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横感到很是不安。在岷江帮借路费,本来就是荆裂的主意,他却半途不知去了哪儿。虽然上次“五里望亭“,燕横已经有跟江湖人物打交道的经验,但那次毕竟都有师尊的安排,又有张鹏在身边。现在只得自己一个,他担心待会儿进了岷江帮总号里,是否应付得来。

——假如他们问起青城山的事情,要怎么回答?

燕横一想起师父何自圣跟师兄,不免又一阵悲伤,手掌不由紧紧握住“龙棘“。自从青城山事变以来,他马上又有荆裂作伴,直到此刻才真正第一次孤身一人。在这座陌生的城市里,被这些陌生的人包围,燕横格外感到强烈的孤寂。

轿子到得老虎巷,那座像会馆的岷江帮总号已在眼前。敞开的朱漆大门,左右挂着写了“江“字的大红灯笼,门匾上书“江河总号“四个大字,两旁墙壁上插满旌旗,旗上写的都是“一帆风顺“、“和气生财“等吉利字句。

岷江帮乃是四川成都府一带最大的帮会,主要生意是江上船运,包揽了当地官府五成以上的茶盐运送,财力颇巨,这座总号自然气派不凡。

燕横隔着轿门看过去,心里不禁想起灌县那个庄老爷子和麻八。

——他们都是同一类人吧?

燕横生在农家,当时虽然幼小,仍记得不时有从附近镇子来的结党流氓,到村子里索要食粮银钱,搞得鸡飞狗跳的情景,他打从心底就对这类江湖人没好感。

沙南通陪笑着迎接燕横下轿。听了张三平的情报,沙南通那敬畏之情更倍增。

燕横踏出轿子,舒了一口气。这一程他坐得很不习惯,感觉好像比平日早课练剑还要疲累。

却在这时,另有一大帮人,闹哄哄地从巷道另一头过来,大概三十几人,也是走往岷江帮总号的大门。

燕横好奇细看他们在闹什么。原来那人群中,一个年轻男子被绑住双手,给两名大汉左右挟持,连推带拉地硬是强迫着走向大门。

那男子比燕横也大不了几岁,已经哭得涕泪满脸,鼻子红通通的状甚可怜。他样貌颇是俊秀,脸皮白净,加上一身已因纠缠而破烂的锦衣,看来应是有点家世的富人子弟。

“不要…不要…“年轻男子不断哭着乞求,听得燕横皱眉。那群汉子却乐得大笑。

这些江湖帮会的是非,燕横不想多加理会。沙南通连声向燕横说着抱歉。

年轻男子看见那总号的大门,似乎知道自己一进去后,这生也不用出来,双腿发软跪倒了。那两个大汉托着他的腋窝把他提起来,继续拖向大门。

“哼,你这龟儿子欠的债,进去之后就一次还来!“其中一个大汉从腰间拔出短刀,架在青年颈上,同时狞笑着说。

燕横听见这话,加上刚刚才去过岷江帮旗下的“满通号“赌坊,他猜想是赌博的钱债纠纷。

另一名汉子则呼喊:“快叫大小姐出来!说我们抓到这龟儿子了!“两人依言奔入大门里。

“我不要…“那男子绝望地哀号。

燕横看着这情景,瞧见这许多人得意地围着个可怜的青年笑骂。他忽然联想起几天前的事情。

——在“玄门舍“的教习场。武当派那些家伙。锡昭屏那挑衅的笑容。何其相似。

——还有之前那一天,“五里望亭“试剑之后。在路上,他向张师兄提出了自己的疑惑:我们帮这些人,算是做好事吗?…

看着青年被人多势众赶入绝路,燕横忽然觉得好像在看着另一个自己。

一股血气升上胸口。

“你们。“燕横上前,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放了他吧。“

他声音并不高,却令全场都静了下来。

尤其听在沙南通的耳里,像是被人重重擂了一拳。

“小子,你是不是搞错了什么?“那群汉子其中一个先开口。他们虽见燕横跟着“满通号“的总管而来,但刚才没有留意他下轿,不知道他是沙南通带来的客人。“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我们岷江帮的事情,在这成都里头,除了蜀王府的人,谁都不敢理会。“

