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突然有许多古怪的人进入袁州城来。

他们全都是三三两两地分批到来,陆续入城。有的牵着四蹄沾满泥泞的马匹;有的流着汗徒步而至;也有的刚刚才在袁州北岸码头下船。

在繁盛的袁州,本应没有谁会特别注意到这些人,可是他们有两样事情实在是太相像了。

其一:这些怪人身上都带着各种形状的布包物事,其中多数皆为可疑的长形。甚至有人提着比自己还要高的长杆,杆头虽然用布套包裹着,但任谁都看得出是什么东西。

其二是他们一致的神情。

犹如进入山野的猎人,一双双眼睛,透现出淡淡的杀气。

袁州府城位处江西省西面通往湘潭的要道,一向商旅频繁,负责守城门的兵丁也都格外眼利。

——有古怪…难道是进来做大买卖的匪盗…?

这些可疑人物分别从东、南、北三个城门进入,混在其他进出的百姓商贩之间,很快就深入城街消失不见。门卫只好马上派人前往知府衙门通报。

众多怪人进城后,不约而同都朝着城南的方向走去。

城南乃袁州城最繁华的市集,其中尤以如云里最为著名,集合许多大客店与茶馆酒家,时途经商旅集散修歇之地。

七月的盛夏,太阳早早高挂,城南市集热闹非常。挤在街上的城民却都感到不对劲:街上就像突然多了许多“影子“。

只见一条条身影,在挤破的街道里越过人群的缝隙,以不寻常的速度前进。正是那些带着布包兵器的怪人,竟然肆无忌惮地在城街里展开高超迅捷的轻功步法,以最小的角度转闪过人群,有如河流里躲开礁石的游鱼,就连衣角也没有给粘到半点。途人往往错觉要跟他们迎头碰撞,有的吓得发呆,有的不禁惊呼,有的甚至因此自己失了平衡跌坐地上。街旁茶馆二楼的客人往下看见街道一幕,蔚为奇景。

越是接近目的地,怪人们就聚集得越多,终于他们都到达如云里,在那巷弄街道之间,竟站了多达七十余人。

他们聚合在一起,就更无法掩藏独特的气质。七十多人互相看了几眼,目光中自然流露着桀骜与彪悍,俨如一支锋锐的军队。当中只有数名女子,他们散发的气息却也绝不输给身边的大汉。所有人衣装轻便,束袖绑腿,步履和站姿皆轻捷如猫。

一整片繁盛的市街地,蓦然因他们而寂静下来。

这个时分本应有衙门的保甲在如云里市集巡视,但是看见这七十多人,保甲不仅没有上前查问的勇气,更悄悄退却离开。

——只因他们清楚感觉得到:那个世界,非他们所能干涉。

几乎在同时,袁州知府辖下的巡检收到城门卫兵急报,正要点起兵丁前去调查,却有一个男人到了衙门来。

这男人衣着打扮跟那七十余人相似,腰间挂着布包长物。他竟大胆直进衙门,递上一封纸质特殊的帖子。

巡检打开帖子来看,几乎没吓得一颗心从嘴巴里跳出来:这东西他从前见过,正是由皇帝亲旨所授、具司礼监印信并得刑科仑签的朝廷驾帖!

“这位大人…“

巡检登时腿软,几乎就地下跪:“是在哪个…“手持这驾帖,等同代表皇帝缉捕提人,眼前的八九不离十正是权势滔天的锦衣卫。

“不。“岂料那男子举起手掌说:“我们不是官。“

巡检愕然,仔细再看驾帖,只见其中行文确与平常有异。当中写著“忠勇武集“四个字格外显眼…

在如云里,那七十多人没有交谈半句,就分别走进街上的饭馆酒家里去。

立在街道东首有一间两层楼子,正是袁州城最大、最有名的饭馆“银花阁“。

仪表堂堂、相貌威猛的心意门人戴魁,此时就站在“银花阁“二楼窗前看着下面发生的一切,一双浓眉不禁紧皱起来。

看见那群人已经开始进来,戴魁马上离开窗口,坐回饭桌前装成一般客人,他低着头倾听那许多踏上楼梯来的脚步声,心里更加肯定。

秘宗门!

二、三十个秘宗门人陆续登上楼来。本应正在楼上吃饭的客人,都被这阵仗吓得结账逃跑,没走的就只有戴魁和另外一桌。那桌坐的是几名本地江湖人物,此时都大着胆子要看这场热闹。

秘宗门人把空出的饭桌全部占领,各自解下藏着兵刃的布包,搁到桌上或墙旁。两个店小二忙不迭轮番送上茶水果品,绝不敢多喘息一口气。

“银花阁“上下两层就这样都被秘宗门人坐满了,他们另外也占据了旁边两家茶馆,才能完全容得下七十多人。众人开始吃喝起来,并无一句交谈,饭馆里气氛甚为诡奇。

可是就算他们什么都不说,戴魁也很清楚,秘宗门大举南来是要找谁。

自从接到朝廷封赐的“忠勇武集“铁牌,又得知皇帝的“御武令“指名要剿灭“破门六剑“之后,戴魁火速从山西祁县的心意门总馆“毅社“兼程赶来,寻找荆裂等人,希望早一步警告:你们已成了天下武人共逐的猎物!

