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还未开幕,就走了一个角色。但走的不过是个无关轻重的角色。没有他,戏一样可以演下去。是以王晦闻心里虽然有点不大高兴,却也并不怎样在意。

  不波道:“禀掌门真人,那妖妇已经抬来了。”

  无名真人道:“好,把箱子打开!”

  王晦闻掏出锁匙,不破接过,便去开锁。也不知是由于那古老的大铁锁难开,还是由于他的心情太过紧张的缘故,他的手指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好半晌还未能开得那把铁锁。

  不波等得不耐烦,一手抓着那把铁锁,用力一扭,说道:“毁坏一把锁算不了什么,聋哑师伯,想必你也不至于怪我吧!”用力过猛,铁锁连同铁链都给他扯断。他揭开箱盖,一把就揪着箱中人,摔在地上。

  摔得敢情很重,那人“哇”的一声叫了出来。

  这一下,登时令得几百对眼睛都好像发了傻了!

  哪里是什么常五娘。这个人竟然是个老道士,而且是每个武当派弟子都认识的老道士!

  不波道:“咦,不妄师兄,你不在紫霄宫,怎的躲到这个箱子来了?”

  原来这个道人,乃是紫霄宫的管事,道号不妄,年纪比不波还大一些,在紫霄宫任“管事”之职,也差不多有了三十年了。他的武功平平,但为人老实,而且甚有事务才能,因此颇得无相真人信任。在王晦闻伪装聋哑道人、执役于紫霄宫的这一段期间,他正是王晦闻的“顶头上司”。

  无量长老也急了,喝道:“看看箱子里还有没有人?”

  不波颤声道:“没,没有!”

  无名真人和王晦闻同声喝道:“不妄,这是怎么回事?”

  不妄已经站了起来,把眼睛望向王晦闻,似乎是惊魂未定,并且害怕他责怪的模样,直打哆嗦,说道:“不是我看守不力,是、是我不能抗拒……”

  他这么一说,大家当然也都明白,原来他是奉了王晦闻之命,看守常五娘的。不过他们二人的地位,此时却恰好颠倒过来。他这副惶恐的神气,就好像王晦闻是他的“顶头上司”一样。

  他在“不”字辈弟子中年纪最大,地位却是最低。因此武当派的弟子一向都不重视他,他有没有来参加葬礼,也没人注意。此际听了他和王晦闻的对答,这才令得大家对他“刮目相看”。心中俱是想道:“原来他是早就知道了聋哑道人的身份的!”

  王晦闻此时亦已无须隐瞒与他的关系了,便即喝道:“我是怎样吩咐你的,即使你无力抗拒,一见生人,你也该立即呼救呀!”

  这倒不是王晦闻疏于防范,一来因为那个山洞外人很难发现;二来他也给了几种极其厉害的暗器给不妄对付敌人;三来山洞和墓园的距离又是如此之近,只要不妄一出声,他和无量长老马上就可赶去。

  不妄脸上露出一副茫然的神气,说道:“我,我不知道……”

 

  王晦闻道:“不知道什么?……”

  不妄道:“不知道是不是你?”

  这话是什么意思,众人都是莫名其妙。但王晦闻的面色已是变了。

  就在此时,忽听有人一声长笑,跟着说道:“不用着急,我已经替你把证人请来了!”

  声到人到,众人尽都惊愕。这是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人,但却也是在武林中地位极高的人物!

  巴山剑客过铁铮“啊呀”一声叫了起来:“你不是郭大侠吗?没想到今天在这里见得着你,这许多年你躲到哪里去了?”

  少林寺的达摩院长老本无大师也与此人合什作礼,说道:“我还记得那年郭大侠前来少林寺与贫僧谈禅论剑,别来恐怕已经有三十年了吧?”

  那人笑道:“三十二年了。”

  参加葬礼的宾客和武当派一众弟子,认识这个人的虽然只是寥寥几个,但一听得过铁铮和本无大师称他为“郭大侠”,几乎每个人都知道他是谁了。原来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当年名列“小五义”之首,大名鼎鼎的七星剑客郭东来。他也是在“小五义”中最先失踪的一个,跟着才是王晦闻与慧可相继失踪,“小五义”因此风流云散。他们的失踪在江湖上成了三十年来的未解之谜,谁也没有想到他们会在同一天在武当山上露面。

  郭东来若只是“空手”前来,已经令人惊异了,他还是背着一个皮袋来的。这个皮袋又长又大,他身高七尺,背着的这个皮袋几乎碰到地面。和过铁铮一起抢上前迎接他的还有一个老武师秦岭云,秦岭云是口没遮拦的性格,好奇心起,不觉就问他道:“郭大侠,你这皮袋装的什么?”

