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璞道:“听说是个男的!”

  蓝玉京颤声道:“男的?”

  郭璞道:“我在京师等了许久,没见他到来,曾托人打听他们的消息。消息说,有人曾经看见一对年轻的男女,在盘龙山的山路上经过,看情形是两夫妇。那女的挺着大肚皮,像是怀孕已经足了月的孕妇。根据这个消息,这对年轻夫妇不用说就是耿京士和何玉燕了。”

  蓝玉京急忙问道:“后来怎样?”不觉声音都变了。

  郭璞道:“何玉燕和她的丈夫并没回到家里,就在那一天过后失踪了。但也幸亏她没有回到家中……”

  蓝玉京道:“为什么?”

  郭璞道:“因为她的家里正在发生一桩惨剧,她父亲两湖大侠何其武莫名其妙的离奇暴毙!”

  蓝玉京“啊”了一声,心头抽搐,说不出话。

  郭璞继续说道:“这是发生在他们失踪之前一天的事情,在他们失踪之后,还有个小小的新闻,虽然是没人注意的小新闻,但似乎也该让你知道。”

  蓝玉京心头卜卜地跳,已经猜中了几分。果然便听得郭璞往下说道:“盘龙山中有个姓蓝的猎户,忽然添了一个男婴。他的老婆刚在半个月前生了一个女孩,这个男婴当然不是他的亲生儿子,却不知是从哪里来的。没几天,这个姓蓝的猎户,也不知搬到什么地方去了。嗯,知道的只是,这个孩子如果活到现在,应该是刚好满了十七岁了。”

 

  蓝玉京嘶哑着声音叫道:“这个孩子,这个孩子……”话说不出来,眼泪掉下来了!

  郭璞一字一句他说道:“你还不明白吗?这个孩子就是你!你的生身之父是耿京士,你的生身之母是何玉燕!”

  这个答案虽然是蓝玉京早就猜想到的,但从郭璞口中得到证实,热泪仍不禁滚滚而下。

  郭璞道:“现在你也该明白了吧,我为什么要暗中保护你?在你踏出关外的时候,我已经得到探子的密报,说是和少林寺慧可大师同行的那个少年,面貌很像当年的耿京士。我就知道你是谁了。你是我的故人之子,我当然要尽我的能力护你平安。” 

  蓝玉京恍然大悟,“原来那封信是你写的。”

  郭璞道:“哪封信?”

  蓝玉京道:“写给金鼎和的那封信。”

  郭璞道:“哦,原来这件事你也知道了。那么,你想必亦已知道我写的那封信对你并无恶意吧?”

  那封信是叫金鼎和不可与蓝玉京为难的。蓝玉京道:“多谢你暗中保护我。”

  郭璞道:“我知道金鼎和并没有照我的话做,他还是暗中加害于你。”

  蓝玉京道:“虽然如此,我还是要领你的情。但我不懂,你究竟是什么身份?”

  郭璞道:“你以为呢?”

  耿玉京迟疑不答。

  郭璞哈哈一笑,“我替你说吧。你不敢回答,是因为你认定了我是满洲奸细。”

  耿玉京摇摇头,“不,如果你是满洲奸细,你就不会暗中保护我;刚才在三十招过后,我的气力已经不加,如果你怀疑我已经知道你是满洲奸细,你又确实是的话,在第三十一招你就可以刺着我的七处穴道。你却比我早片刻收剑。所以我真不明白……”

  郭璞道:“我的身份是从不对人说的,但对你可是例外。我不只一重身份,我有三重身份,第一重身份是满洲可汗努尔哈赤的亲信;第二重身份是明朝的官儿,奉努尔哈赤之命来金陵卧底。”

  耿玉京显然相信他不会是满洲奸细,但听得他这么说,也不禁吃了一惊,要知所谓“卧底”,即是奸细所为。连忙问道:“第三重呢?”

  郭璞道:“这重身份,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我之所以情愿为满洲来金陵卧底,那是因为只有如此,我方能获得最秘密的情报,那就是大明朝野有哪些人私通满洲。”用现代术语来说,即是“双重间谍”。

  郭璞续道:“但我这样做,却不是奉谁之命。家父当年受知于辽东经略熊廷弼,熊廷弼要御外祸,必须清除内奸。因此,说得明白些,即是我这个‘假满洲奸细’所做的事,却正是要知道谁是真的满洲奸细。唉,结果……”

 

  “结果怎样。”

  “连我也想不到有那么多出名的人会受满洲收买!”

  耿玉京心中一动,不觉问道:“做满洲奸细的都是在朝为官的吧?”

  郭璞道:“不一定。比如,据我所知,在武林这一方面,就既有御林军的军官,也有武林中人。甚至……”说到这里,停下来了。

  耿玉京道:“甚至在我们武当派中也有奸细,是吗?”他很聪明,从郭璞欲说还休的情形就猜想到他没有说出的话。但他毕竟还是“少不更事”,这其实是不该问的。

 

  郭璞说道:“我不能断定,只有嫌疑是尚未能作实的。”

  耿玉京道:“那些你已经知道确实是奸细的呢,有没有揭发……”

  郭璞苦笑道:“向谁揭发?熊廷弼都早已被奸臣害死了。向朝廷揭发时,私通满州的不少是炙手可热的大官,我做的只是不大不小的官儿,搬得动他们?何况我只要稍露风声,我这双重身份也就不能维持下去了。”

  耿玉京道:“那你干下去还有什么意思?”

  郭璞道:“也不能说没有什么意思。例如若知道武林中有哪个是大奸细的话,侠义道上就可以除奸。”

  耿玉京一时热血沸腾,问了一些他不该问的话,此时才想到“切身”之事,说道:“你刚才说,你从来没对别人吐露过这个秘密,唯有对我例外。为何对我例外?”