然而戴魁在江西苦苦打听搜寻,仍未找到“破门六剑“的踪迹,反倒沿途看见不少小大门派的武者也都正为此时走动,更听到“御武令“的消息越传越广。

今天在袁州城目击这一幕,戴魁心想:局面远比想象中更糟糕!

——秘宗门竟不远千里,调遣这许多门生弟子到此,看来捕杀“破门六剑“一事,他们下了极大的决心,要夺取这个大功!

一想及此,戴魁愤慨得咬紧牙关:

——朝廷的嘉赏,难道真有这么重要吗…?

秘宗门人一上来“银花阁“,其实早就悄悄注意着这个硬汉,还有他桌边藏着心意门长刀的布囊;此刻戴魁情绪激动,面容紧绷,更引起最接近他的那桌人注目,不断朝他打量。

戴魁垂头呷着茶,神情恢复平和,尽量不跟他们视线对上。他未曾忘记临出门前师傅严世邦的嘱咐:

“魁儿…人在外头,别跟武林同道结怨,尤其『九大派』的人。“

戴魁很明白,师父身当一门之长,自有许多顾虑。心意门各地弟子在朝野江湖上谋生的为数甚多,本门在武林的名声和恩怨,随时影响他们的前途生计。

这却教戴魁回忆起武当派。在西安那一战里,他曾经听过武当弟子念诵那不受名利权位牵绊,自求我道的戒律。戴魁是在不得不佩服这样可怕的强敌。

——他们做到了我们做不到的事情,变得这么厉害实在是有理由的…

“是…心意门的师兄吗?“这时有一个人向戴魁这边呼唤。

戴魁一听这说话带着本省山西的口音,马上抬头瞧过去。只见其中一桌秘宗门人之间,有个四十余岁汉子站起来,朝着他拱手相询。

论弟子门生之众与流布地域之广,秘宗门不仅是“九大门派“之首,更可能是天下第一,自发源地河北起,到山西和河南都有秘宗门的众多分馆,另外还有人数较少的一脉流入山东。这名发话者正是晋北忻州秘宗门分馆的弟子曾青峰,忻州与祁县在山西虽是一北一南,但曾青峰年纪较长,多年在武林走动,认识不少山西心意门人,因此从衣饰、身姿动静与兵器长度,就猜知了戴魁的出身。

戴魁无法再躲,只好挺起胸膛,站起来向三方拱手:

“不错。在下祁县戴魁。“

众多秘宗门人一听戴魁之名不禁动容。他们都知道这位心意门总馆“毅社“的“内弟子“,乃“晋中神拳“严世邦得意门生。尤其一年多前,他在西安曾与那怪物似的天才姚莲舟交手,能够生还而回,已是非常了不起的战绩。

——但这样的“战绩“,戴魁宁愿没有。

秘宗门人马上空出座椅来招呼戴魁,并唤店小二打酒来,众人互道姓名寒暄一番。戴魁这时知道,今天到来袁州城的七十七人都属山西及河南各地的秘宗门分馆,受沧州总馆之命聚集而来。

秘宗门与一般开枝散叶的武林门派有所不同,各地支系与沧州总馆“玉麒堂“仍然维持密切的从属关系,如有要事可随时动员。秘宗门人武艺修为颇是参差,却仍能在“九大门派“里占一席位,多少也是靠着这种组织与声势。

“戴师兄原来江西,也是为了追击那些家伙吧?“曾青峰一边戴魁添酒,一边微笑问。

另一边一个河南秘宗门的弟子插口:“戴师兄在西安时,是否已见过『破门六剑』?他们武功如何?“

“崆峒练掌门真的是他们中一人吗?还有少林武僧,是真是假…?“

戴魁听着,回想当天在西安“盈花馆“,全赖荆裂他们与武当高手挺身对抗;如今秘宗门等门派的武者竟然倒过来追杀他们!戴魁胸中升起一股难平之气,不发一言,把杯中酒一干而尽。众人见他如此。只道这汉子不善交际,也就不再追问。

因为这一番问话,秘宗众同门渐渐熟络交谈起来。有的更毫无顾忌地解开布包,拔出刀剑来,仔细地清洁上油。

戴魁留神观察他们。就如年前在西安围攻姚莲舟时遇上的大部分秘宗门人一样,他们皆只是隶属旁支,并非门内一流高手;可是眼前这些人流露的表情,却与当时的同门截然不同,竟多了一股异常的强横气势,似乎对擒杀“破门六剑“信心十足,并无一丝疑惧。

——是因为人数够多吗?

趁着同桌的人都已喝了好几杯,戴魁故作不经意地问曾青峰:“贵派这次南来江西,共有多少位?“

曾青峰竖起三根指头。

“这次就连沧州总馆的同门也倾巢而出,这两天就会齐聚。“他又说。

——三百人!

