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禅师怔了一怔,随即醒悟,说道:“三娘,你这玩笑开得不大高明了。洒家若是狗腿子,那你又是什么?”

  鲍三娘子笑道:“我是吃狗腿的人,算啦,算啦,和你开开玩笑,别这样认真。”

  檀羽冲在房间里听见他们的说话,不禁心头一凛,想道:“狗腿子是鹰爪孙的同羲语,难道这两个出家人竟然是朝廷的密探么?”在他下山之前,他的师父是曾经和他说过江湖上比较有名的各号人物的,师父说,辽东有个马贼,叫做快马鲍三,是辽东黑道中数一数二的人物,他的妻子武功比他更好。这个妇人他们叫她鲍三娘子,莫非就是快马鲍三的妻子。

  鲍三娘子已经把狗腿烤熟,白云禅师和赤松道人都背有一个大葫芦,葫芦里都是盛满了酒。白云禅师撕开狗腿,分给鲍三娘子,酒香肉香四溢。

  “小伙子,你吃不吃狗肉?不吃狗肉,也出来喝点酒吧!”鲍三娘子说道。

  檀羽冲道:“多谢了。我不吃狗肉,也不会喝酒。”

  鲍三娘子摇了摇头,说道:“男子汉连酒都不会喝,真是扫兴!”

  忽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说道:“我来陪你们高兴吧,我是酒也喝狗肉也吃的。”

  檀羽冲从门缝看出去,只见来的是一个五短身材的老头,后面跟着一个年约二十来岁的年轻人,身材高瘦。两人的脚步都走得很轻,突然出现,如同鬼魅。把那三个人吓了一跳。

  白云禅师啊呀一声说道:“原来是向老爷子,这可真是相请不如偶遇了。请坐,请坐,我先给你敬酒。”

 

  那老头子道:“我在外面听见你们说话的声音,是以未得主人允准,就不请自来了。”

  赤松道人道:“这家人家十分好客,主人料想也不会怪你的。”他替主人家说话,那老婆婆也不知睡着没有,没有传出声音。连那老仆人也没出现。

  那老头子道:“主人好客,只不知鲍三娘子对我老头儿是否欢迎?”

  鲍三娘子道:“我想表示欢迎,却又不敢。”

  那老头子道:“哦,为何不敢?”

  鲍三娘子道:“向老爷子,你是京师第一大捕头,我怎知你是不是冲着我来的?”

  那老头子哈哈笑道:“三娘说笑了,莫说我不是出来办案,就算是也不敢在你的太岁头上动土呀!”

  鲍三娘子道:“你不是出来办案的?我可不敢相信。你在京师正受重用,倘若不是有大案件地方的捕快办不了,恐怕你老人家也不会远离京师吧?”

  檀羽冲在房间,暗自想道:“这老头子姓向,莫非就是师父曾经和我说过的那个京师第一名捕向天冲?听说师父说他的武功虽然比不上完颜长之,但七十二把大擒拿手法也算是武林一绝。他远离京师,莫非就是冲着我这件案子来的?”

  心念未已,果然便听得赤松道人说道:“半个月前,洛阳归云庄出了一件惊天动地的案件,有个不知来历的小子,杀了归云庄主的客人,这个客人,听说还是从京师来的贵人呢?这个贵人的身份端的是非同小可的!向老爷子是来查办这件案子的吧?”从他的口气看来,显然他已经知道那个“从京师来的贵人”是什么人的了,不过不敢说出来而已。向天冲道:“我已经说过我不是出来办案的,管它惊天也好,动地也好,都与我无关。”

  鲍三娘子道:“即使你真的不是出来办案,你总还是京师应天府衙门里的总捕头吧?外地出了一件和京师贵人有关的大案件,怎能说与你无关?”

  向天冲道:“各位有所不知,上个月我已经告老退休了。”

  鲍三娘子半信半疑,说道:“衙门许你退休?”

  向天冲道:“我已经六十三岁了。”

  鲍三娘子道:“莫说向老爷子还是老当益壮,即使你跑不动了,有你坐镇京师,嘿嘿,我鲍三娘就不敢在京师犯案。”

  向天冲道:“多谢三娘给我脸上贴金,说老实话,我能够在京师混几十年公门饭吃,侥幸没栽筋斗,也是多亏黑道上的朋友给我面子的。”

  鲍三娘子道:“继任的是谁?”

