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颜鉴道:“不错,他就是我家王爷所要捉拿的那个檀羽冲,他的祖父是当年做过兵马大元帅的济王檀公直,他,不是小贝勒的身份吗?”

 

  金超岳道:“哦,原来他是檀老贝勒的孙儿,耶律玄元的弟子,怪不得这么厉害了。”

  完颜鉴道:“金大哥,你是大行家,你看祁连二老可对付得了这小子吗?”

  金超岳道:“难说得很,难说得很。唔,待我再看一会儿,再看一会儿。”

  完颜鉴揭破檀羽冲的身份,本是想要金超岳上去帮忙祁连二老将檀羽冲拿下来的,不料金超岳支吾以对。好像不懂他的意思,只是在旁观战。

  他不知道金超岳也有金超岳的算盘,一来他不愿自贬身份,合“祁连二老”之力来对付一个后生小子;二来他是想看檀羽冲得自耶律玄元所传的武功究竟有多神妙;三来他是有心坐收渔人之利,最好是在檀羽冲与祁连二老斗个两败俱伤,他方始出来收拾残局,这样岂非可以独占功劳?不过,他说的“难说得很”却也并非敷衍之辞,檀羽冲与祁连二老的这场大战,的确是旗鼓相当,胜负殊难预料的。

  檀羽冲强攻猛打,占了八成攻势,但祁连二老守得极稳,过了将近百招,他还是攻不进去。

  双方越斗越紧,只见千重碧影,裹住祁连二老的身形。祁连二老沉稳出掌,隐隐挟着风雷之声。过了一会,陡然间忽见碧影被冲开一角,祁连二老齐声喝道:“臭小子,叫你知道我们的厉害!”大喝声中,他们已是转守为攻!

  金超岳暗暗后悔:“早知如此,刚才我将他们替下,还可以做个人情。”

  “蓬”的一声,檀羽冲头被帅老大打了一掌,剧痛之下,反而清醒过来。想起了母亲生前教他的一个“忍”字,忽然悟到这个“忍”字,不但可以用在做人的道理上,也可以用在武学上。“我刚才那样强攻猛打,的确是沉不住气。吃亏这是活该!”

  他一省悟了这个道理,立即把急躁的心情抑制下去。箫法一变,随意之所,有如流水行云,闲庭信步。心中一片空明,不知不觉,达到了目中有敌,心中无敌的境界。

  金超岳“咦”了一声道:“只怕他们是有点不妙了。”

  完颜鉴见祁连二老占了一半以上的攻势,心里有点半信半疑。忽听得檀羽冲朗声吟道:“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玉箫出招配合诗意,若即若离,一沾即退,快得连完颜鉴都看不清楚。“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箫法越发轻灵,越发迅捷!完颜鉴刚听见他念出“轻舟”二字,陡然间只见祁连二老不约而同的倒纵出去,“啪哒”一声响,同时跌倒地上。对檀羽冲来说,他的确是“轻舟已过万重山”了!

  金超岳皮笑肉不笑的打了个哈哈,道:“暖玉箫果然是件宝贝,拿来让我瞧瞧。”

  檀羽冲道:“有本领的自己来拿!”把玉箫对准他的掌心,一口罡气吹出去。掌心的正中是劳宫穴,帅老大刚才就是因为劳宫穴被罡气所伤,以至吃了大亏的。有道前车之鉴,檀羽冲只道:纵然伤不了他,他也非得缩掌不可。主客之势一易,檀羽冲马上就可夺得先手。那知金超岳竟不闪避,反而哈哈笑道:“好,你叫我拿,那我就不客气了!”一掌拍出,迅即就向箫抓来。

  罡气与掌风互相激荡,檀羽冲只觉奇寒彻骨,禁不住机伶伶的打了个寒噤。

  金超岳也不好受,只觉掌心好似被香火灼了一下,虽然劳宫穴不至于给他的罡气封闭,身形也是不禁晃了一晃。金超岳吃了一惊,“好在这小子的内功还未练到他师父那般境界,否则他辅以这支暖玉箫,我是恐怕非败不可的了。”

  他见这支暖玉箫如此神奇,而且还刚好可以克制他所练的一门功夫,越发想要把它夺到手了。他一晃即上,左手又拍出一掌。

  说也奇怪,他用右掌打来的时候,掌风好像从冰窟吹来,奇寒彻骨,如今用左掌打来,掌风却像从鼓风炉中吹出,热呼呼的触体如烫。

  寒热夹攻之下,檀羽冲也难禁受,身似陀螺一转,接连打了两个圈圈,几乎站不住脚。

  原来金超岳这一冷一热的奇功。名为“阴阳五行掌”,乃是将两门最厉害的邪派功夫,合而为一,若练了三十年,这才练成功的。

  檀羽冲忽地哼着曲调,金超岳不知他哼的是什么,只觉得一片柔和,令人有如云淡风轻的感觉。他的玉箫也渐渐缓慢下来,东一指,西一划,好像漫不经意,信手出招。但说也奇怪,他却反而可从容应付了。

  院子里有个贮水的青铜水缸,完颜鉴突然拍打水缸,冷笑说道:“你向李白求助,但可惜李白只是诗仙,不是剑仙,他的诗是救不了你的!”