戴魁的眉毛不禁扬起。

“这还不是最重要…“曾青峰又说,与同门互看一眼,然后神秘地微笑。

戴魁看着他们的表情,细想了一会,蓦然明白他们挟带着如此气势,并非因为有三百人。

而是因为一个人。

“…雷掌门亲临?“

曾青峰傲然点着头。

戴魁心胸里想顿然塞进一块钢铁般沉重。拳头不自觉在桌底下握紧。

沧州秘宗门掌门·“云隐神行“雷九谛。

戴魁正要再加打听,外面街头却传来一声呼喊:“大哥,开打了!快去看——“

众人听见皆露出疑惑的神情。许多秘宗门人立时盯着戴魁,以为外头来者呼唤的“大哥“必然是他。

戴魁只是单身一人南下而来,正不知如何辩解,一直坐在“银花阁“的那桌本地江湖人却都尴尬的站起来,向着四面拱拳。

其中为首一人说:“在下姓张,跟这几个兄弟,是本城茶帮的人,外头那个是我门生,冒犯各位武林英雄了,还请见谅。“

袁州一带盛产油茶树,遍植四处,而茶帮即控制袁州城内茶油买卖的商帮。这几名帮众坐在楼子里不走,本来是要探听消息凑个热闹,不料来的是天下闻名的秘宗门高手,他们吓得一直缩坐在桌前不敢稍动半分,更无主动去打招呼高攀的胆量,现在才不得不起来说话。

楼下那个茶帮的小子急赶来向大哥报信,浑没注意这如云里四周已被大群武人占领,话喊道一半才发现不对劲,吓得待在原地。

秘宗门人瞧着那几个平日在袁州城内横行无忌的茶帮汉子,眼神轻蔑得有如看着蝼蚁。

他们一一抄起手边的兵器。那姓张的茶帮头目吓得身子一震。

“城里发生了什么事?去看看。“曾青峰以命令的语气说。

茶帮汉子连忙奔下楼去,秘宗门人也都跟随。戴魁深知必有异动,亦提起装着长刀的布袋,与曾青峰一起下楼去看看。

到了如云里街上,只见那姓张的已然揪着门生的衣襟焦急的质问。之后他放开那门生,走过来朝秘宗门众人说:“敝帮的人已打听到,城里有几个门派的武林好汉正要出手。好像就是发现了那什么『破门六剑』里的其中一人…“

“带路!“曾青峰猛推那姓张的一记,神色变得凶恶。

——“破门六剑“是我秘宗门的猎物,岂容这些地方小门派抢功?

其他秘宗门人也都从茶馆走出来。得知“破门六剑“之一可能就在袁州城里,他们原来抑压的杀气顿时外露,一下子七十几人散发的意念,充溢于如云里街头。几个茶帮汉子在七月的正午天也不禁打起寒颤。

“在…在吸风井那边…“那名茶帮小门生胆怯地说。茶帮几个人不敢怠慢,拉着这小子就朝吸风井的方向奔跑去。

大群秘宗门人都已把兵刃的布包解除。有的人提着红缨长枪,银白的枪镝在灿烂阳光底下闪烁。

这气氛,简直就如战争。

戴魁的心意门武功主要走稳实一路,轻功步法并非最擅长,假如在场的秘宗门人全力展开步伐,他未必能跟上;幸好此际他们要跟随着茶帮的人走,不能施以全速,戴魁也就暗暗加劲,走到队伍最前头。

——假如真是荆兄和燕师弟他们其中一人落单了,我在前头最先看见,紧急时也可帮忙照应!

戴魁正欲向领路的茶帮众人打听更多,身边的曾青峰却率先问了。

“你们说那是『破门六剑』,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我…都是…听来…呼…呼…“那茶帮小子跑的气喘吁吁,回答的很辛苦:“是个…女的…骑马来…穿着红色衣服的美女…“

戴魁一听,浓眉耸动。

——是岛津姑娘么?

茶帮小子的形容跟虎玲兰甚吻合,令戴魁更是焦急。

奔跑途中戴魁不禁又回想起,刚才在“银花阁“提及秘宗门掌门亲临一事。

雷九谛。这名字戴魁听得不多,最印象深刻一次是师父严世邦谈及这个人物。

严世邦的评语,只有两句:

“雷九谛,跟其他秘宗门的人,完全不一样。“

以武艺之精深层次而论,秘宗门在“九大门派“里一向敬陪末座。严世邦这句话,马上引起戴魁的注意,瞧着师父的脸。

那一刻,戴魁看见师父眼神里的异色。

是微微暴露的戒惧。世上能令“晋中神拳“严世邦显现这种眼神的人,寥寥可数。

“还有,他是个疯子。“

这是严世邦对雷九谛的第二句评语。

听闻雷九谛近年一直不在沧州,隐居于山东潜修,却未从掌门之位退下来,令秘宗门群龙无首。这解释了何以去年前赴西安的秘宗武者,就只有韩天豹、董三桥等不足二十人。

而今次掌门出山,竟动员了三百弟子,追击仅仅六个人。

——这雷九谛疯不疯,我还不晓得;但有一个字肯定能形容:狠!

一念及此,正奔跑在街上的戴魁,精神不禁更紧绷。

他左手暗地伸向腰旁,解开了长布囊,露出缠绕着土黄色布条的刀柄。

埋伏在客栈房间外头的三十几个武人,连大气都不敢透一下,一个个壮汉凝定的身躯正在静静淌汗。

这是袁州城西吸风井街上的“西风客栈“,名字改得很气派,但其实是家只有六间房的小客店。此刻那“丙号房“外头的院子和天井,全都已被到来伏击的武人包围了。

他们非常谨慎,手上的刀枪仍盖着布,以免金属反射阳光惊动了房间里的人。有三个蹲在房间窗下的武者,将手掌伸进布袋里,暗暗扣着飞镖、短羽剑与飞蝗石;房门前两侧有人悄悄拉起两根绊索,门前地上更已撒着尖锐的铁蒺藜。

