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水灵道:“那也有分别啊,比如说,倘若有人害死我的亲人,我就不能饶恕他了。”

  慧可一怔道:“蓝姑娘,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蓝水灵道:“慧可大师,你是不是有一个在少林寺做挑水和尚的徒弟?”

  慧可道:“不错,他名叫了缘,是我的挂名弟子。我曾经托他替东方亮带个口信给西门燕。还有,你的弟弟……”

  蓝玉京接下去道:“对啦,刚才我没空告诉你,我也曾托他带个信给你的。你们想必已经见着他了?”

  蓝水灵道:“他没有来到百花谷,我们是在路上碰见他的。”

  慧可道:“他怎么样了?”

  蓝水灵道:“他已经给人害死了!我们碰上他的时候,他正被两个人夹攻,其中一人,用的是韩谷主的擒拿手法。可惜我们来迟一步,那两个贼人虽然负伤而逃,但了缘却伤得更重,他只能把口信说了出来,后事也来不及交代,就,就死去了!”

  韩翔低下了头,说道:“那个人是我的侄儿韩成,他也伤得不轻,已经变成残废了。”

  蓝水灵道:“他变成残废是活该!我问你,你为什么要派人追杀慧可大师的徒弟?”

  韩翔道:“我并不知道他是慧可大师的徒弟,我也不知道他替谁送信。韩成只是奉我之命,不许任何人前往百花谷送信。因为我们正在和陆志诚这班人对抗,这班人是百花谷西门夫人的丈夫生前的部属,所以我们必须多加提防,暂时不让百花谷和外间互通消息。但我可没想到,韩成,他,他竟然……”

  蓝玉京对了缘甚有好感,愤然说道:“你没想到?你这话骗得了谁?哼!亏你还想做什么绿林盟主,分明是你指使侄儿行凶,居然还要狡辩!”

  蓝水灵也道:“想到也好,没想到也好,反正慧可大师的徒弟都已经给你害死。你再狡辩,也难求他老人家的宽恕!”

  韩翔本来就不敢相信慧可会宽恕他,颓然说道:“不错,慧可大师,令徒的死于非命,不管怎样说,我都是脱不了关系的。任凭你处置我吧!”

  慧可与了缘情如父子,陡闻噩耗,尽管他极力抑制心中的激动,眼睛也不觉潮湿了。

  蓝玉京对了缘甚有好感,他想起了这个忠厚老实的和尚为了给自己送信至遭惨死,又想起了这一个多月来自己所受的牢狱之灾,不觉也像姐姐一样,手按剑柄,双眼瞪着韩翔。

  韩翔的眼睛已经渐渐能够适应黑暗的环境,他对着蓝水灵姐弟瞪视他的目光,心中不寒而栗,又有几分愤慨。

  他忽地凄笑说道:“我的侄儿杀了人,你们找我算帐,我的家人给人杀了,我又找谁算帐?”

  蓝水灵道:“谁杀了你的家人?你……”她本来想说:“谁杀了你的家人,你就找谁算帐。”但后面一句还未说出来,韩翔已在冷冷说道:“蓝姑娘,你何必明知故问?”

  蓝水灵怔了一怔,说道:“我与你素昧平生,我又怎知你家的事?”

 

  韩翔道:“你和西门燕是不是以姐妹相称?”

  蓝水灵道:“是又怎样?”

  韩翔说道:“杀我妻儿的人,就是她的父亲西门牧。我的家人全都丧在他的手下,只留下一个侄儿。”

  蓝水灵道:“西门牧早已死了!”

  韩翔道:“死了就能一笔勾消么?他死了也还有一个女儿。”

  蓝水灵道:“西门燕根本就不知道这件事情。”

  韩翔道:“你怎么知道她不知道?”

  蓝水灵道:“难道你还想找她算帐不成,你的家人又不是她杀的!”

  韩翔道:“慧可大师的徒弟也不是我杀的!”

  蓝水灵道:“怎能相比?”

  韩翔道:“在我看来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分别,死因不同,但大家都有亲人死了,是一样的。”

  蓝玉京冷笑道:“说来说去,你还是冀求慧可大师免你一死。”

  韩翔道:“你错了。道理我都已经想通了,我还怎会向慧可大师求饶?”

  蓝水灵倒是不觉有点诧异,说道:“刚才你还在狡辩,怎的忽然间就想通了?”

  韩翔道:“你知道我想通的道理是什么?”

  蓝水灵道:“你说!”

  韩翔道:“是‘弱肉强食’四字。我的本领不及西门牧,他又有许多朋友,武功也都远在我上。所以非但在他生前,我报不了仇,死后我也难以算清这一笔帐。但慧可大师要杀我却是易如反掌。这个世界既然是弱肉强食,那么莫说我没有道理,就是有道理也只能让他杀了。”

  蓝玉京斥道:“一片歪理,似是而非。慧可大师才不会中你的激将之计呢。”

  慧可忽然合什说道:“‘是身无常,念念不住,犹如电光、暴水、幻炎。’生死循环,无始无终,痴迷执著,全属虚空!”前面三句是《涅槃经》的经文,后面四句韵语,则是他的阐释。

  蓝玉京怔了一怔道:“慧可大师,你不要替徒弟报仇?”慧可缓缓道:“你杀人,人杀你,冤冤相报,何时始了?佛门讲的是普渡众生。我此身虽然不在寺门,此心犹在佛门。”

  韩翔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不觉大声说道:“刚才我要伤你,你也不计较么?”

