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暗器竟然是一枚小小的铜钱。

  发暗器的人是个浓眉大眼的少年,此时亦已跳上擂台来了。少女怒喝道:“你们要不要脸,用车轮战还不算,还要用到偷袭的手段?”

  神秘客也在骂那少年:“岂有此理,我与这位姑娘比武,你因何上来插手?”

  他们都把这个少年当作对方的帮手。

  那少年苦笑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是不愿见到死伤,才替你们化解这一招的。”

  说到此处,他先指着那神秘客道:“要不是我把这位姑娘的剑打落,她这一剑就可以穿过你的喉咙?”

  神秘客怒道:“谁要你化解,她这一剑根本就不可能刺死我!”

  少年似笑非笑的道:“真的吗,但可惜刚才那招是不可能丝毫不差的重演的。”要知高手比斗,是讲究出奇制胜的。武功较高的一方,由于没有心理上的准备,碰上对方的奇招,往往也会落败。但在重演的时候,彼此都已知道对方将用什么招数,那还有什么“出奇”可言?而且出招的快慢,身法的巧拙等等,在重演的时候,也绝不可能和上一次丝毫不差。高手比斗,生死决于一瞬,极微小的差别,就足以造成不同的结果。

  其实,神秘客说那少女根本不可能将他刺死,倒也不是事后的吹牛。以他的武功造诣,拼着受一点伤,还是可以擒获那少女的。不过,他对这少年说的话无法反驳,只能气在心头了。

  少年继续道:“再说,或许你真有把握。但我可不敢让你把性命来试。你若怪我多事,待一会,我自有办法补偿你的损失。”

 

  什么叫做“补偿损失”,少年没有立即解释,众人都是不懂,神秘客亦是猜疑不定。

  少年接着对那少女道:“刚才你那一剑,虽然有可能刺穿他的喉咙,但你恐怕也难免受伤,你承认吗?”

  神秘客怒道:“何只受伤,我那一抓可以抓碎她的琵琶骨!”

  少年道:“好,就算是有这个可能吧,但抓碎琵琶骨也只能说是受伤呀。比她有可能刺穿你的喉咙,总还算是好些!”

  他评论双方的杀着都用上“可能”这两个字,神秘客又是要反驳也无从反驳。

  少女道:“好,你这样说还算公平,我可以接受。那么依你之见——”少年道:“依我之见,你和他这一场可以算作打和。”

  少女道:“唔,你的论断,虽然有点偏袒我的对手,我也可以接受。好,就算这一场打和吧,那么按规矩,他替归元龙接下来的道儿就不能算数了!”

  少年说道:“不错,若你们双方同意算是打和,那当然是只能由归庄主来和你作个了断了。”

  少女道:“好,归庄主,你听见没有。我不怕吃了多打两场的亏,你上台和我决一胜负吧!”神秘客已经试过这少女的武功,深知归元龙绝不是她的对手。

  “不,我不同意!”神秘客连忙说道:“我是替归庄主接下这位姑娘划出的道儿的,必须和她分出胜负才能罢休!”恨意未消,哼了一声,继续说道:“其实要不是你跑来搞局,我早已把她擒了。”

  少年淡淡说道:“其实,认真说来,你们的胜负早已分了。”

  神秘客傲然道:“怎么分法?哼,你总不能说是我打输了吧!”

  少年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不敢说是你打输,但你是应该向这位姑娘认输的!”

  神秘客怒道:“什么叫做应该认输,真是奇谈怪论!”少年微笑道:“这个奇谈怪论可正是你自己说过的!”

  神秘客一怔道:“我说过什么?”

  少年笑道:“你怎么这样快就忘记了?你一上台的时候不是曾经说过,限在百招之内,你就可以取胜的么?你最后那一招,已经是第一百零三招了!你若是说话算数,到了第一百零一招,你已经应该向这位姑娘认输!”

  神秘客心中有数,仔细一想,果然似乎是已经过了百招。他满面通红,狡辩道:“胡说八道,我们两人出招都是快到极点,谁也数不清楚。你说是一百零三招,他说是未满百招,这是无从对证的。而且——”

  少年道:“而且什么?”

  田秉单只好不顾神秘客的面子,说了出来:“而且这位姑娘也曾说过,对方虽然以百招为限,她却并不要占这个便宜的!”

