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无羡道:“哪边?”

温宁道:“你之前不是问我,事情了结之后,准备做什么吗?我和阿苑商量过了,我们先一起去岐山,把我家族人的骨灰葬在那里。还想在那里找找,看看能不能找到我姐姐生前的东西,给她立一个衣冠冢。”

魏无羡道:“衣冠冢,原先我在乱葬岗上给你和她也立了一个,不过被烧了。我们也去岐山一趟。”

他转头问蓝忘机,温宁却道:“不用了。”

魏无羡一怔,道:“你不和我们一起走吗?”

蓝思追道:“魏前辈,你就和含光君一起走吧。”

魏无羡还要说话,温宁却道:“真的不用了,魏公子,你做的够多了。”

静默须臾,魏无羡道:“那你做完这些之后呢?”

温宁道:“送阿苑回云深不知处,然后做什么,可以慢慢想。接下来的,就让我自己走吧。”

魏无羡缓缓点头,道:“……也好。”

这是这么多年以来第一次,温宁不跟他一路,有了自己的决定。魏无羡猜,他大概是有了自己想做的事了。

这也正是他一直以来的期望。各人有各路。

可是真的到了这一天,看着温宁和蓝思追的背影渐行渐远,至直消失,又让人有些伤感。

现在陪在他身边的,只有蓝忘机一个人了。

何其有幸,他想要的那个陪着自己的那个人,也只有蓝忘机。

魏无羡道:“蓝湛。”

蓝忘机道:“嗯。”

魏无羡道:“你把他教得很好。”

蓝忘机道:“今后还有很多机会可以再见面。”

魏无羡道:“我知道。”

蓝忘机道:“温宁把思追送回云深不知处后,可以在附近住下来,和他常常见到。”

魏无羡看着他,道:“蓝湛,你是不是很害怕我对你说谢谢?”

“我忽然想起来,前世我们好几次分道扬镳之前,我都对你说了谢谢。然后每一次分别,下次再见面的时候,我都会变得更糟。”

杀温晁温逐流的驿站,云梦楼台抛花相见,夷陵乱葬岗一别。

每一次,他都用这个词在他和蓝忘机之间划下清晰的鸿沟,拉出更远的距离。

沉默一阵,蓝忘机道:“你我之间,不必说‘谢谢你’和‘对不起’。”

魏无羡笑了,道:“好啊,那我们就多说点别的。比如……”

他的声音低了下去,比了个手势,让蓝忘机靠近他,似乎要低声耳语。蓝忘机果然凑近了。谁知,魏无羡伸出右手,抬起他的下颔,俯身把自己的嘴唇贴了上去。

过了很久,魏无羡才和他分开一点点,睫毛挨擦着他的睫毛,低声道:“怎么样?”

蓝忘机:“……”

魏无羡道:“含光君,给点反应啊。”

蓝忘机:“……”

魏无羡道:“你好冷淡。这个时候不是应该把我狠狠按到地上……”

话音未落,蓝忘机忽然反手搂住他的脖子,动作粗鲁地把魏无羡的头压了下来,两人重新亲在了一处。

小苹果受惊了,连嚼苹果的嘴巴都凝固了,呆若木驴。

没一会儿,小苹果便没法驼住魏无羡了,蓝忘机左手搂他的背,右手抄他的膝弯,一下子便将魏无羡从小花驴上抱了下来。

魏无羡如愿以偿地被蓝忘机按在地上狠狠啃了一阵,忽然道:“等等、等等!”

蓝忘机道:“什么?”

魏无羡眯眼道:“我忽然有种感觉……”

树林,灌木,野草,强硬的动作,缠绵的唇舌。仿佛似曾相识。

他想了一阵,越想越觉得莫名熟悉,觉得有件事非问不可,试探着道:“百凤山围猎,我蒙着眼睛那次,蓝湛你……?”

他没问完,蓝忘机也没答,手指却微微一蜷。魏无羡一见他神情有异,立即用胳膊肘支起上身,把耳朵贴到他胸口。果不其然,听到了砰砰狂跳不止的剧烈响动。

“……”魏无羡震惊道:“哦,真的是你?!”

蓝忘机喉结动了动,道:“我……”

魏无羡不可思议道:“蓝湛,真看不出来啊?你还会做这种事?”

