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天胤得出了一个他不愿意相信却又不得不相信的结论:有那么一群人,正在进行着一项旨在毁灭九州的庞大工程。他们或许是自己独立计算出来的,或许是偷窃了旅行家的成果,但不管怎样,他们找到可这些蛰伏的凶魔,并且试图唤醒它们。从那些洞窟的规模开看,开凿它们的人显然是处心积虑谋划已久,而且多半还有这雄厚的财力,能够驱动大量的人工,这才能开凿出这样的洞窟。面对着这样的对手,他有一种彻底的无力感。按照他臆想中的“敌人”的工程进度,只要有足够的财力支持,只需要十年左右,所有的洞窟就可以全部挖掘完毕,到那个时候,就是九州的末日了。

思前想后,他觉得,只能把这件事告诉蛮族的大君,或者告诉华族的皇帝、羽族的羽皇,告诉任何有能力去阻止这一切的君王,然后动用国家的力量去阻止。虽然作为一个孤傲的天才,他一向看不起那些争权夺利的庸俗之辈,但这一刻,他别无选择。

洪天胤怀着忧郁的心情回到了翰州,准备去求见大君,告知这一致命的危机。然而,刚刚回到家乡,他就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他的妻子被大君抓起来问斩了,起因竟然是因为三年前他曾经收留了那位旅行家,来自于敌对军队的华族旅行家。一个一直和他关系恶劣的小人告发了他,大君派人抄家,抄出了旅行家留给洪天胤的地理笔记,里面赫然有许多翰州的地理地形图和详细记述,假如落入华族军队手里,对他们在草原上作战可是大大有利的。

这一下证据确凿,洪天胤的妻子完全不知道如何辩驳,而当被问到丈夫的下落时,她也张口结舌答不出来。洪天胤离家时只留下一张匆匆写就的字条,上面只有“有要事离家,归期未定”这几个字,叫她如何能解释得出来。自然地,洪天胤被定性为里通华族的叛逆,妻子和常年依附于他由他妻子照料的残疾的侄子都被斩首示众。

洪天胤总算运气不错,凭借着自己的智慧和一点好运气逃脱了追捕,渡海南逃到中州躲藏了一段时间。几个月之后,他重新回到了翰州,一路上经过草丛中无人收捡的累累白骨,最后来到了北都城。在那里,妻子的头颅被高高悬挂在北都城城头,和其他所谓的叛徒们的头颅挂在一起,血肉早已被乌鸦啄食干净,只剩下狰狞的骷髅,让他完全无从在骷髅群中辨认出她来。如前所述,洪天胤一直都是一个孤僻的人,妻子几乎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能理解他包容他的人,两人一起相濡以沫走过了大半生岁月,到头来他竟然没有办法从一堆白森森的头骨中认出她来。

毫无疑问,洪天胤的心性就是从这一刻起开始扭曲的。和雪怀青之前听到的不同,洪天胤压根儿就没打算劝说他人和他一起逃难,他自己主动放弃了世人。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一排头骨,转身离开北都,再也没有回头。五个月后,经过难以想象的艰难跋涉,他来到了殇州雪原中最险峻的高峰——木错峰。根据他的计算,假如真的发生了毁灭大地的灾难,木错峰也许是唯一一处可以逃生的地方,尽管这座高寒的山峰本来就是近乎生灵绝迹的死地。现在从死地到生地的转换,也不知道是命运的眷顾,还是命运的嘲弄。

总而言之,洪天胤孤身一人来到木错峰。虽然作为一个蛮子,他的身体一向不错,但在这个连夸父都无法生存的地方,他一个人的生活状况可想而知。一个月后,他在山上艰难寻找食物的时候,一不小心滑下了山脊,幸好山下积雪很深,他没有摔死,却意外地在雪堆里发现了几具早已冻得僵硬的尸体。那一刹那,一个前所未有的绝妙灵感在他心里闪现出来:虽然我再也不愿意和任何活人为伍,但我可以想办法操纵死人来为我所用啊。