  向天冲道:“是我的副手沙老三。”

  鲍三娘子道:“沙老三练的铁砂掌虽然不错,比起老爷子可差得太远了。论威望、论武功,恕我直言,恐怕他在京师都镇不住吧,他怎敢接你这总捕头之职?”

  向天冲道:“三位都是和我有多年交情的朋友,我也不怕对你们说实话,沙老三的确是本来不敢接任的,我把我这师侄推荐给他,他才敢答应的。”说罢,把那少年介绍给鲍三娘子等人,他们才知道这少年的姓名叫铁一笔。

  鲍三娘子道:“铁一笔,这名字倒很有意思,是令师给你改名的吧?”

  向天冲代他回答:“不错,敝师是只有他一个弟子,希望他能够成为自己的衣钵传人,故此给他改了这个名字。”

  鲍三娘子道:“如此说来,你的双笔点四脉的功夫想必已经练成了?”她面向铁一笔发问。

  铁一笔仍然没作声,只是摇了摇头。

  鲍三娘子“咄”的一声,说道:“你不是哑巴吧?”

  向天冲道:“三娘你莫怪他,他生性不喜欢说话的。双笔点四脉的笔法繁复异常,说到练成,谈何容易?当年我就是自知笨拙,不敢贪多鹜得,放弃这套笔法不练,只练大擒拿手的。他现在大概只练成了二笔点两脉的功夫。”原来向天冲的师兄孟天游乃是以判官笔点穴的大名家,他的“双笔点四脉”功夫堪称武林一绝。

  此时大雨已经止了,忽又听得有敲门的声音。

  那老仆人出去开门,来人说道:“我来迟了——”但只说了半句,语音便即戛然而止。原来他已踏进大门,看见里面的情形了。

  来的是个少年军官。

  他见客厅上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和尚又有道士,不觉有点诧异,眉头略皱,说道:“啊,这么多客人已经来了。”

  赤松哈哈一笑,说道:“我们可不是什么客人的身份,只因避雨,不约而同走到这里来的。”

  那军官道:“哦,原来诸位是并不相识的吗?”

  鲍三娘子道:“长官查问,我们不敢不说实话。相识我们倒是本来相识的,不过,并非事前约会。这位向老爷子是京师总捕头,我和他相识也有十多年了。”弦外之音,有总捕头作保,这军官大可不必怀疑他们来路不正。她是料准了向天冲不敢抖露出她是黑道人物的。

  那军官说道:“哦,原来是京师第一名捕向老前辈。失敬失敬。向总捕头是出来办案的吗?”

  向天冲道:“我上个月已经告老退休了。官长是——”

  那军官道:“我也并非因公事出差。我是来探亲的。”他本来无须说明自己的来意的,只因他不愿和这些人混在一起,这才说明一下,以免这些人有主人家厚此薄彼的感觉。因为那老仆人正在准备带领他进入内院安歇。

  鲍三娘子忽道:“官长,你吃不吃狗肉?”

  那军官道:“多谢了。我跑了一整天路,现在只想安安静静的睡一大觉。”

  檀羽冲从门缝里望出去,忽然觉得这个军官似曾相识,想了好一会,方始想了起来,原来这个军官的相貌有点像他师父。

  “那个自称姓连的少年,相貌酷似赫连清波,这个少年军官又似我的师父,倒真是无独有偶,可称奇遇了,不过,这个军官只是两三分相似而已,还没有那姓连的少年和清波相似之甚。”

  心念未已,忽听得鲍三娘子冷冷说道:“官架子倒是不小,你们听出来没有,这官儿好像是要替主人下逐客令呢!”向天冲道:“三娘,是你多心吧?我看他倒是相当随和的。”

  鲍三娘子冷笑道:“随和?你没听见他说我只想安安静静的睡一大觉吗?那还不是分明讨厌咱们这班恶客在这里喧闹?”

  赤松笑道:“管他喜不喜欢,难道你鲍三娘子还会害怕一个小官儿不成?”

  白云禅师道:“恐怕不是一个小官儿呢!”

  赤松道:“你怎么知道?”