这包围总共三十余人,里面占了大半是本地的赣西吕家地功门弟子。地功门与天下各地流传甚广的地堂门源出一脉,这吕家得到真传,在袁州府的武馆颇有声势,更与这一带的江湖好汉交好,一直借助他们的眼线,留意疑似“破门六剑“的人出没,因而率先取得情报,到来这家“西风客栈“伏击;另外十一人,包括伏在窗底那三个暗器好手,则是附近武功山北麓的苍林派武者,最近也在江西各城走动,追寻“破门六剑“的消息,今天得吕家地功门相邀到来助拳。

自从朝廷发出“御武令“,并以“忠勇武集“铁牌封赏予各大门派后,天下武林这数月来为之沸腾。许多在地方上赫赫有名,却有得不到封赐的小门派皆心有不甘,同时又害怕各大派收到朝廷认可和庇护后,狂野好斗的武当派将把矛头重新指向他们。

就在这时,武林里却扬起这样的传闻:任何门派如能击杀“御武令“指名要剿灭的“破门六剑“其中一人,同样能够获得那面“忠勇武集“的铁牌!

这说法传扬得既广且快,甚至越渐夸大,有人说那“忠勇武集“铁牌乃是免死铁券,除了谋反大逆之罪外,一切罪行皆可赦免。于是不止武林上各地门派,就连江湖黑道的帮会也加入了搜捕“破门六剑“的行列,心想即使无力亲自狙杀,若能助上一臂,说不定也能在朝廷的赏赐里分一杯羹。

吕家地功门一得到消息就派人赶来,收买了“西风客栈“的伙计,确定那目标人物仍然在房间里。此刻包围网已然完成,负责指挥的掌门吕亭良提着一口沉厚单刀,遥遥站在房门外十尺处,朝窗底下的三人微微举刀点头。

那三个苍林派好手会意,同时拔起身子,手指间扣住已久的暗器顺势脱手而出,射破纸窗!

——这武功山苍林派的开山祖师,原是三名结义为兄弟的猎户,后来一同往四方拜师学艺,再讲所得武功与原来的狩猎技法糅合,创出苍林派武艺,故此格外擅长发射暗器,也保留狩猎陷阱的技术——此刻房门外的绊索和铁蒺藜也是他们带来。这等捕杀之技用于野兽本来无甚不安,但换在尊崇正面对决的武林里,不免就被人看低了。

只听那“丙号房“里有物件被飞蝗石击碎的声音,但未知是否命中猎物。

“妖女,受诛!“吕亭良同时在门外高喊!

——他并未期望这轮暗器就能杀敌,只是为了把对方赶出房来!

果然下一刻房间的木门就自内撞开,一个身穿鲜艳红衣的身影出现!

早候在门前走廊两边的地功门人都戴着厚厚的手套,这时从两头猛力将绊索扯起来,横在小腿的高度,迎接那奔扑出门口的身影!

——假如近距离看,可见那两根绊索上面布着许多尖锐的细粒;原来整条绳索都经特别炮制,黏满细碎的瓦片,一缠上敌人的腿足就会割入皮肉,令对方更难脱走!

之间那团红影的下身确实快要被绊中,可就在接触前一刹那,腿足平空拔地而起数寸,一双穿着薄羊皮快靴的足底,仅仅擦着绊索略过!

红影仍在半空,蓦然射出一道银光!

正对着房门方向的吕亭良赫见有光影高速飞射而至,立时施以地功门最擅长的跌扑之术,全身猛然后仰翻到!

然而此一暗器猝然而来,发射者更乘着前冲飞跃之势出手,吕亭良闪躲不及,左边脸血光炸溅,一只耳朵就此分家!

那红影力尽着地,再乘势冲前,突然发出一声娇呼,身姿动作顿时停了下来。

包围在四周的武人这才看清:是个年轻女子,身穿一袭染得鲜红的布衣,衣摆各处绣有造型奇特的图纹;紧束的蛮腰挂着一柄式样简拙的长剑,还有一排三柄飞刀——另带一个已经空出的飞刀皮鞘,左手则提着一把收卷起的长绳;她下半脸覆着淡青色纱巾,只露出水灵灵的动人大眼睛,此刻正柳眉紧蹙,目中闪着愤怒与痛苦,气得左耳珠垂着的那串铜饰不住颤动。

原来他虽避过那绊索,着地时还是踏中了撒在前头的铁蒺藜,其中一枚尖钉刺破了左足靴底,剧痛之下轻功身法蓦然停顿。

“卑鄙!“女子从脸纱底下叱叫,右手一晃,腰间长剑已然拔出羊皮革剑鞘,剑锋翻飞,接连在身前、左、右闪现!

本欲趁她受伤围攻而来的地功门人,被这等连环快剑所惊,立时都退后了,却发觉原来每剑皆是虚晃,并非真正进击!

女子这等快疾的拔剑手法与虚招,不是别的,正是甘肃平凉崆峒派正宗真传的“花法“!

而她就是崆峒“前任“掌门练飞虹的亲传弟子刑瑛。刑瑛这一团“花剑“并非为了伤敌,只想把众敌逼退,制造脱出包围网的时机。此时地功门人稍稍退却,刑瑛却不敢乱走,既因看不清地上哪儿还有那可恶的铁蒺藜,也怕奔跑会令脚伤加深——以寡敌众,移动脚步最是关键。

刑瑛看准前头未被围拢,左手猛地将那团绳索挥出!