反正一个人过活得日子寂寞而无聊,洪天胤立即开始着手研究这种操控死人的方法。他是一个全才,对秘术有极深的造诣,也对蛮荒之地的巫术和蛊术了解颇多,最后,他利用一些残缺不全的资料,楞是把失传已久的越州赶尸术复原了出来,并且加入自己的改进,形成了流传至今的尸舞术的雏形。

这之后,他一次次离开木错峰,去往稍微有人烟的地方,或者干脆袭击商队,为自己搜罗了不少的尸体以供驱策,就这样在尸仆的陪伴下走向了生命的终点。知道临终的那一刻,他也并未能够亲眼见到魔火灭世的奇景出现,但仍然对自己的预测没有丝毫怀疑,并且在最后一篇日志中写下了这样的话语:

“我的计算不会有错的,魔火终将喷涌,九州大地将化为一片火海,一切的历史、一切的文明,一切的美好、一切的苦难,一切曾有的光明与黑暗,都会在火焰中化为乌有。千万年后,当新的生灵从尸灰中重新出现,当新的文明在这片焦土上重新崛起,也许他们已经再也无法找到过往岁月的痕迹,再也无法知道,在这片大陆上与海洋之中还曾经有人类、羽人、夸父、洛族、鲛人和魅的存在。那些自诩的永世流传的灿烂辉煌,也将无人知晓,就如同一曲华美的乐章,当曲终人散之后,那些动听的音符终究只能消散在空气中。

“我禁不住要想,我们的文明,是否也经历过这样一场劫难或者许多许多的劫难?在我们之前,是否也有自认为是天之骄子的生灵遍布大地和海洋?这一切或许永远也无法得知了。我就要死了,作为一个微不足道的人,走向一个微不足道的终点。而我们的文明,我们的天下,我们为了争夺土地而流的每一滴血,也会和一样,最终变得微不足道,最终变得无人知晓。”

“我忽然间觉得,我一向看不起的长门苦修士的话居然是有道理的。人生就像是一道又一道永无尽头的长门,你跨过一道道长门,却永远也无法领会到世界的本源,唯一能做的,大概只是寻求个人的解脱而已。长门僧们或许就是看透了这一点,才选择了这条逃避之路的吧?”

这段故事并不长,雪怀青很快就读完了。她又翻了翻其他的书,大都是很偏门的逸闻杂谈,但都和这个故事有关。这些书的记述并不完全一致,有些细节干脆就是互相矛盾的,但涉及重点和关键的地方,基本上是一致的。而且在历史上的某一个邪教兴盛的阶段,洪天胤的这一发现竟然被别有用心的恶人演绎成了邪教教义,诞生过一两个影响不小的邪教。雪怀青仔细想想,似乎自己之前还真听说过类似的胡扯八道,只不过天下邪教是一家,张口闭口都不过是些各种各样的灭世传说,然后打着拯救生民的旗号骗财骗色,站在邪教教义的背景下,魔火喷涌这类的说话太寻常了,所以她并没有往这方面去想过。

此外还有一叠书,和此事似乎没什么关联,内容也五花八门毫无联系,包括了针灸、考据、诗词歌赋、星相等方面,甚至还有一本看上去很像原本的《殇阳血》,那是连雪怀青都听说的名曲,相传由蔷薇皇帝时代的大琴师欧阳扶所作,以纪念发生在殇阳关的那次血战。这些书就保存得不太好了,都有些烟熏火燎的痕迹,安星眠冲她摇摇头,意思是这些书不重要,她就不去管了。