另一个岷江帮的汉子打量燕横,看见他腰后和手上都带着碍眼的东西,忍不住也讥嘲说:“臭小子,嘴巴上也没长几条毛,别以为带着『家伙』就可以乱管闲事!“这汉子又拔出藏在后腰的小刀,抵在那个青年的背脊。“我就是在这里毙了他,官差也不会对我动一根手指头,你又奈我什么何?“作势就欲刺下去。

沙南通正想出言阻止,却也太迟。

那汉子手上的短刀,好像被什么神秘怪力吸走一般,呼地就回转着飞了出去,刚好就飞到总号大门的横匾上,钉在“江河总号“那个“江“和“河“字之间。

岷江帮众惊疑不定,一会儿后才发觉燕横手上用布包裹的长物,已经改成握持刀剑的状态,这才肯定刀子就是被他打飞的,其瞬发的动作,快得令人看不清。

燕横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一下子就出了手。出手之前他根本连想也没有想。

帮众看见象征岷江帮面子的总号牌匾竟被弄破了,一时怒不可遏,但又知道眼前这个小子绝对不简单,没有一人敢向他出手。有人把怒气转向被擒的那个青年,不知是谁就在人堆里伸出一脚,踹在青年的腰肋上,青年吃痛大叫。另一个汉子看见了也加一脚,狠狠踢了青年的屁股一记。

燕横看见这情形,厌恶地皱眉。

——这些孬种,就只管欺负比自己弱的人。

燕横不知怎的,总把眼前这事,跟自己的遭遇联想起来。

——反正都出手了,我就给你们来个彻底!

“龙棘“再次扫出,这次打在押这青年那个大汉的手腕上,一击打得他骨痛欲裂,架在青年颈上的刀子应声坠地。

燕横同时趋前伸出左手,一把就抓着青年衣领,整个人给他轻易拉到自己身后。

“快走!“燕横左掌一记推送,青年半跌半走地到了十几尺外。

岷江帮众暴怒地一拥上前,欲再擒回青年,但燕横把“龙棘“横拦在身侧,止住他们。

“不要!你们不要…“沙南通看见这混乱情景,不断高呼劝架,但没有人在听。他知道那个正越跑越远的青年是谁,也知道帮众为何要抓他。

——但不管放了谁,也万万比不上得罪眼前这个青城派剑侠来得严重!

帮众见燕横两次闪电出剑,知道不是自己应付得了,没有人敢尝试越过“龙棘“。

那个还被绑着双手的青年,已经从巷头的转弯处消失。帮众只能恨恨地看着。也有数人马上往巷尾那边跑,希望来得及绕路追上他。

“搞什么鬼?“

一把娇稚的声音。从岷江帮总号的大门传出。

燕横瞧过去,看见一人带着刚才奔了进去那两个帮众步出。

那人个子略矮小,身高大概只及燕横的下巴,穿着一身雪白衣服,丝绸织满淡淡的暗云纹,质料十分名贵,但那劲装的剪裁样式,束腰绑腕,却似是戏台上的武生服。衣袍下摆的左边,更用黄金和黑色丝线,绣了大大一头下山猛虎的图案,手工很是精细。足登一双羊皮革快靴,也是镶了银边花纹。

乌亮的长发拢成一把长辫垂在脑后,额际围了一块蓝染的丝帕头巾,有几丝散乱的头发垂了下来。年轻健康的脸略圆,不知是因为寒冷还是经过激烈的活动,两边脸颊红得通透;明亮的大眼睛黑白分明,一双幼细但清彻的眉毛英气地向上扬起,神貌竟和燕横有点相似;细小红润的嘴唇,露出少许洁白的兔子门牙。看来只有十四五岁年纪。

燕横看见,最初还以为是个俊俏的少年郎。再看仔细一点,加上想起刚才听见那伙帮众说过什么“大小姐“,才恍悟是个女的。

这位看来一点也不大的“大小姐“,踏着气冲冲的步伐,走到那些帮众跟前。

“人呢?到了哪儿?“

那堆帮众一见“大小姐“,马上高兴起来,胆子也变壮了,纷纷指着前面的燕横:“问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