蓝忘机:“……”

魏无羡道:“你知道吗我一直以为是哪个害羞的仙子暗恋我又不敢说才干的这事。”

蓝忘机:“……”

魏无羡道:“你从那时候就对我有非分之想了???”

“……”

蓝忘机闷声道:“我,那时,自知不对。很不对。”

魏无羡想起他后来找到他时,蓝忘机一个人在山林里砸树的模样,道:“所以你才那么生气?”

魏无羡还以为他是在生别人的气,却不知他是在生自己的气。气自己一时冲动,气自己控制不住,气自己趁虚而入,非君子所为,更有违家训。

见蓝忘机头埋得很低,仿佛又开始自省,魏无羡搔搔他的下颔,道:“好嘛,别这么纠结啊。你那么早就亲过我,我高兴死了。那可是我的初吻,恭喜你啦含光君。”

蓝忘机忽然看了他一眼,道:“初吻?”

魏无羡道:“是啊,不然你以为?”

蓝忘机定定望着他,目光中有异样的暗流闪动。他道:“那……”

魏无羡道:“那什么?欲言又止可不是你的风格啊蓝湛。”

蓝忘机道:“那,你,当时,为何……为何……”

魏无羡奇怪道:“为何什么?”

蓝忘机嘴唇动了动,道:“……为何不反抗。”

魏无羡一怔。

蓝忘机又闷闷地道:“你……分明不知对方是谁,却为何不反抗。而且,又为何后来对我说……”

说什么?

魏无羡终于想起来了。

当时自己“偶遇”蓝忘机后,还得意洋洋地和他胡吹瞎侃了一阵,说什么自己身经百战,说没人敢亲蓝忘机,蓝忘机也肯定不会去亲别人,还说他觉得蓝忘机的初吻这辈子都送不出去……

忽然之间,他捧腹便是一阵天崩地裂的狂笑。

魏无羡捶地道:“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蓝忘机:“……”

魏无羡大笑着搂住他亲了一记,道:“闹了半天,其实你当时最生气的,是以为我真的别人亲过吧?蓝湛你傻吗你!我他妈胡说八道的你也信!也就你这种小古板会信哈哈哈哈哈哈……”

他嘲笑得太大声、太过火,终于,蓝忘机忍无可忍地将他一把按倒了。

弃小苹果于原地不顾,两人磕磕绊绊缠到了一片灌木丛后。

骤雨初歇的草丛中尚有雨露未歇,沾湿了蓝忘机的白衣,不过这白衣很快就被魏无羡扒下来了。

他轻声道:“别动。”

魏无羡的颈项、唇齿之间,都是清新的青草气息。蓝忘机身上则是冷淡的檀香。他跪在蓝忘机双腿中间,从蓝忘机的额头一路吻下去。

眉心,鼻尖,面颊,嘴唇,下颌。

喉结,锁骨,心口。

沿路起伏,虔诚无比。

【生命的大河蟹】

蓝忘机小心翼翼地去吻他,动作略显笨拙。魏无羡眯起眼睛,张开嘴让他深入,勾起舌尖缠绵了一会儿,模模糊糊地瞥见了蓝忘机锁骨之下的那个烙印。

他把手放上去,覆盖了那个伤痕,笑容也减淡了很多,道:“蓝湛,你告诉我,这个是不是也和我有关?”

沉默片刻,蓝忘机道:“没什么。当时我喝多了。”

把血洗不夜天的魏无羡送回乱葬岗之后,等待着他的就是三年禁闭。禁闭期间,却听到了天道好轮回,善恶终有报,夷陵老祖终于身死魂消的消息。

禁闭还未结束,他拖着一身还未养好的伤,强行闯出云深不知处,冲去了夷陵,在整座山上漫山遍野地找了好些天,除了从被大火烧了一半的树洞里捞出一个高烧昏迷的温苑,什么也找不到。哪怕是一块骨头,一片碎肉,一缕虚弱的残魂。