然后她放下手里的书和纸张,慢慢地坐在了书桌前的椅子上。她的脑子完完全全地混乱了,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作出反应。深藏于地下的狂暴火山,喷涌而出的灭世地火,尸舞者的创始者,以苦修追求真道的长门僧……她过去从来没有把这些元素放到一起去联想过,然而正如同安星眠所说,命运开了一个奇妙的玩笑,把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长门求真道的长门僧……她过去从来没有把这些元素放到一起去联想过,然而正如同安星眠所说,命运开了一个奇妙的玩笑,把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长门和尸舞者捆绑在了一起。只是这样的所谓缘分,是在让人避之不及,却又逃无可逃。

难道长门的藏书洞窟,真的只是一个幌子?长门僧们几千年来一直在干着的伟大事业,竟然是在一步一步将九州推向毁灭的境地?雪怀青简直难以相信这样的事实。那些长门僧,信仰坚定、无所畏惧的长门僧们,究竟知道它们在干着些什么吗?

她不由得转过头,看着安星眠。安星眠倒是面容很平静,显然经过这些天的煎熬之后,就算他还没能接受这一切,也至少有了足够坚定的信念去面对。可是……这不过是一些文字,难道他就没有丝毫的怀疑吗?

“我当然不会单凭文字就去确定一件事,”安星眠到了雪怀青的疑虑,“所以我肯定要去考察一下。在我捡拾到的包裹里,有一些被撕得粉碎的纸屑,应该是皇帝干的。他本来打算把包裹烧掉一了百了,却没想到被我捡到了。在我们回来的路途中,趁着你睡觉的时候,我用了几个晚上,把那些纸屑拼出来了。”

“那上面说了些什么?”雪怀青问。

“那是一个地点,是那位肉身不腐的长门僧留给后世的唯一证据,”安星眠说,“我跟随者这条指引,找到了位于越州青余岭的一处地下洞窟。那个洞窟的入口不可思议的藏在一片沼泽地里,我想也许是洞窟挖成之后,他们想办法把那里变成了沼泽。然而我到的时候,那一部分的沼泽已经被排干,肯定是皇帝的人干的,所以我不费什么劲就进去了。”

“那是一幕不可思议的奇景,就像洛族的地下城一样,那里的地面之下被掏空了,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深洞,通往幽远的地脉深处。我之前告诉你我不会再去干攀下悬崖的事情了,但我没想到,爬下那个洞窟,竟然比悬崖更加危险。我不由得开始想象,在那些历史上的一个个久远瞬间,先辈们举着火把、绑着绳索吊入这个洞窟,一次又一次往里面填充书籍,会是怎样一幕感人的场景。而在此之前,花费无数心血开凿出这样浩大的工程,更会是怎样的奇迹。但遗憾的是,那样的信仰和激情竟然都是被人利用的阴谋的牺牲品。”

“我下到底部之后,看到的是一幕意料之中的残酷景象:那里原本存放着的书籍,全都化为了灰烬。想来是皇帝急于弄明白洞窟底部的真相,于是索性点火把那些珍贵的无价之宝全部焚烧了。可在那个时候,甚至于连我也顾不上去心痛,而是急切地开始寻找我想要找到却又希望自己永远都找不到得证据。”

“想想当年的长门僧,竟然是靠极少数人的力量,日积月累,一筐一筐地把书背到这里藏起来,不知道要花了多少代人的心血,可是要毁掉他们,只需要一把火。毁灭九州何尝不是这样呢?”

听到这里雪怀青微微一怔,总觉得刚才安星眠那句“一筐一筐地”似乎让她想到了点什么,但她顾不上多想,因为有更要紧的问题需要问。这个问题她不敢问,却又不得不问。

“那你……找到证据了吗?”雪怀青觉得自己声音好像从远处飘来,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安星眠的回答让她的心彻底沉了下去:“我……找到了。我把那些堆积起来的灰烬努力扒开,露出地面,在此过程中意外的找到了一些运气不错没有被烧毁的珍稀古本,从这些残本来分析,这个洞窟所存的书籍大约应该是在胤末的时期收集的。当然,最重要的收获——如果这能算收获的话——还是找到了皇帝在洞窟底部开凿出来的一个小洞。透过那个洞,我看到了地壳之下暗红色的熔岩。它们并不狂暴,甚至可以说很安静,但它们并没有死,还在缓慢地流动,积蓄着力量和热度,谁也不知道哪一天就会彻底爆发。这就是证据,无可辩驳的直截了当的证据。”