  郭璞道:“因为你的爹娘可能就是因为受我连累,遭了不幸!”

  耿玉京急忙问道:“是谁害了他们的?”

  郭璞道:“我只是听到他们失踪的消息,这么多年他们没再露面,是以恐怕、恐怕他们已是凶多吉少。”

  耿玉京存着一线希望,说道:“不管我的爹娘是否已遭不幸,我总要查个水落石出,希望、希望……”

  郭璞道:“我劝你还是别要查究下去了。因为,即使能够查个水落石出,他们果然、果然是遭了不幸的话,你也怪不得谁人,要怪只能怪我!”

  耿玉京道:“为什么?”

  郭璞道,“这你还不明白?未必是奸人才要害他。连你最初也怀疑我是满洲奸细,耿京士和我是好朋友,侠义道上除非不知道这件事情,知道了这件事情,还能不怀疑他也是奸细么?”

  耿玉京心情激动已极,亢声说道:“那我就更加非查个明白不可,我不能让我的父亲声名受污!郭伯伯,你一定是知道了一些什么,请你告诉我!”

  郭璞道:“你一定要知道?”耿玉京斩钉截铁的只说了一个字“是!”

  郭璞叹口气道:“其实我并不知道什么,如果你一定要知道的话,恐怕只有去问一个人……”

  耿玉京道:“谁?”

  郭璞道:“何其武的大弟子戈振军!何其武被害那晚,他不在何家,第二天才有人看见他从盘龙山上回来的!”

  耿玉京颤声道:“你,你是说……”

  郭璞道:“我并没有说耿京士与何玉燕是被戈振军所害,但那天他们夫妇二人也正是踏上了盘龙山之后失踪的,计算时间,他们应该在山上碰见了他们的大师兄!”

  耿玉京道:“他知道我爹在关外和你结交?”

  郭璞道:“我不知道他知不知道,但我有一封亲笔写的信藏在他的身上,这封信据我所知,已经是落在别人的手上了。”

  那个“别人”是谁,虽然不能说是无关紧要,但却并非关系最大的事。因为即使不是戈振军,按照郭璞所说的情形来看,那封信多半也是他从耿京士的身上搜去,然后交给了那个“别人”的(这是正常的推理,不过,事实则并非这样。)

  唉,这个戈振军不正是就是他的义父,现在已经是身为武当派长老的不岐?耿玉京只能希望爹娘之死与义父无关了。

  由于心中存着许多疑虑,他是特地在晚上回来的。

 

  虽然离开不到一年,时间并不算长,但这是他第一次离家,如今回到家门,仍是止不住心中兴奋。

  奇怪,为什么敲门没有人应?

  “爹爹、妈妈,我回来了!”他在叫“爹爹”“妈妈”之时,心中虽然不免有点异样感觉,但他的感情还是像从前一样真挚。俗语说亲娘不及养娘恩,他是蓝靠山夫妇养大的,虽然已经知道他们不是自己的亲生父母,但心里却只有对他们更加感激。

  还是没有应声。 

  “他们不会不在家的,难道他们是睡得太沉,啊,或者竟是病了?”耿玉京惊疑不定,只好自己推门。门是虚掩的,一推便开。

  一踏进家中,就闻到一股血腥气味!

  耿玉京擦燃火石,点起油灯,只见蓝靠山夫妇倒在地上,嘴角的鲜血还在汩汩流出!

  这刹那间,他也惊得呆了!

  他砰的一拳打塌了饭桌,疯狂地叫道:“爹爹,妈妈!你们不能死!谁是凶手,你们告诉我,告诉我!”

  当然没有人告诉他,拳头击桌所起的疼痛之感令他清醒了一些,忽然他听到了微弱的叫声了。

  “弟弟,弟弟!”

  “小京子,小京子!”

  他踏进姐姐的卧房,这才发现蓝水灵是和西门燕同在一起。

  耿玉京一看便知他们中了迷香之毒,但他听得西门燕刚才叫他“小京子”的声音比较响亮,料想她中毒较轻,此时他已无暇过问西门燕何以会睡在他的家中,便即朝她问道:“谁是凶手?”

  西门燕嘴唇开阖,似乎想说,却未说出来。蓝水灵道:“是、是……”声音细如蚊叫,接连说了两个“是”字,便像有气没力了。但耿玉京亦已注意到了她的脸上那副惊惶已极的神情。

  耿玉京心急如焚,一把将姐姐拉起来,手掌贴着她的背心,将真气输入她体内,问道:“是常五娘这妖妇?”

  蓝水灵好像费了很大的气力,终于说出来了:“是,是,是你的义父!”

  耿玉京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喝道:“你,你说什么?”

  蓝水灵道:“我虽没亲眼看见,却决计不会听错,确实是那贼道不岐!”

  耿玉京欲哭无泪,双眼好像要喷出火来。他呆了一呆,突然掏出两颗药丸,塞入她们口中,便即转身外奔。

  蓝水灵叫道:“弟弟,你……”

  耿玉京道:“我没工夫等你们了,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要去问个明白,问个明白!”

  要问什么,他虽然没有明白说出,蓝水灵亦已懂得他的意思。他是要问,因何不岐对他情如父子,却又要害他的爹娘?但耿玉京说的这两句话,“前言”与“后语”却是不大“合拍”的,蓝水灵一时间可就没有想到了。

  耿玉京给她们咽下的药丸乃是慧可大师留给他的两颗小还丹。小还丹是少林寺的灵药,功能固本培原,虽不是唐家迷香的对症解药,也有助于她们的复原。过不到喝一盏茶时刻,她们已是能够坐了起来,说话也好像平常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