  郭东来微笑说道:“别心急,待会儿自然会让你知道。”说话之间,他已经来到了无相真人的墓前,这才把皮袋放下来,在墓前行过跪拜之礼,说道:“真人,在你生前,我未得亲聆教诲,是我一大憾事。但你托人带给我的教言,我是永铭心版的。今日特来报答你的勉励。”武当门下,连无量长老在内,都不知道有这件事,不觉都是思疑不定。不知他的所谓“报答”,究竟是要做什么?

  王晦闻上前施礼,说道:“大哥,听说你归隐关外,老远跑来,真是不容易啊!”郭东来的家乡是洛阳,王晦闻却故意说成他是“归隐关外”,用意是在暗示:“你知道我的事,我也知道你的事,你若揭穿我的秘密,我也对你不客气。”

  郭东来淡淡说道:“你在武当山三十多年,你能够来,我不能够来吗?”

  无名真人跟着上前施礼,说道:“当年我在杭州,未得见着大哥,深以为憾。有件事我要禀告的是……”

  郭东来哈哈一笑,道:“你的事我早已知道。但你现在已是掌门真人,还何必叙俗家之礼?”

  无量长老帮腔道:“掌门师弟,你这一问,似乎有点可笑!”

  无名真人道:“如何可笑,愿闻其详。”

  无量长老指一指王晦闻,说道:“为了说话方便,我仍用他以前的称呼。谁都知道这个聋哑道人是服侍已故掌门的,若是他擅自离山,无相真人焉有不察之理?”

  无名真人道:“说得有理,但我仍有疑问。不妄,我姑且信你刚才所说,他没离山,但在那几天当中,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在他的身上?比如说有什么陌生的客人前来访他,或者他生了病之类。”

  不妄道:“从来没人找过他的,至于生病嘛,这个,这个……”

 

  无名真人道:“怎么样?

  不妄道:“年深月久,我已记不清了。”

  郭东来哼了一声,说道:“你最好仔细想想。”

  不妄喃喃说道:“好像,好像……”

  不波忽地一拍脑袋,说道:“我记起来了,不错,正是在何家出事那前后几天,这位聋哑师叔生了一场大病。”

  无量长老道:“你怎的记得这样清楚?”

  不波道:“两湖大侠何师兄被害的那一天,我曾经到紫霄宫,听说他有病,还曾经到他的房间看过他。为何我记得这样清楚呢,因为过了几天,有人上山禀报掌门师兄,说是何师兄在那一天遇害,当时我也在场。报信的人走了之后,我也曾顺口问过不妄,聋哑道人病好没有。他说没有。”

  不妄这才说道:“不错,我也记起来了。那几天他确是在生病。”

  玉晦闻道:“偶然生病,那也没有什么稀奇。”

  无名真人道:“你武功这样好,患的什么病?”

  王晦闻道:“事隔十七年,我哪能记得这样清楚,难道患病都不许么?”

  他这句话可引起了一些武当弟子的疑心了。要知在他们的印象之中,聋哑道人是极少生病的,那次生病,恐怕是唯一的一次,怎会完全记不起来?许多人的目光就投向不波身上。

  不波说道:“我在他的房间看过他,的确是他,不是别人。”

  王晦闻冷笑道:“你们还有何话可说?”

  郭东来道:“有!”

  王晦闻说道:“在两湖大侠何其武遇害之前,已经发生了本派的俗家弟子丁云鹤在燕京突然莫名其妙的暴毙一事,跟着又是无极长老在赴京途中,被人暗算受了重伤,种种迹象显示,是有叛徒蓄意危害本门。无极长老是在受伤之后几天才死去的,但实不相瞒,在他身亡之前,我已得到了有关何其武的弟子在关外私通满洲的消息,而且已经正在南归了。我担心叛徒要暗算的第三个目标就是何其武,因此我禀明无相真人,赶往何家报信。”

  无色道:“这样重要的消息,你是怎样得知的?”

  王晦闻说道:“我虽然隐姓埋名,遁迹武当避祸。可还有家兄在外间做我耳目。这个消息,就是他那次上武当山的时候,通过了不妄告诉我的。所以我才禀明无相真人,由家兄替我装病,让我下山侦查叛徒!无相真人和不妄都是早已知道我的身份的。”

  武当派的一众弟子中,虽然也有人怀疑他的证供不尽不实,但是无相真人、王晦声他们都已死了,死无对证!更令众人难以反驳的是,他把一切事情都推在无相真人头上,不是说早已禀明无相真人,就是说根本出于无相真人的授意;而他又的确是服侍了无相真人三十多年的。若是有人对他表示怀疑,那岂不是对无相真人的不敬?最少无相真人也有失察之罪?武当弟子对无相真人极为尊崇,纵然有此怀疑,也不敢出之于口。

  无色冷笑道:“耿京士有多大本领能危害本门?”