“也就是说,这一切都是真的……”雪怀青有如梦呓。她并不是一个忧心天下的人,但对于任何一个普通人而言,知道自己就生活在这样一个随时可能出现的危局中,心中无感是不可能的。

“洪天胤还一直以为挖掘那些洞窟的都是什么富可敌国的庞大势力,所以才坚信最多需要十年,所有的火山都会被又发,”安星眠的语声里微微带着笑意,“但他却想不到,挖下这些洞窟的,并不是什么有钱有势的人,相反却是这世上最穷的一群人。他们也绝不可能在十年之内就挖穿所有的洞窟,事实上,每造出一个都需要几代人的艰辛努力。所以他实在可以找一个舒舒服服的地方安享晚年,而不是未雨绸缪地跑到大雪山里去受苦受罪。”

雪怀青说不出话来。她很想劝慰安星眠,说那些洞窟或许不是长门僧所开凿的洞窟,这不过是两个巧合,但她心里很清楚,这并不是巧合,至少皇帝对长门僧的大动干戈绝不是一时犯疯病。

是的,长门僧费尽千幸万苦营造的地下龙渊阁,“碰巧”就处在那些极度危险的火山之上。这件事应当怎样解释,雪怀青暂时还没数,但她至少能明白皇帝那样做的原因了。事关九州的生存与毁灭,那似乎无论用什么样的雷霆手段都不过分。

“所有的这些,都是你在悬崖下找到的,对吗?”她颤身问道。

安星眠点点头:“不错,就是这些。鉴于前因后果已然不可考,我也只能通过猜测来补足缺失的环节。首先我会想到三个字:为什么?天藏宗的修士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他们在付出一代又一代的心血努力营造这些藏书洞窟的时候,到底知道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的意思是说,其实他们也不知情?”雪怀青问。

“是的,我想了好几天,如果说每一代长门僧都在心甘情愿地干着毁灭九州的事业,是在有些让人难以置信,”安星眠说,“我只能这样去猜测:天藏宗其实是被利用了。”

“被利用?”

“是的,绝大多数怀着悲天悯人情怀的普通修士,被极少数隐身于幕后的知道真相的人所利用,”安星眠的语声有些沉痛,“那位肉身被迎接到天启城的长门高僧,也许就是天藏宗中这样一个幕后的操纵者。这样的人不需要多,只要每一代都有那么一两个人进入到长门内部,并且担负起寻找藏书洞窟合适地点的重任,就足够了。”

“但是这位长门僧,为什么要留下文字的证据,又为什么要把证据的地址藏在自己身上呢?”雪怀青问,“难道是他天良发现?可是用这种方法隐藏秘密,又得在什么时候才能指望被发现呢?”

“谁也不得而知了,”安星眠摇摇头,“如果不是那场奇异的大火,这个秘密还会永远埋藏下去。可是他终究还是被揭露了,所以……这就是一直以来我们做追寻的真相,一向还算仁德的皇帝突然对长门痛下杀手,似乎也可以理解了。要知道,甚至有这种可能……”

“什么可能?”雪怀青的心一下子抽紧了。而且她觉得自己有些多此一问,事实上,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也许……整个长门的诞生和兴盛都只是一场骗局,”安星眠低声说,“那些绵延千年的信仰和追求,都只是为了他人的阴谋与野心做掩护,那些追求真道的信,到头来全都受到了蒙蔽。”