  那少女落落大方的说道:“不错,我的确是这样说过。不必要他认输,仍然当作和局好了。”

  神秘客道:“不分胜负,不能作和,第一,这小子算是哪号人物,怎能凭他说和就当作和;第二,我本来已经稳操胜券,旁人插手,先就不合规定,怎能算数。”

  少年道:“好吧!你要打下去,那也可以。你是替归庄主打的,我也替这位姑娘打。照你自己所定的办法,我若输了给你,这位姑娘固然可以任凭你来处置,我也可以任凭你们处置!”

  这可正是以子之矛攻子之盾,神秘客还能有什么话说?

  田秉单以公证人自居,却道:“你和这位姑娘是沾亲还是带故?”

  少年道:“非亲非故。我只是瞧着这件事情不太顺眼,忍不住要打抱一个不平而已。你想想,这位姑娘已经打了两场,而且在刚才这场,亦已超过了这位客人自己限定的百招了,你们倘若要她再打下去,不怕天下英雄耻笑你们是用车轮战来欺负一个异乡女子吗?”

  田秉单刚才没有反对那神秘客人替归元龙出场,此刻当然也没有理由反对这个少年替那女子出场,只好勉强笑道:“你误会了,我问你们是否沾亲带故,并非这个意思。无须枝节横生,扯到什么公平不公平上去。”

  少年道:“那是什么意思?”

  田秉单道:“你如今是替这位姑娘接下她和归庄主划出的道儿,要是你认输了的话,你任凭对方处置,那是你的事。但这位姑娘可也得任凭归庄主处置了,既然你和她素昧平生,她能够相信你不会出卖她吗?又即使相信得过你肯尽力而为,但要是你尽了力也打不过这位客人呢?那岂不变成你意欲助她,反而害了她了?”

  田秉单是个老狐狸,他的武功虽然远不及那个神秘客人,却也看得出这个少年比那女子更难对付。他说这番话的目的,无非是想引起这个女子顾虑,最好让她自动说出,拒绝这个少年替她打下去。

  哪知这个女子却道:“这位大哥替我打抱不平,那是把我当作朋友看待了。莫说他不会打输,即使打输,我也认命!”少年回过头来,对那神秘客道:“这位姑娘已经同意了,你呢?”

  神秘客定着双眼向他注视,目光似乎充满惶惑,忽道:“你是谁?”

  少年说道:“我不是早就说过吗?我只是个无名小卒。我在你的眼中,我根本就算不上是个人物。这话你似乎也是说过的了。又何须再问?”

  神秘客刚才拒绝让他调停,的确是骂过他“你这小子算是哪号人物”的。

  神秘客给他拿着话柄,哼了一声,说道:“我不管你是有名还是无名,但你既然是替这位姑娘接下道儿,你就得报上名来,这是规矩!”

  少年道:“哦,原来有这么多规矩。那么,你刚才替归庄主出场,却又为何不讲这个规矩?”

  那少女道:“对啦,你要他报上名来,先得自己报上名来!”神秘客冷笑不答。

  老拳师田秉单又以公证人自居,替他说:“姑娘,你这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少女道:“什么其二?”

  田秉单道:“他是归庄主的客人,他的姓名来历,归庄主早已知道。但这位小哥的姓名来历,却不知有谁知道?除非他能够找到一位我们认可的人担保他,否则以归云庄在武林中的地位,归云庄的事情,可不能让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插手!”

  少年道:“如此说来,姓名还在其次,最紧要的是来历分明了?”

  田秉单说道:“不错。因为你和这位姑娘非亲非故,却要你来插手这件事情,按江湖规矩,你就得让当事的一方,知道你是何来历!”

  少年似笑非笑,忽地转过头来,对那神秘客道:“你一定要知道我的来历?”

  神秘客冷冷说道:“我不勉强你说出来,但怎样叫做按照江湖规矩办事,田老先生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言外之意,他不肯说,那就只有请他下台。

  少年忽地哈哈一笑,说道:“哈大人,你是贵人事忙,你大概记不起我是谁了。但你不认识我,我可认识你的!哈大人,你再想想看,或者你会记起我这个无名小卒也说不定!”

  此言一出,神秘客固然吃惊,满园宾客,也都是大惊失色!