绳索前端连着一个小小的三分铁钩,状如船锚,从刑瑛手上脱射。这本是崆峒“八大绝“里“摧心飞挝“的招式,弥补女子臂力较逊的缺点。

铁钩越过两边人群,直飞往天井对面“戊号房“,击穿了纸窗,勾住窗框木头!

刑瑛深深吸进一口气,拿着剑的右手也腾出手指来,将绳索握到剑柄间,接着吐气并双臂发力猛拉,同时将下身力量全聚在未受伤的右腿跃起,身体又再化作快速的一团红影,猛地越空而飞!

苍林派的暗器好手朝着飞行的红影投出飞镖飞石,但刑瑛这一招着实太突然也太快,暗器纷纷掠过她身后!

刑瑛越过敌网,全身飞过去撞破了窗格,遁入无人的“戊号房“里!

众武人未想到对方竟有此奇招,现在更借客栈房舍的地形避过了包围。吕家地功门人怕她从房间另一边的窗户逃到后院,连忙奔前追击!

另一道银光突然自“戊号房“飞射而出——崆峒派“送魂飞刀“!

一个地功门弟子心胸多了个刀柄。崩倒。

其他地功门人为这厉害的飞刀震慑,纷纷向前飞跃伏倒,顺势来个滚地,躲到那“戊号房“窗下的土墙后面,未敢马上冲进去。

在后头,中了一记“送魂飞刀“的吕亭良,回头看看身后的木柱,正插着那柄外形凶狠的飞刀,刀上仍钉着他的半截耳朵。吕亭良暴怒咬牙,回过头来盯着“戊号房“洞穿的窗户,他左半边脸沾满鲜血,模样神情有如恶魔。

——这娃儿的脚已经受伤,我们只差一步!

吕亭良想到只要能击杀“破门六剑“中人,就能获得朝廷册封为“忠勇武集“,吕家地功门将一举名动天下,这小小一只耳朵算什么?

他伸手取来身边弟子手上的藤牌,一边奔前一边呼喝:“再射!“

那十一个来助拳的苍林派好手,跟吕亭良同一心思,也决意竭力夺取这大功,从左右两边上前,将囊中掏出的诸般暗器都朝那窗户猛掷进去!

有这轮如雨的暗器掩护,吕亭良不用顾忌对方飞刀,举起藤牌与单刀奋力向前急奔,到了那窗口前一跃而起,踩着窗底下一名地功门弟子的背项,再二度起跳,半空中身子收缩藏在藤牌后,有如一颗炮弹射入房间!

——吕亭良毕竟为一门之长,这家传的武功身法绝不平凡!

遁入房间里的刑瑛正趁着喘得这口气,忍着剧痛把钉在足底的铁蒺藜拔出来,却见窗外如蝗飞射而来各种暗器,她好不容易窜身一一躲过,却又听闻一阵猛烈的奔跑足音,她提起剑仰头一看,只见眼前一黑,那窗前一团黑影凌空袭至!

刑瑛已准备擎剑迎击吕亭良,突然房间另一边对着外头院子的纸窗,同时朝内撞破,另一道身影挟带着寒霜似的刀光,也飞进房间里,其势道比吕亭良更猛更强!

刑瑛在脸纱底下紧咬着樱唇。

崆峒弟子,不论遭逢何等厄境,绝不认命。

戴魁跟秘宗门人随着茶帮门生,才到了吸风井的街巷,已看见前头聚着人群。他们马上越过茶帮的人跑过去。

只见一件房子外围着十来二十人,都是闻风而来看热闹的武人和本地江湖人士,那房子门顶挂着“西风客栈“的横匾。戴魁只听闻围观者爆出惊讶的叫声。

——已经开打了!

瞬间戴魁心里回想,去年跟荆裂五人一同游历练功的日子:燕横在道上为他受伤的手臂换药;在夕阳下的树林间与荆裂对刀;每次上馆子吃饭都要饿着肚子等童静挑剔地点菜;在汉阳城分别时喝过的那烈酒…

戴魁大踏步上前,拔出了腰间长刀。

——不管了。今天就算要跟上百人为敌,也不管了。

身边的曾青峰等秘宗门人,看见戴魁突然拔刀,为之侧目。

戴魁就趁他们还没弄清楚怎么回事,当先冲入客栈外头的人群之间。

祁县心意门“内弟子“跨刀直进的气势,可不是说笑的。聚在“西风客栈“,门前那些人远远就能感受到压力,惶然分开一条通道。

戴魁正要进去大门,眼角却瞥见一条身影比他更快,矫捷地攀上了客栈南侧外墙。

戴魁一看,那立在墙头上的是个身形修长、背上带剑的男子,面容看来年纪未足三十。他背后剑柄的长长剑穗仍在晃动。

带剑男子也俯首,与戴魁对视一眼,紧接就跃入客栈后院。

戴魁没空理会对方是友是敌,提起三尺九寸腰刀,跨入客栈正门里。

只见前院和内进的正门都没有人影,更深处却传来打斗的叱喝声,戴魁更无犹疑,直穿而过。

“什么人?“突然传来一声喝问,原来有两个吕家地功门弟子正守在通往房间走廊的侧门前,赫见如此一个虬髯大汉提着明晃晃的长刀出现,慌忙用刀指着喝问。

“别挡路!“

戴魁两手握着长刀柄收抱入怀,腰身坐下踏成心意门有名的鸡行步,足下仍未停息,从齿间冷冷警告。

另一名未开口的地功门人本来就甚紧张,此时二话不说,举刀就向接近来的戴魁砍去!