 

  王晦闻道:“你说得对极了,我刚才说的,那个叛徒当然不是耿京士,耿京士不过是他的爪牙而已。何其武其实也是那个叛徒出手害死的,不过他之能够顺利进入何家,倒是得力于耿京士之助。”

  无色道:“你知道得这样清楚,想必当时已是在场?”

  王晦闻道:“我来迟了一步,只瞧见他的背影。那人本领在我之上,我自忖不是他的对手,是以只能避免打草惊蛇。嗯,说来惭愧,我也还有我的私心。实不相瞒,我和那人曾经有过一段很深的交情,那人又是本派的武学奇材,我出于怜才之念,还希望他能改过向善。心想,若然他的目的只是想在本派掌权的话,那也未尝不可姑且替他隐瞒,以观后效!”

  这番话一说出来,他说的那个“叛徒”显然是指无名真人了。

  无名真人凛然说道:“那你还不快说出来,叛徒是谁?”

  王晦闻冷笑道:“你当真要我说出来吗?”

  另一个人的冷笑声比他更响:“我替你说吧,那个叛徒不是别人,就是你!私通满洲的奸细也是你!”说这话的,当然是七星剑客郭东来了!

  王晦闻又惊又怒,喝道:“你……”

  郭东来道:“你,你什么?我可不是像你一样,你以为死无对证,便可信口胡言,我可是有真凭实据的!”

  王晦闻已是心胆俱寒,但还想博一博他敢不敢与自己两败俱伤,喝道:“证据何在?”

  郭东来道:“有活生生的人证在此!”

  无名真人瞿然一省,说道:“对啦,你刚才说一共有三个证人,第一个证人是不妄;第二个证人是王晦声;第三个是……”

  郭东来朗声道:“第三个证人就是我!”

  王晦闻喝道:“你胡说什么?”

  郭东来说道:“你私通满洲的证据,就捏在我的手里,是不是要我给众人传阅,你才承认?”

  王晦闻硬着头皮道:“奇怪,我和满洲私通的证据,如果真是有的话,那是何等秘密,又怎能落在你的手中?若然不是假造,除非你是……”

  话犹未了,郭东来已接下去说道:“不错,你是满洲奸细,我也是满洲奸细。但我是假的,你是真的!这许多年,你虽然没有见过我,但你应该知道,我其实是你的顶头上司!”

  王晦闻发出好像是被逼得无路可逃的野兽那样的吼声,突然就向郭东来扑过去!

  只见剑光一闪,掌影翻腾,王晦闻的一幅衣袖被削了下来,刚好碎成七片,好似七只蝴蝶在风中飞舞。无色、不波同声赞道:“好个七星剑法!”

  这两人乃是武林中一等一的高手,两大高手一拼斗上了,莫说按照江湖规矩,旁人不能插手,即便想要插手,也是插不进去。

  王晦闻双掌合拢,左捺右收,拳势凝重如山,而又轻灵于羽,郭东来第一招虽然得手,第二招他的剑尖却似陷入了无形的漩涡,剑光连连晃动,可总是刺不着对方。武当门下,不觉就有人赞道:“好个太、太……”猛地想起,这个“聋哑道人”已经被证实了就是隐藏本门的奸细,如何还能赞他。

  郭东来身形游走,剑光如电,瞬息百变。王晦闻双掌如环,每一招都是成圆形击出。大圈、小圈、左圈、右圈、正圈、斜圈、圈里套圈,说也奇怪,郭东来那么凌厉而又迅捷的剑法,竟然近不了他的身。那些剑圈就像无形的漩涡一样,把郭东来的剑尖牵引得东歪西斜。但听得飒飒连声,在他们身旁的树木,叶子一片片落下来,要是留心看的话,还可以看得出每一次都是七片树叶同时落下。

  无色看得如痴如醉,不觉口中自念道:“后发先至,借力打力,太极圆转,无使断绝。呀,道理我懂,但要到达这个境界,可就难了。”忽然听得耿玉京小声说道:“虽非形似,亦非神似,比如百步只行九十。依样葫芦,并无创意。”无色全神观战,未曾留意,原来他已经醒过来了。

  无色又惊又喜,说道:“你的意思,是他的太极拳法尚有破绽。”耿玉京点头道:“不错,他是厚而不纯,论境界其实还比不上你。”无色道:“你是故意讨好我吧,他的功力比我高,出手也比我厉害得多。”耿玉京道:“破绽就在厉害二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