回姑苏蓝氏的途中,蓝忘机在彩衣镇上买了一壶“天子笑”。

酒很香,很醇,分明不是辛辣呛人的味道,灌下去后却满喉灼痛,一直灼烧到眼眶和心腔。

他不喜欢这个味道,但大概能明白,为什么那个人会喜欢。

那晚,是蓝忘机生平第一次喝酒,也是第一次醉酒。喝醉之后到底做了什么,他没有记忆了,所有的蓝家人,无论是子弟还是门生,很长一段时间看他的目光里都带着不可置信。有人说,那晚他砸开了云深不知处的古室,在里面翻箱倒柜地不知找什么东西,蓝曦臣问他,他目光茫然地找蓝曦臣要笛子。

蓝曦臣找了一管最好的白玉笛子给他,他却愤怒地扔开,说他要的不是这个。怎么找都找不到,忽然看见了从岐山温氏收缴来的那些被封起来的铁烙。

酒醒之后,胸口就多了一个和当年魏无羡在屠戮玄武洞底留下的那个烙印一样的伤痕。

蓝启仁看起来很难过,也很生气,最终还是没有再责骂他。

无论是责骂还是惩罚,都已经够多了。

他叹着气,没有再反对蓝忘机把温苑留下来的决定。蓝忘机向他一礼,自领责罚,默默到云深不知处跪了一天一夜。

喝他喝过的酒,受他受过的伤。

到如今,这伤口已经结痂十三年了。

【生命的大河蟹】

终于尝到自己种下的恶果,魏无羡一边讨好地亲他,一边毫无尊严地道:“二哥哥,你行行好,留我条命在,咱们来日方长,下次继续,吊起来继续行不行?今天饶了我这个雏儿吧。含光君威武,夷陵老祖输了输了,一败涂地,来日再战!”

蓝忘机额头有微微的青筋突起,一字一句,艰难无比地道:“……真想停下来的话……你就……闭嘴别说话了……”

魏无羡道:“可是我长着一张嘴我就是要说话的呀!蓝湛,之前我说,要和你天天上|床那句话,你可不可以当做没听到?”

蓝忘机道:“不可以。”

魏无羡心碎道:“你怎么能这样。你之前都没拒绝过我什么的。”

蓝忘机微微一笑,道:“不可以。”

看到他这样的笑容,魏无羡的眼睛瞬间又亮了,一阵飘飘欲仙,不知身在何处。

可是,下一刻,魏无羡就被与这清光映雪般的笑容格格不入的强悍动作逼得眼角飙泪不止了。

他双手抓着草地,声嘶力竭道:“那四天,改成四天上一次行不行,四天不行三天也成!!!”

最后,蓝忘机铿锵有力、掷地有声地下了结论:“天天就是天天。”

忘羡第二十三 2

三个月后。广陵。

一座山头之上,一群村民持火把,农具作武器防身,慢慢地朝山上一片树林围去。

这座山上有一片野坟,近几个月来不甚安宁,山下村民一直都遭到野坟孤鬼的侵扰,终于再也无法忍受,请来几位路经此地的修士,一齐上山铲除作祟的根源。

暮色|降|临时分,虫鸣清亮,半人高的野草丛不时簌簌作响,仿佛有未知事物潜伏在内,等待随时发难。可提心吊胆地拨开野草,用火把一照,又往往是虚惊一场。

那几名修士手持长剑,带领着这些村民,小心翼翼地横穿过草地,进入森林。

森林里便是那片野坟地,或石或木的残损墓碑歪的歪,倒的倒,阴风惨惨。几名修士对视一眼,取出符篆,准备开始清理邪祟。见他们神情自若,情况应当并不棘手,数名村民松了一口气。

可他们的这口气还没松透,忽听“啪”的一声巨响,一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摔到了面前的一座土包上。

离那座土包最近的村民一声惨叫,扔了火把,连滚带爬逃开。紧接着,第二具、第三具、第四具血淋淋的尸体也摔了下来,仿佛是从天而降的尸雨,噼里啪啦不断落下,森林里登时嚎叫四起。那几名修士还没见过这样的阵仗,震惊之余却还没失了胆气,为首者喝道:“不要逃窜!不要惊慌!不过是小小邪祟罢了……”

