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鸣玉这一惊非同小可,忙跑上去把父亲扶起来,嚷道:“女儿该死!爹爹,你、你怎啦?”

 

 

  突然变得衰老不堪

 

  风从龙给女儿扶了起来,却推开她的手,说道:“只不过擦损一点表皮,别这么大惊小怪。再练,再练!”

 

  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但风鸣玉可看得出来,绝对不是只擦损一点表皮这样简单。

 

  风从龙本来是满面红光的,如今却罩上了一层灰暗的颜色,好像突然变得衰老不堪了。

 

  “爹爹,请你不要瞒我,为什么你的气力突然如此不济,是不是病复发了。有病就该马上调治。”风鸣玉说道。

 

  风从龙苦笑道:“或许是我刚才不该抛开拐杖的,但虽然摔了一跤,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事,你再练一次给我看吧。”

 

  风鸣玉道:“不,你应该马上休息,不能再练了!”

 

  风鸣玉说什么也不肯练,风从龙只好依他,让女儿扶着他一跛一拐的回去,他虽然极力忍住,装着没事的样子,可是额头上的汗珠还是一颗颗的滴下来。

 

  回到那个山洞,风鸣玉说道:“爹爹,你以在吃的是什么药,还有没有?霍师兄还有碧灵丹,不知合不合用?”

 

  风从龙道:“我不用服药的,碧灵丹是解毒的药,对我也没有用的,你弄饭去给霍师兄吃吧。别在这里扰乱我的心神了。我要□□运功。”

 

  风鸣玉曾见过父亲中了西门化的毒针之后,自行运功,不久便能恢复如初的,只道爹爹真有把握自行疗治,本来想在病榻之旁服侍父亲的,也不敢了。

 

  她去弄饭,把霍天云拉了出来,悄悄问道:“师兄,你看爹爹伤势如何?”

 

  霍天云道:“我不知道,看来是比那天严重一些。但愿他逢凶化吉,遇难成祥。以他深厚的内功,或许是会好起来的。”

 

  “师兄,今天晚上,你可要多留神我的爹爹。”风鸣玉听得师兄这么说,更担心了。

 

  霍天云道:“你放心,我会的了。”他已察觉不妙,可还不敢把真相告诉师妹。

 

  父亲不许她在旁服侍,风鸣玉只好一早睡觉。不过她是一晚睁开眼睛,唯恐真个睡着的。

 

 

  月圆之夜

 

  她所担心的事情果然发生了。

 

  约莫三更时分,正当她辗转反侧,不能入寐之际,忽听得霍天云急促的声音叫道:“师妹,快来!”

 

  这个山洞在她和霍天云来了之后,临时布置成两间房间,当中是用风从龙自制的一个竹屏风隔开的。

 

  风鸣玉和衣而卧,登时一跃而起,推倒屏风,过来看她的父亲。

 

  只见黯淡的油灯之下,风从龙面如金纸,气若游丝,触体如冰。霍天云正在把一颗小还丹纳入他的口中。

 

  风从龙苦笑道:“大概我是不行了,何苦还糟蹋你一颗灵丹!”

 

  风鸣玉泪涌如泉,扑上前去抱着父亲,大叫道:“爹爹,你莫乱说,你不会死的,我不许你死!”

 

  风从龙给霍天云强迫他服下一颗小还丹,精神又似乎好转一些,睁开眼睛说道:“傻丫头,死生有命,那能由人作主?我现在还没死呢,你听我说!”

 

  风鸣玉抱着侥幸的心情,只盼爹爹能够安心养病,说道:“爹爹,你有什么吩咐?”

 

  风从龙道:“今天正是三月十五吧。”

 

  风鸣玉道:“不错。”

 

  风从龙道:“外面没有下雨吧?”