戴魁吐气鼓劲,上步发出一记“心意三合刀“的横刀,长刀朝左上方斜挂出去,猛烈击在对方那砍下的单刀侧面!

戴魁此刀合全身整体之劲,并贯注意念而发,那地功门弟子的单刀一遇上即脱手飞出,如箭插在客栈大厅梁上!

——这年来戴魁将本门武技,结合了从荆裂和虎玲兰处学来的倭国阴流要诀,还有飞虹先生教给他的崆峒派法门,再回到祁县总馆与一群同门苦苦精研,这“心意三合刀“的威力与运用时机皆比在西安时大有进境!

那失刀的地功门弟子还未清楚发生何事,戴魁已再次收刀在怀,又踏一步冲向他,以身劲将刀柄推出撞击他心胸,那地功门弟子“哇“地咯血,跟身后的同门撞成一团!

戴魁越过二人走出门口,从走廊看见聚在天井间的三十多个武人,又瞧见地上除了绊索,铁蒺藜和掉落的暗器外,还溅了几行血迹,心里更是焦急。

他一眼扫视过去,并未看见虎玲兰的踪影,却察觉众人的脸都朝着对面一个窗户穿破的房间,显然他们猎捕的目标就在里面。

——此刻吕家地功门掌门人吕亭良刚跃进了房间,众人皆全神贯注地观看结果,一时竟未发现戴魁闯进来。

戴魁正思考要如何冲向那“戊号房“,却见一条身影自那洞开的窗户跌出来,众人都发出惊愕的呼叫!

跌出窗外的正是吕亭良,他右手早失去单刀,捂着血流如注的左肩头。左手上的藤牌边缘有一道破口——敌人竟一击间压倒藤牌,再直进刺伤他肩关节,可见其劲力之悠长贯彻!

几个地功门弟子把掌门扶起来,众人瞧着房门惊疑不定,但里面并未声息。

“啊——“这时一个苍林派的暗器好手低呼,伸手向头上一指。众人仰头,也都吓了一跳。

戴魁看见“西风客栈“的各处屋顶瓦面上,已然无声无息蹲据或站立了二、三十条身影,犹如聚集着一群大鸟,正是秘宗门众人。戴魁心知,另外数十人必然也已将客栈外头围个密不透风。

站在天井檐边上的曾青峰,冷冷俯视下方。

“请出来吧。走不掉的了。“他的话虽客气,但语气更像命令。

“早叫你别乱走了。“这时房间里却传来一句男子的说话声,但并非向曾青峰回话。

房间自内推开。

屋顶上的秘宗门人,手中兵刃都在阳光下闪耀。

戴魁已作出战斗的打算。握着刀柄的掌心发热冒汗。

率先走出房间的,正是先前在墙头出现的那个高个儿男子,长穗剑已还入背后鞘间。这男子面貌颇俊朗,却带着玩世不恭的表情,踏出刀枪林立的天井时,竟显得若无其事。

秘宗门人皆甚眼利,先前就看见这个男人攀越客栈的外墙,身手不凡。

——听闻“破门六剑“里有青城派的年轻剑士…莫非就是他?

这时房间里另一人也出来了。秘宗门人看见是个女武者,既披着脸纱,又一身图案奇特的红衣,确实可疑。好些秘宗门好手已然在背后暗暗扣着飞钉,随时向下发射。

戴魁却暗自送了一口气,只因看见那被围攻的女子,并非虎玲兰或童静。他再细看她,只觉有点眼熟,似曾见过。之见她拐着左足走出房间来,显已受伤。戴魁不禁联想起在西安之战中受牵连的名妓书乔。

——对了…是她!

一想起西安,戴魁立时记起眼前这个女武者,就是当时见过的飞虹先生女弟子!

戴魁正想开口,但那个背着长剑的男子先一步说了。

“在下湘龙剑派庞天顺。“他朝四方拱拳,然后拉扯一下身边刑瑛的衣袖:“特从湘潭而来,寻回这个不听话的师妹!“

“湘龙剑派…?“上面的曾青峰眼目收紧,仍然在怀疑。

戴魁为人鲁直,一时还没想明白透:这位明明就是崆峒派的女弟子,怎会是湘龙剑派的人?他瞧向庞天顺,却见庞天顺也看着他,投来一个奇特的眼神。戴魁被他这一瞧才想到:飞虹先生也是“破门六剑“之一,秘宗门人若知道眼前是崆峒弟子,未必会轻易放过!我怎么这么笨?