  令得他们大惊的是少年口中说出的“哈大人”这三个字。

  他们都知道金国的御林军副统领是哈必图,哈必图是当今皇上的近身侍卫出身,早在他升任御林军副统领之前,就有一等巴图鲁(勇士之意)的封号的。

  但也是正因为哈必图是在京中伴陪皇帝,所以他的大名,在金国虽然是家传户晓,地方上的武林人物,见过他的却是极少。此时众人不禁心里想道:“这个受到归元龙特殊礼遇,奉为上宾的神秘客,莫非就是御林军副统领哈必图?”

  不错,这个神秘客正是金国的御林军副统领哈必图。

  “不会有这样巧吧?难道这个少年就是檀家那个孩子?”哈必图不由得心头大震了。

  哈必图失声叫道:“你,你是!”

  少年冷冷说道:“哈大人,你想起来了吧,还要不要我自报姓名?”

  当然是用不着他通名道姓了。哈必图已经知道他是谁了。

  对着这少年仇恨的目光,听了这少年冷酷的语气,他是再也没有怀疑了。这个少年就是檀家的那个孩子,檀家唯一幸存的孤儿檀羽冲!

  想起自己和檀家结下的深仇,饶是哈必图有“一等巴图鲁”(勇士)的衔头,而对檀羽冲的目光,也是不禁心头颤栗。

  那场血战,哈必图的手下全都死掉,只有他一个人侥幸逃得性命。

 

  但檀家的人,包括檀羽冲的祖父檀公直、父亲檀道成和他外公(其实是他母亲的义父)张炎在内,也全都死了。

  这些人虽然不是他杀的,但若不是檀公直和他斗得两败俱伤,他们也不会死在宋国皇帝派来的大内卫士手下。宋国的卫士是刚好在他逃出檀家之后就跟着来的。他后来方始知道,接着在檀家的那场血战,宋国的卫士也都尽数丧命。盘龙山那场血战,檀家逃出来的只有张雪波和檀羽冲这对母子。哈必图又再想起了七年前在商州节度使衙门里的一场血战。

  那场血战,完颜鉴的手下,死在耶律玄元之手的不计其数,哈必图自己也几乎被耶律玄元捉去。

  但张雪波却是在他亲自发号施令之下,被乱箭射伤,终于毙命的。

  想起自己和檀家结下的深仇,他知道和檀羽冲这场恶斗已是无可避免的了。

  他哼了一声,说道:“原来你是有意冲着我来的!”

  檀羽冲道:“哈大人,你说对了一半。不错,我是想要找你,但却想不到在这里碰上了你。”

  哈必图喝道:“你想怎样?”

  檀羽冲笑道:“我不是早已说过了吗?我是看不过眼,来替这位姑娘接下她和归庄主划出的道儿!”

  归元龙的二徒弟魏连魁是洛阳总兵帐下的参将,作威作福惯了,但却是个草包,忍不住说道:“这小子究竟是什么人,我看不管他是什么。也不配和哈大人交手吧?”他是不自觉的按照官场的习惯,压低这“小子”来奉承哈必图的。

  哪知这正触了哈必图之忌,他哼了一声,说道:“我是什么人,他是什么人,都用不着旁人来管!”要知他是奉了皇上的密令出京,他的身份固然不想公开,檀羽冲的身份,他也是不便当众说出来的。(檀羽冲的祖父是金国王爷,这种涉及皇族内部私斗的事情,岂能给一般百姓知道。)

  那少女似乎已看出一点跷蹊,故意盯着哈必图问道:“哈大人,你已经知道他是谁了,是吧?那你认为他有没有资格和你过招?嘿,嘿,我这是按江湖规矩,不能不有此一问?”

  哈必图情知此战已是无可避免,只能干笑说道:“以他的身份,他和我过招,那是看得起我了。不过!”要知檀羽冲是檀家唯一的男丁,按照王族的“世袭”法规,他也应该是贝勒的身份的。

  众人听了哈必图的说话都不禁大吃一惊。殊不知他所说的可是一点不假,贝勒的身份当然比他这御林军副统领的身份高出许多。

  檀羽冲哈哈一笑,打断他的话道:“只要你认为我有资格和你过招,那就行了。还用得着什么‘不过’?”

  哈必图道:“那么,我就只问你现在的身份,不理你本来的身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