还没喝完,他仿佛被人掐住了脖子,声音戛然而止。

他看到了一棵树。

树上坐着一个人,垂下一片黑色的衣襟,一只纤长的黑靴,轻轻晃荡,好不轻松,好不惬意。

这个人的腰间,插着一管乌幽幽的笛子,笛子下边垂着鲜红如血的穗子,也随着小腿的动作悠悠晃动。

几名修士登时色变。

村民们原本已乱了阵脚,听他大喝,刚吃了一粒定心丸,谁知却见几名修士齐齐脸色发白,转身拔腿就跑,一阵风一般瞬间就冲出了森林冲下了山,弃他们于不顾,都猜到这片山头一定有什么了不得的大邪祟,连这些修士也没办法,刹那间魂飞魄散,顷刻便作鸟兽散逃得干干净净。一个村民逃得慢了,落在最后摔了一跤,满嘴泥巴,本以为落单死定了,却突然见到一名年轻的白衣男子站在前方,眼睛不由自主一亮。

这男子腰悬长剑,似乎周身都罩着一层朦胧的白光,在幽暗的森林里,恍惚仙气凌然,不似凡尘中人。他立即求助道:“公子!这位公子!救命,有鬼啊,快快快把这妖……”

话音未落,又是一具尸体落在他身前。那张七窍流血的面孔刚好和他打了个照面。

就在这村民吓得快晕过去的时候,那男子对他说了一个字:“走。”

虽然只有一个字,可这村民感觉到一阵莫名心安,仿佛得到了免死敕令,忽然涌上来一阵力气,爬起来头也不回地逃去。

这名白衣男子看了看森林中满地乱爬的血尸,似乎不知道该作何评价。他抬头望去,那原先坐在树上的黑衣客也轻轻巧巧地跳了下来,瞬间闪到他身前,便将他压在一棵树上,轻声道:“咦,这不是冰清玉洁的含光君蓝忘机嘛,到我的地盘上来做什么?”

四周是一地的血尸,正在或茫然或狰狞地努力爬来爬去,这人伸出一手撑在树干上,蓝忘机被困在他的身体和树干之间,面无表情。

只听这人又道:“既然你把自己送上门来了,那我就……哎哎哎!”

蓝忘机一只手便把他两只手腕都锁住了。

形势逆转,被他反制住的黑衣人惊讶道:“天哪,含光君,你太厉害了,不敢相信,令人震惊,匪夷所思,你居然用一只手就制服了我,我根本没办法反抗!可怕的男人!”

蓝忘机:“……”

他的手不由自主抓得更紧了。对方的惊讶变成了惊恐:“啊,好疼。放过我吧,含光君,我下次再也不敢了。你不要再这样抓我了,你也千万不要把我绑起来,更不要把我压到地上……”

看他的言语动作越来越浮夸,蓝忘机的眉尖抽了抽,终于出声打断道:“……别玩儿了。”

魏无羡讨饶讨得正起劲儿,惊讶道:“为什么啊,我求饶还没求完呢。”

“……”蓝忘机道:“你天天都在求饶。别玩了。”

魏无羡向他贴过去,轻声道:“这不是你要求的吗……天天就是天天。”

他的脸凑得极近,仿佛要去亲吻蓝忘机,可是又迟迟不肯干脆地贴合上去,两人的唇间总若离若即、若有若无地留有一纸之隔,如同一只多情又顽劣的蝴蝶在端庄的花瓣上气若游丝地翩翩游走,将栖不栖、欲吻不吻。如此撩拨片刻,蓝忘机浅色的眸子闪了闪,微微一动,似乎终于自持不得,按捺不住的花瓣要主动去触碰蝴蝶的翅膀了。魏无羡却一下子仰起脸,错开了他的唇。

他挑眉道:“叫哥哥。”

蓝忘机:“……”

魏无羡道:“叫我哥哥。叫哥哥就给你亲。”

“……”蓝忘机嘴唇微微一动。

他这一生还从未用这个自带软糯味的称谓称呼过旁人,就算是对蓝曦臣,也从来只一板一眼叫兄长。魏无羡诱导道:“叫一声来听听嘛。我都叫你那么多回了。叫完亲了还可以干别的。”

就算蓝忘机本来快要叫出来了,听了这一句,也被魏无羡打败了,终是没能叫出口。憋了一阵,只憋出一句:“……不知羞!”

魏无羡道:“你这样用一只手抓着我不累吗?只剩一只手做事多不方便啊。”

定定神,蓝忘机状似彬彬有礼地道:“那请问,我该怎么做。”

魏无羡道:“我教你啰,你把抹额摘下来捆住我的手不就方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