  白云禅师说道:“小官儿没有这样气派的。而且我有一个奇怪的感觉,觉得他自然而然似乎有一种高贵的气度。”赤松冷笑说道:“即使他是微服出巡的大官,咱们也不用害怕他吧?”鲍三娘子道:“话不是这样说,即使不是寻常百姓,他也是主人家的亲戚。他不喜欢咱们,咱们又何必惹人家讨厌?”

  鲍三娘子淡淡说道:“向老爷子,你是京师的总捕头,虽然不是掌正印的官儿,但有职有权,等闲的官儿还是要奉承你呢。俗语说官官相护,你和那小官儿怎能不算是自己人?”

  向天冲道:“我已经不是属于官场的了,三娘,你怎么还说这样的话?说真的,我倒是想你们把我们当成自己人呢。”

  鲍三娘子说道:“向老爷子,你若真的肯把我当作自己人,我可是求之不得了。说老实话,有你这样一个京师名捕在我身旁,我总是有点提心吊胆。要是你把我当作自己人,我做案的时候,就不怕你来捉拿我了。”说至此处,回头笑道:“向老爷子,你不怕我现在就是出去做案吗?”

  向天冲打了个哈哈,道:“鲍三娘子,你是出了名的,凤凰无宝不落。嘿嘿,在这荒村僻野做案?只怕你半点油水也捞不到,那时,不是你和我这老头子开玩笑,是你自己和自己开玩笑了。”

  两人都是语带双关,鲍三娘子这一伙就在嘻嘻哈哈声中,开门走了。那老仆人也不知睡了没有,并没出来送客。

  向天冲盘膝坐在地上,不久发出鼾声。铁一笔仍是笔直的站在他的后面,相继也发出鼾声。檀羽冲心里想道:“这人能够站着睡觉,倒也是一桩难练的本事。”

  就在此时,忽地隐隐听得衣襟带风之声,檀羽冲心头一动,忙把灯火熄灭了,也装作熟睡,发出鼾声。

  不过片刻,那衣襟带风之声从他这间卧房的屋顶掠过,迅即消失。若不是檀羽冲的内功已有很深的造诣,听觉大异常人,绝难察觉。

 

  檀羽冲心里想道:“这人的轻功高明之极,恐怕只有在我之上,决不在我之下。不用说他是来探我的动静的了。只不知道这个人是那个军官还是个自称姓连的少年?”

  他好奇心起,待那夜行人过去之后,悄悄起来,也施展轻功,到后院窥探。他以上乘内功,闭了呼吸,令对方一点声息都听不到。

  只见一条黑影在一间房间的后窗停下,轻轻弹了一弹,后窗就打开了。一个女子的声音轻轻说道:“那些人都睡着了么?”

  檀羽冲怔了一怔,暗自想道:“怎么突然又多了一个女子?”要知鲍三娘子已经走了,这家人唯一的女性就是那个从来未露过面的老婆婆,但听这女子的声音,绝对不是老婆婆。更奇怪的是,这女子的声音,檀羽冲也好像“似曾相识”。

  那军官道:“鲍三娘子和那和尚道士都已经走了。向天冲和他的师侄已经熟睡。”

  那女子道:“你怎么知道他们已经熟睡?”

  那军官道:“我听见他们的鼾声。”

  那女子道:“向天冲是京师的第一名捕,职业的习惯也会非常‘醒睡’的,我不相信他在睡觉的时候会发出鼾声。”

  那军官道:“向天冲是在王府见过我的,谅他也不会怀疑到我的身上。”

  那女子道:“我却怕他是冲着我来的呢。”

  那军官道:“要是他当真敢来,我帮你对付他就是。”

  那女子道:“我不是怕他,但不想在这里闹出事来。而且还有那姓檀的少年——”

  那军官道:“那姓檀的少年怎样?”

  那女子道:“依我看,那姓檀少年,武功只怕还在鲍三娘子和向天冲这些人之上。他行动诡秘,我总有点怀疑他是暗地追踪我的。”

  至此处,檀羽冲方才恍然大悟,“原来那个姓连的少年果然是女扮男装。”

  那军官道:“这小子也已睡了。”

  那女子道:“宜哥,你的本领显然比我高,江湖经验恐怕就不及我了。怎能听见鼾声,就以为别人已经熟睡?”

  那军官道:“这个容易,他若是装睡,我也可以叫他熟睡的。你等一等,我回去点了他的穴道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