  慧可说道:“佛祖割肉喂鹰,舍身救虎,为的就是普渡众生。我的修为当然达不到这种境界,但却心向往之。”他顿了一顿,接下去说道:“江湖上的仇杀,是非实是难言。你和西门牧结下的仇冤,我也不敢说是谁对谁错,但西门牧几乎杀尽你的全家,则实在是做得太过份了。我和西门牧是好朋友,当年我没有尽力劝阻他,我也有一份罪孽。韩谷主,不知你可不可看在我的份上,将冤仇一笔勾消?”

  韩翔喜出望外,说道:“慧可大师,多谢你以慈悲为怀,我这条性命都是你给回我的,我又怎能不遵从你的吩咐?但只怕我肯罢手,西门夫人未必就肯甘休?”

  慧可道:“西门夫人那里,我可以劝她。不过,陆志诚那班人是否听命于西门夫人,却就非我所知了。”

  韩翔大喜道:“只要西门夫人不替他们出头,这班人我可以应付!”

  慧可一听,知道韩翔野心犹在,其实是未肯“罢休”的,但也只好默不作声了。

  蓝玉京冷冷说道:“韩谷主,慧可大师已经饶了你,你还不打开牢门,让我们出去?”

  韩翔的眼睛,此时亦已渐渐习惯于黑暗了,他一场欢喜过后,苦笑说道:“慧可大师,其实你杀不杀我,都是一样!”

  慧可道:“谷主此言何意?”

  韩翔道:“你不杀我,我的性命也是不保。我死不足惜,就只怕难免也要连累你们。”

  慧可道:“怎会这样?”

  韩翔道:“这个山洞是只能从上方洞口爬出去的,堵塞洞口那块巨石,决非人力所能移动!”

  蓝玉京道:“那东方亮又怎能出入自如?”

  韩翔道:“是我在外面给他开动机关的。”

  蓝玉京笑道:“你不能叫外面的人给你打开吗?”

  韩翔苦笑说道:“洞口刚才是我打开的,但又再堵上,却并非出于我的命令,你明白了吗?”

  慧可早已料到几分,说道:“韩谷主,你是说你的部下有人背叛你了?”

  韩翔叹道:“恐怕还是我最亲信的人呢!”

  刚说到这里,果然便听得有吵闹的声音传入洞中。

  先是有人大声吩喝:“不准过去!”

  接着是两帮人的吵骂声:

  “为什么不让我们过去?”

  “班谷主自会对你们说个明白,请你们稍安毋躁,片刻便知。”

  “韩谷主还没死呢,哪来的什么班谷主?”

  “大家弟兄,别伤和气?但要是谁不给我面子,哈哈,那可也休怪我对谁不客气了!”

  这人声如洪钟,说至此处,陡地喝道:“谁要是走过这道石梁,乱箭射杀!”

  此言一出,吵闹声登时静了下来。

  蓝玉京道:“这人是谁?”

  韩翔苦笑说道:“是我的副谷主班大超,看来他是图谋篡夺我的权位,但好在也还有帮我的人……”

  话犹未了,只听得有人纵声冷笑,“好,班大超,你就杀了我吧!”

  韩翔道:“这人是我的另一位副谷主,名叫马一同。啊呀,不好!”

  他把耳朵贴在石壁上,听得嗖嗖的弓箭破空之声,马一同叫道:“暗箭伤人,算得什么 ……”话未说完,声音忽地戛然而止。

  韩翔这一惊非同小可,难道班大超真的这样胡作非为,当着一众弟兄面前,把马一同射杀了?

  心念未己,只听得班大超已在冷冷说道:“你瞧清楚,你的人伤了没有?哼,我早已有言在先,即使射伤了人,也不能算是暗箭!”

  原来马一同的两个手下,跟他走过那道石梁之时,被冷箭贴着颈项飞过,吓得这两个人忙退回去。

  马一同已经走过石梁,回头一看,见他的两个亲信果然没有受伤,这才放下了心。

  班大超继续说道:“老三,请你约束你的手下,这次我是看在你是我弟兄的份上,对他们手下留情,下次犯禁,我就不能破例了!”

  马一同道:“你为何以下犯上,把韩谷主囚在石牢?”

  班大超道:“老三,你莫先发脾气,你知不知道东方亮已经走了?”

  马一同道:“他离开断魂谷和你做的事有何相干?”

  班大超道:“东方亮本来是答应帮谷主的忙的,他这一走,谷主还有什么指望?”

  马一同道:“有外援固然好,没有外援,也不见得就不能立足。依我之见,失了外援,咱们更须同心合力才对。你怎能因为走了一个东方亮便起异心?”他见形势不利,口气已经缓和许多,只盼能够说服班大超收了反叛之心。

  班大超道:“可惜老大的野心,不仅止于在绿林立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