“我这林师妹,一个月前在馆内跟我比试输了,一个人负气离家出走,害我远道而来接她,也害这里许多为劳师动众了!师妹,还不向大家谢罪?“

庞天顺又再扯扯刑瑛的衣袖,说时嬉皮笑脸。刑瑛白了他一眼,她天性倔强,只勉强向客栈众武者略点了个头。

可是正多亏庞天顺这副不正经的模样,令场面气氛缓和下来。不少秘宗门人见他如此轻松,感觉二人确不像是“破门六剑“。

曾青峰却仍未释疑,指一指刑瑛:“那脸纱…“

刑瑛将脸纱一把扯下来,露出一张甚是俏丽的脸庞,可是右边下巴近着颌处却有一道显眼的伤疤,教人惋惜。

曾青峰见了登时低首:“得罪姑娘了。“

刑瑛没有回应,冷冷将脸纱两角的小钗挂回头发上。戴魁一边将腰刀还入鞘内,一边打量着庞天顺。湘龙剑派虽远在江南,但名头不小,戴魁也略有听闻,只是不明白他们跟“破门六剑“有何关系,竟如此仗义出手。

“那么…戴师兄又何以如此急于冲进来?“正沉思中的戴魁蓦然听到这句话,仰起头来,发现发问的曾青峰和众多秘宗门人,这时已将注意力投向自己。戴魁并非口舌便利之辈,一时不知要如何找借口。

“戴师兄劳心了。“庞天顺这时抢在前头插口:“我与他昨天不过在城东的酒馆有过一面之缘,他却对本门师妹的安危如此记挂。刚才在客栈外一看见小弟,戴师兄就知道这儿必有误会,将我林师妹错当『破门六剑』那干妖人之一,情急之下未及解释就闯进来阻止。“

庞天顺其实完全不知道戴魁的名字和门派底细,只是听曾青峰唤其姓氏,就顺着胡讲一番,若被仔细查询必然露出马脚;他更未确定戴魁是否真是“破门六剑“的友人,假如戴魁的立场并非如他所想,马上表明互不认识,那可大大糟糕。

然而庞天顺很有信心。只凭先前在客栈门外与戴魁对视的那一眼。

——眼睛里那团火焰,骗不了人。

“庞…师兄…“戴魁清一清喉咙,他不惯说谎,心里不断在想要怎么说:“太好了。还好令…令师妹受伤不重。不过这脚伤治理不好,可大可小…“

他灵机一动,从随身的包袱里找出一个纸包来,上前递给刑瑛:“…林师妹,此乃我心意门所制的救急药,可防治伤口化脓生毒,你待会找个地方清洗再敷上。“

戴魁借送药为名,其实是要说出自己门派名号,好让庞天顺和刑瑛知道,以免露出马脚。

天井庭院四处的吕家地功门和苍林派众人,骤然听到这大汉竟是名动天下的“九大门派“之一的心意门传人,俱是心头一惊。他们再仰首看看屋顶上盘踞的那些武者,猜想他们的分量也必不相上下。

他们半点不敢声张,只静静将吕亭良扶起,又抬着那个被刑瑛“送魂飞刀“击杀的地功门人,神情败丧地退出客栈去,心里还在祈求戴魁等人莫要向他们算账。

——他们此刻方才明白:讨伐“破门六剑“,自己远远没有资格。

戴魁瞧着那具被抬走的尸体,心里叹息:

——朝廷抛出一面铁牌,就把武林搞得天翻地覆…我们武人的尊严,丢到哪儿去了?

刑瑛一双明眸愤怒地盯着撤退中的地功门人。她遭逢埋伏暗算,怒意自然未消。但这时庞天顺朝她摇了摇头,示意不要追究。

刑瑛左右看看两个来帮助她的汉子。她记得在西安曾与戴魁有一面之缘,庞天顺则跟本不认识。她又瞧瞧屋顶上站满那些秘宗门人,明白此刻最好还是别多话,也就默默接过戴魁的纸包。

曾青峰仍在盯着他们三人。房间走出那对男女身份仍有可疑:不过戴魁的心意门独有身姿步履和兵刃却假不了——曾青峰在山西有好几个心意门分馆的朋友,对此清楚不过。

终于他挥一挥手。身边的秘宗同门逐一转身往客栈外跃回地面去。

“戴兄,两位…我等还要跟同门会和,就此别过。“曾青峰临行前抱个拳:“『破门六剑』一日在世,我们多半还会再相见。到时戴兄可别抢在我们秘宗门前头啊。“

他微微一笑,也随着同门离去。秘宗门人踏着无声脚步骤然消失,本来剑拔弩张的“西风客栈“顿时变得清净。

天井里三人再等待一会儿,确定对方已经离去,原本暗暗戒备的心这才放松下来。

“快来,先把血止住…“刑瑛这时朝着庞天顺说,语气中满带歉疚,并急忙将戴魁给她的纸包打开。

戴魁这才发现:庞天顺收在身侧的一只左手,绑腕的布条渗着鲜血。

原来刚才他破窗而入,助刑瑛击退吕亭良之际,刑瑛却误把他当做敌人,朝他发出一剑,庞天顺命中吕亭良同时,只能用左手肉掌硬生生将刑瑛的剑锋拍截去,因而被剑尖割伤了掌缘。为怕秘宗门人生疑,庞天顺一直若无其事地掩藏着剑伤。

“啊,不…“戴魁却伸出手呼叫起来。

只见刑瑛打开那两层的纸包,原来里面不过是半块吃剩的干饼,哪有什么膏药?