 

  风鸣玉颇为纳罕,不解爹爹为什么问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答道:“没有。”

 

  风从龙道:“那么今晚的月色一定很好,你扶我到外面去。”

 

  风鸣玉道:“爹爹,你刚服了小还丹,歇一歇吧。等你的病好了,喜欢什么时候赏月我都陪你。”

 

  风从龙道:“不,我现在就要你扶我出去。或许这是你最后替我做的一件事情了,你要听我的话。”

 

  风鸣玉道:“爹爹,你再说不吉利的话,我可不理你了。”

 

  风从龙道:“好,不说就不说。拿拐杖给我。”

 

  风鸣玉见父亲坚持,无可奈何。只好扶他出去。

 

  雪山上空,银河皎洁,月亮又大又圆。风从龙叹口气道:“我记得十年前和你们母女分手的那天晚上,好像也是农历十五的月圆之夜。”忽地回过头来,说道:“玉儿,你再练一次云龙三现给我看看!”

 

 

  绝招练成父女诀别

 

  风鸣玉这才知道爹爹并非出来观赏月色,而是要她练武。当真是始料之所不及。

 

  她吃了一惊,说道:“什么,爹爹,你还要我练这一招?这都是女儿不好,练这一招没有成功,惹得爹爹操心。不过,爹爹保重身体要紧,这一招、这一招——”

 

  风从龙面色一端,接下云说道:“不错,我就是要在我有生之日,亲眼看见你练成这最后的一招绝招!否则,我——”

 

  他最后一句想说的是“否则我死了也不能瞑目。”风鸣玉也知道父亲想说的是什么,深恐他说出这句不吉利的说话,于是说道:“既然爹爹为了此事操心,女儿就练给爹爹看吧。”

 

  她想起了“安心是药”这句老话,只盼爹爹心里喜欢,说不定就可以不治可愈。于是真的全心全意要练好这一招了。

 

  第一次第二次仍未成功,风从龙给她指出缺点破绽。

 

  经三次终于成功了。她见风从龙没有说话,只道爹爹尚未满意。

 

  忽听得风从龙哈哈笑了起来,但笑声却越来越是不对。

 

  风鸣玉大吃一惊,赶忙跑到父亲身边,叫道:“爹爹,你怎么啦?”一握父亲的手,只觉得冰冷得骇人。

 

  风从龙笑道:“很好,很好。风家的刀法你都练成了,你可以替我传给那位蒙古朋友,我也可以放心去了!”笑声渐渐微弱下去。风鸣玉虽然不肯相信自己的眼睛,不肯相信父亲就会舍她而去,可惜事实不能改变,她也看得出来,父亲已是好像就快熄灭的烛光了。

 

  风鸣玉吓得六神无主,只知定了眼神望她师兄,希望霍天云能够为她出个主意。

 

  霍天云一掌按在风从龙背心,以本身真力助他苟延残喘。风从龙涩声说道:“玉女,原谅爹爹骗你,爹爹其实是风中之烛,早该熄灭的了。只为了咱们风家的武学不至失传,我才为你多活了这几天。你别伤心,人谁无死,我在临终之前,能够父女重逢,老天爷已是特别垂怜我了。”

 

 

  只剩下一椿心事

 

  风鸣玉听得这话,登时呆了。咬着嘴唇,想哭也哭不出来,只是举拳猛击自己的胸口。她是自己怪责自己,“早知爹爹如此用心,我宁愿捱他打骂,也不该让他教我练武的。”

 

  霍天云连忙拉着她的手,说道:“师妹,冷静一些,你的爹爹还有话要和你说呢。”

 

  风从龙咳了两声,说道:“玉儿,别这样。这完全不关你的事。我的病本来就未曾好过的。十年前,我不仅受了重伤,而且中了喂毒的暗箭。只是仗着自己懂得的一点,以内功克毒的法门,每天苦苦练功六个时辰,方能和病魔相抗,多活这十年的。半年前我激于义愤,杀了张火生那伙强盗,事后我已经知道不妙的了。”

 