安星眠依然显得很平静,没有太多情绪的波动,这让雪怀青不得不佩服他的自制能力。她能够想象,对方的内心是难以平静的。即便他真如他自己所说的那样,不是一个十分“纯正”的长门修士,但当一个人听说自己一直持守学习的东西竟然是虚妄的骗局时,无论如何也会受到不小的伤害。更何况,长门对于安星眠而言,还有另外一个层面上的情感寄托,那就是他崇敬的老师章浩歌。最近这半年来,这位不那么长门僧的长门僧之所以为了自己的门派如此玩命,一大半原因都是为了章浩歌,章浩歌的信仰受到打击,就等同于安星眠自身的信仰受到了打击。

“至少现在你知道了,你的老师的转变,是有苦衷的。”这是雪怀青想了很久,才能想出来的唯一一句可以安慰安星眠的话。

但安星眠似乎也没有为这句话而感到欣慰。他长长地叹息一声:“我能够想象他的心里有多么难受。我说过了,作为一个长门僧,其实我并没有那么坚定的信仰,但是老师却不同。长门就是他的生命。现在他是发现了自己的生命是虚假的,然后再亲手毁掉它。”

雪怀青再次无话可说,索性默默地走了出去,回到自己的房间。尸舞者不是一个宗教性质的群体,对信仰的观念很淡漠,但她完全可以理解安星眠的那种伤感和失落。她并不在乎长门,也并不在乎那个不知道多少辈子之后才会来到的“魔火灭世”,她所唯一担忧地在于,这件事对安星眠的打击会有多大。

两个人刚刚认识的时候,安星眠就告诉过雪怀青,他并不是一个“纯正的长门僧”,他加入长门就像是为了履行某个不得不完成的义务,而并非心甘情愿。但是现在,雪怀青觉得他很像是一个真正的长门僧了,他不再只是为了某个事件而奔波,却开始为了一个千年信仰的动摇而伤心忧愁。这是在不是她心目中所接受的那个安星眠,那个虽然背负重担,却总是笑容可掬、眉宇开朗的年轻人。

这一天夜里雪怀青在床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睡,安星眠那张压抑的笑脸就像是一块大石头,沉重地压在她的心间。她已经渐渐明白了自己内心的悸动是为了什么,并且既为此感到甜蜜,也为此增添了更多的惶恐,但要硬下心肠来彻底割舍,似乎又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夜深的时候,她还没有睡着,倒是越躺越觉得耳聪目明精神百倍,索性披衣起床,打算以冥修来打发这无聊的清夜,顺便也把脑子里纷纷杂杂的奇怪念头驱赶一下。但刚刚坐定,她就听见院子外面有些轻微地响动,好像是有一只猫从墙头跳了下去,但也有可能——是一个轻身术很好的人。

作为一个不那么受欢迎的尸舞者,雪怀青一向警惕性很高,她立即下床穿上鞋子,推门出去,正好看见一个人影一闪身从安星眠房间的窗户跳了进去。她心里一惊,急忙带着一直守在门口的尸仆紧跟上去,只听见房间里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打斗声响,不由得更加慌乱,直接命令尸仆猛扑撞门。尸仆大步上前,沉肩一撞,一声巨响后,门被撞开了,雪怀青赶紧冲进门去,一看屋内的形势,才松了一口气。

安星眠安安稳稳地站在房中,全身上下并无任何伤势,他面前的地上倒是躺着一个黑衣人,脸上也蒙着黑布,只露出眼睛,看其肩膀奇怪的形状,大概是被安星眠弄脱臼了。她舒了一口气,这才想到安星眠的功夫并不逊色于自己,想到刚才心里的着急恐慌,一时间只觉得脸上发烫。

好在安星眠并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而听到声响后乱纷纷跑来的李福川等人也没有去留意她,都看向了地上的黑衣人。安星眠俯下身,温和地问:“那是谁?为什么要袭击我?”