庞天顺和刑瑛都呆住了。戴魁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

三人相视一眼,不禁一起大笑。

三人把伤口包扎好后,各自回到落脚的客店取回马匹,并相约在袁州城的西门等待。

“临江城的无极门朋友打听得知,燕少侠跟他的朋友应是往西路走了。“庞天顺向戴魁和刑瑛解释他跟阮氏无极门在临江如何受到燕横的恩惠,然后把所知的情报告诉他们:“我一路寻到袁州,正是这个缘故,可还是找不着。说不定他们已跨省到湖南了。不如两位跟庞某一起走,如何?庞某总算是当地人,必要时也可联络同门相助,比较方便。“

戴魁和刑瑛本就茫无头绪,也都答应。

三人出得西城门,也就上马在道上渡步。庞天顺和戴魁看见刑瑛的马儿甚是矫健,她更是骑姿轻松,半点未受脚伤影响,不愧是关西崆峒派的女侠。

两个月前崆峒派接到“御武令“,刑瑛得知师父练飞虹竟成了朝廷下旨捕杀的钦犯,马上离了平凉,日夜兼程,长途快马赶到江西来寻人。

戴魁听着不禁钦佩,瞧着这位英姿飒爽的女武者。可是刑瑛看着前路,咬牙切齿地说:“哼,师父那臭老头,为了收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娃儿,竟就丢下我跟师兄弟们不管,一走了之。我这次来就是要看看这娃儿天分有多高?学的我崆峒派什么精深武艺?我就是不服气!“

刑瑛口中虽这样说,但脸纱外露出一双眼睛,难掩关切之情。

庞天顺见识过童静的天分,只是这时不好撩拨刑瑛的情绪,只是微笑。

三人在马上交谈,庞天顺又再提到当天燕横如何令他与群豪折服。戴魁听着血脉沸腾。

——看来燕师弟这一年来的剑技,突飞猛进!

刑瑛和戴魁此时方才明白:原来“破门六剑“是为了行侠仗义,得罪了朝廷奸臣,因此才有这“御武令“下旨追杀。

“那混账狗皇帝!“刑瑛往空中挥了挥马鞭,不忿地大骂:“还有这些大小门派,他们都忘了吗?不是师父几个当日在西安抵敌武当派,他们今日如何?全都给狗吃了心肝!“

“说道武当派,我还听闻一件事…“庞天顺这时说。

“是什么?“有关武当派的动向,戴魁总是格外紧张,急忙就问。

“天下各大武林门派得到朝廷的『忠勇武集』封赐,其中除了少林寺以禅寺乃方外之地为由,派长老禅师上京辞谢之外,只有一个门派敢断然拒绝。“庞天顺顿了一顿,才说:“正是武当。“

戴魁和刑瑛听后都呆住了。尤其是曾与武当派相斗的戴魁。

虽是死敌,但戴魁不得不对武当派深深敬重。

——姚莲舟…却是个不凡的汉子。

“这一次…看来比对抗武当派时还要凶险。“刑瑛忧心地说:“就连有多少敌人都不知道。“

庞天顺想到,但是一个秘宗门就出动三百人,各地更是危机四伏…平日那副轻松的面容不禁收起来了。

“『破门六剑』里有个家伙,我记得他常常喜欢说一句话…“戴魁这时却咧开嘴巴说:“『真正的同伴,不用太多。』“

他们三人互相看了一眼,目中都有笑意。

“这种傻瓜…“庞天顺回复了平素的表情:“好想快点跟他结识。“

刑瑛娇叱一声,挥鞭催起坐骑,一马当先就在道上奔出去。庞天顺和戴魁马上策骑紧随。

十二只马蹄,在这午后的郊道上,踏得异常响亮。

大道阵剑堂讲义·其之三十四

武林中的团体有“门“与“派“之分别。一般而言,“派“组织较严谨和紧密,整个派别的成员集中于一地锻炼及生活,传承和行事非常统一,典型的例子莫如“九大门派“里的“六山“,包括武当派、华山派、青城派等皆如此。

另一方面,“门“则较广泛和松散,通常是一门武功经过数代自然流传、扩散的结果,在不同地方渐渐形成支系,各自流变,并且独立行事。他们因同出一源,而保存着门户的名号,各地不同分支皆是地位对等的同门,并无从属关系。有的门户因着不同师父的个人长处或体悟,有货混杂了其他武功,所传承的武术也出现风格上的差异,甚至衍生出另一门户(比如地堂门与地功门就是一例)。

此外,因为流布较为广泛,门内弟子人等繁杂,较诸于“派“有更多世俗的牵连。

不过“九大派“里的“三门“:心意门、八卦门与秘宗门则为例外,它们虽未如“六山“般门户严密,但仍然能够维持比较统一的组织,主要因为其发源地仍然保有总本馆与掌门之位,作为维系团结的核心。这种向心力是“三门“能够跻身“九大派“的重要因素。

“三门“之中又以秘宗门的组织最为严谨。有说秘宗门因源起于梁山好汉,故传下了梁山水泊指挥军纪的遗风(秘宗门沧州总本馆“玉麒堂“,即纪念传说中的创拳祖师“玉麒麟“卢俊义)。

秘宗门武艺虽然广传四省,但门内有一规定:各地任何分馆支派的馆主就任,必得至少一次往沧州总馆的宗祠参拜,再得掌门授予“印可“,此仪式维系了各支系与总馆掌门的直接从属关系,此后掌门有要事发出号令,各地门下皆要听命。

当年秘宗门先祖立下这些条规,原意其实是要确保秘宗门武艺的传承维持正宗纯粹,不致变质失传,没想到却演变成一种近似结社的组织。有些武林人士讥嘲秘宗门行事近似江湖帮派更多于武林门户,甚至背地笑称它为“秘宗帮“。

卷十一 剑豪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