  原来在他碰上张火生强抢民女那天,正是他运功自疗到了关键的时刻,要是能够顺利打通奇经八脉,便将大有转机,甚至可以免于残废。在这关键时刻,最忌为外界的事物扰乱心神,更不用说和别人动手了。

 

  他杀了张火生等十八名强盗之后,救人是成功了,但与病魔相抗却是适得其反、功败垂成了。要是从此放弃练武,静养保身,甚么事都不做的话,或许还可多活几年,但为了防备强盗的同党寻仇,他又不能不更用霸道的方法练功。这样一来,就等于是饮鸩止渴。在他碰上女儿之前,他已经知道自己是顶多不过能够再活一年了。

 

  那晚他为了亲手报仇,一个照面击毙速兀,三十二招杀了赵元化,看似轻描淡写,其实已是元气大伤。更加上西门化的毒针,令他伤上加伤。这十天来,他是强榨自己的精力,用一种不惜耗损自己真气的法子来支持自己的。

 

  他说到一半,已经是无力说下去了。他榨出来最后一点精力,歇了一歇,苦笑说道:“我只能长话短说。玉儿,我能够见到你已是心满意足,如今就只剩下一椿心事了……”

 

  说至此处,风从龙力竭声嘶,看来已是油尽灯枯之象。

 

  风鸣玉刚刚练完那招“云龙三现”,本是满身大汗的,此际忽地好像跌在冰窟窿里,只觉一股寒意直透心头。

 

 

  把女儿交给霍天云

 

  霍天云在她耳边悄悄说道:“这不是哭的时候,你赶快问你爹爹……”话未说完,忙又再给风从龙推血过宫。

 

  “爹爹,你有什么未了的心事,请即吩咐女儿,女儿一定给你做到。”风鸣玉忍住眼泪,说道。

 

  风从龙强运口气,睁开眼睛,微笑说道:“天云贤侄,我求你一件事情。”

 

  霍天云不觉一怔,他只道风从龙的“心事”当然是嘱咐女儿的,却不料风从龙忽然说是求他。

 

  “风伯伯尽管吩咐。小侄做得到的一定做,做不到的也要尽力做。”霍天云说道。

 

  风从龙不在那里来的气力,一手拉着女儿,一手拉着霍天云,忽然把他们的手握在一起,点头示意。风鸣玉与霍天云在这霎那,虽然都是禁不住心头一跳,但却不能不顺从他的意思,两只手握在一起。

 

  风从龙微笑道:“天云,我把女儿交给你了,你答应我,今后要好好待她。她不懂事,你也要替我教她。”

 

  霍天云吃了一惊,叫道:“老伯……”

 

  风从龙只眼一睁,说道:“什么,你还叫我伯伯?你嫌弃我的女儿吗?”

 

  霍天云道:“不、不,我、我不是,……”话犹未了,风从龙已是急不及待的说道:“那你应该叫我什么?”

 

  面对着一个即将断气的自己敬佩的前辈英雄,霍天云焉能令他伤心?没有余暇给他解释,甚至也没有余暇容他多想了。他只好跪了下来,磕了个响头,叫声“爹爹!”

 

  风鸣玉一片茫然,好像根本不知道这是什么一回事情,跟在他的后面也跪下去。

 

  风从龙灰白的脸上绽出笑容,说道:“我很惭愧,离开玉儿十年多,未得稍尽为人之父的责任,如今我替她找了个好女婿,我可以安心去了。嗯,我知道你们也是彼此相爱的,但愿你们能够始终如一,白头偕老。我去了之后,你们把我的骨灰与玉儿的母亲合葬。”

 

  一代大侠,就在他心目中的佳女佳婿之前瞌上了眼睛,脸上还挂着笑容。看来他倒是“去”得毫无遗憾的。

 

  风鸣玉好像呆了一样,抱着父亲的遗体,依然跪在地上。谁也不知道她心中在想什么。

 

  霍天云忍不住叫道:“师妹,醒醒!死者已矣,未了之事,还得咱们替他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