黑人人没有答话,眼睛里却放射出愤怒和憎恨的光芒,这让安星眠更加觉得奇怪。他沉吟了一下,低声让李福川把其他人都带出去,李福川看黑衣人已经不再有反击能力,点点头带着众人离去了,只留下雪怀青和夸父一般的尸仆。安星眠本想再关上门,却发现门已经被尸仆撞飞,苦笑一声,揭开了黑衣人的面幕。然后他的脸上现出了十分吃惊的表情。

“苏真柏?你是……你是灵修宗的苏真柏?”他惊呼道,“我们在研习会上见过的。你怎么会来杀我?”

雪怀青这才注意到,这个名叫苏真柏的刺客身边扔着一把短刀,她连忙上前把短刀拾起来,这才注意到去看苏真柏的容貌,并且惊讶地发现这个人几乎就是个孩子,看模样不超过十八岁。听安星眠的口气,这个人也是个长门僧。长门僧怎么会来刺杀自己的同门?但她转念一想,立刻有了答案,又不自禁地开始为安星眠感到难过。

“你的老师是费弦夫子,和我的老师章浩歌相交莫逆,你为什么要杀我?”安星眠问。

“呸!”苏真柏肩膀脱臼,虽然疼的满头大汗,却仍然显得倔强而凶狠,“你竟然还有脸提章浩歌那个畜生!”

安星眠黯然,已经明白了为什么苏真柏回来刺杀自己。这个刚刚入门没两年的少年人,还没能做到以长门的经义来收束自己的内心,却被章浩歌的背叛激发了怒火。章浩歌自然是被皇帝的人严密保护着,他没有机会下手,于是迁怒于无辜的安星眠。这样的举动当然是糊涂的,但也恰好说明,长门内部的怒火积压到了什么样的地步。其他那些修为足够的长门僧固然不会想到用这种办法去报复,但他们心中的怨憎也一定不会少。

“小苏,这件事我不怪你,你回去吧。”安星眠说着,俯下身来,想要替他把肩头脱臼的关节复位,但苏真柏硬生生地一个打滚,闪到了墙边。

“我不会让你这样的叛徒门人来对我示好卖乖的!”苏真柏大吼道,“你给我记住了,长门不会灭亡,永远不会,你们一定会失败的!”

安星眠的脸轻轻抽搐了一下,“叛徒门人”这四个字是在不怎么好听,让他的心里一阵阵作痛。他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压制着自己的怒意和悲伤,轻声说:“我的老师不是叛徒,我也不是什么叛徒门人,请你不要再来了。你的功夫和我还差得远。”

“你从来没有显露过你的武技,就是为了日后找机会偷袭长门吗?”苏真柏的话让安星眠百口莫辩,“不错,我的武艺远不如你,但是我的内心比拟高贵一千倍、一万倍!而且你记住,你们最后是不会得逞的,我打不过你,迟早会有能对付你的人来收拾你!至于我,我能做的事情,都已经做到了,至少我无愧于长门。”

“这么说来,我已经成为了长门公敌了?”安星眠苦涩地笑了笑,只觉得心如刀割。

雪怀青不是长门中人,没有受到这种感情上的冲击,却从苏真柏的话语里听出了一些别的意味。她还没来得及阻止,苏真柏已经奋起全身最后的力气。狠狠地向着墙壁一头猛撞过去。砰的一声巨响后,苏真柏已经被撞得脑浆迸裂,倒地身亡,一双眼睛却仍然不甘地圆睁着。

即便是见惯死人的雪怀青,目睹这样惨烈的死状,也不自禁有些心头发毛。安星眠怔怔地看着眼前这具少年人的尸体,突然间狠狠一挥掌,也重重拍在墙上。啪的一声,墙上留下一个溅血的手印。

“你就算是心头难受,也不必拿自己的身体撒气,”雪怀青说,“无论怎么样,他也不可能活过来了,认真想想以后的事情吧。我去叫李管家来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