看见戒指,如见故人,拿这个戒指来求我的,不管赴汤蹈火,我也非做不可。好,你说吧,他有什么事情求我?”

  蓝玉京道:“他没有说。”

  慧可道:“哦,他要亲口和我说?那么,他是在寺门外等我了?”

  蓝玉京道:“他好像已经走了。”

  慧可皱眉道:“走了?他没说一句话就走了?”

  蓝玉京道:“他要我转禀前辈,他是去了断魂谷。”

  慧可道:“去了断魂谷?难道他是和断魂谷主韩翔有什么过节?唉,这可令我有点为难了。”

  蓝玉京不知道断魂谷韩翔是何等人物,而且,虽然他与东方亮已是以兄弟相称,但他对东方亮的底细也知道极为有限的,自是插不上话头了。

  慧可忽地苦笑说道:“我是否能够走出少林寺的大门还未知道呢,且待出得了寺门再说吧。”

  就在此时,有个和尚走了进来。蓝玉京听得脚步声还以为是了凡回来,一看,却是从未见过面的中年和尚。

  这个中年和尚也不理会有外人在旁,一进来便急忙问道:“师父,你当真要离开少林寺么?”

  慧可说道:“不错,你我师徒的缘份,恐怕要尽在今日了。我可以请求方丈给你找一个师父。你可以做少林寺的正式弟子,不比现在这样,只是做一个烧火和尚的挂名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