  原来檀羽冲哼的乃是李白的一首五言绝句:“众鸟高飞尽,孤云独去闲。相看两不厌,只有敬亭山。”诗境飘然出尘,他的玉箫按节拍出招,和诗境隐隐和合。心无杂念,得失已是无所萦怀。如此一来,反而达到了武学的上乘境界了。

 

  完颜鉴颇通音律,他拍打水缸,发出噪音,用意就是想要打乱檀羽冲的节拍。不过,他的功力尚不如檀羽冲,虽然悟出这个破解之法,还是帮不了金超岳的大忙。

  金超岳不懂诗,但却是个武学大行家,一点即透。哈哈一笑,说道:“完颜大人,这小子逃不出我的掌心的。倒是祁连二老,不知给这小子伤得如何,你还是先去救治他们吧。”

  他纵声大笑,笑声铿铿锵锵,宛如金属交击,令人一听,就觉得心里厌烦。这是他以上乘内功发出笑声,可以大收扰乱对手心神的功效。拍打水缸的声音和它自是不能相提并论。

  檀羽冲已经哼不出曲调,心中所哼的节拍,亦已给这吵耳的笑声打乱。外界的感应,登时就在他身上发生了影响。金超岳左一掌、右一掌,一阵冷,一阵热,而且是冷则极冷,热则极热,檀羽冲的内功纵然不弱,渐渐亦难抵受了。

  不过一会,檀羽冲只觉体内寒冷难禁,皮肤却又是如受火烫。他牙关打战,同时又是大汗淋漓。

  完颜鉴放下了心,走过去察看祁连二老的伤势。

  金夫人从客厅里走出来,用手指堵着耳朵,皱眉道:“你怎么笑得这样难听,干脆把这小子杀了吧,何必像猫捉老鼠的戏弄他呢?”金夫人只是略懂武功,不过亦已看得出来,她的丈夫是占了绝对的优势了。

  金超岳收了笑声,道:“这小子和他的玉箫一样,都是宝物。杀他不难,但还是活捉的好。”这话说得不错,但却夸大了些,他是有杀檀羽冲之能,不过也并非立即就做得到的,恐怕还得过了五十招才行。

  祁连二老刚才给檀羽冲点着穴道,幸好不是死穴。完颜鉴别的武功不太高明,点穴解穴的功夫却是第一流的,很快就给他解开了穴道。

  但虽然不是死穴,却因延误了解穴的时间,祁连二老在穴道解开之后,还是四肢无力。而且他们被檀羽冲的罡气损及内功,一场激战过后,元气亦已大伤了。

  完颜鉴知道他们要调匀气息,因此也就不和他们说话。金超岳也用不着他的操心,此时他放心不下的就是妻子。

  尽管他对妻子极为不满,但最少为了维持体面,他还是希望能够和妻子言归于好。“这许久没听见她作声,她是晕倒了呢?还是生我的气,索性什么都不理睬了呢?但要是我追去向她陪罪,只怕还是要给她轰了出来。我堂堂一个男子汉大丈夫,也不能如此自折威风,给外人笑话。”

  金夫人似乎知道他的心思,走到他的身边,笑道:“完颜大人,超岳应该是对付得了这小子吧。”完颜鉴呐呐说道:“这小子是一定逃不出尊夫掌心的,不过这小子乃是钦犯,我总得见到他束手就擒,方可放心,拙荆、拙荆……我只能暂不理会她了。”

  金夫人笑道:“完颜大人,你是以公事为重,佩服、佩服。我替你去看看她吧。”

  完颜鉴道:“好,那就麻烦你替我劝劝她。”金夫人笑道:“好,我会的了。”说罢,便走进卧房。

  完颜夫人刚刚醒转,神智还未怎么清醒。朦胧中似乎听得有人进来,只道来的是女仆,便即问道:“他、他怎么样了?”

 

  金夫人挨着她坐下,噗嗤一笑,说道:“他、他是谁呀?”

  完颜夫人睁开眼睛,看见是她,就好像在食物里突然发现一只苍蝇似的,只想作呕。

  金夫人道:“你是挂念丈夫吧?不用担心,他一点事也没有。不过,他目前还不能进来安慰你。因为,因为……”

  完颜夫人板起脸孔道:“我不要听,请你出去。”

  金夫人道:“咦,你这人真有点怪,你不是要打听他吗?怎么又不要听了?哦,我明白了,敢情你说的这个他不是你的丈夫,是那个小厮,他是檀小贝勒!”

  完颜夫人大吃一惊,一下子清醒过来,说道:“你们已经知道他的来历,你们要将他怎样?”

  金夫人淡淡说道:“也没怎样,不过是要把他拿去献给你们的王爷罢了。”

  完颜夫人明知求她没用,但在激愤之中,已是失去了理智,禁不住叫起来道:“不能这样!”

  金夫人故作惊诧,说道:“为什么不能这样?这可是你丈夫的意思啊!你没有听见他刚才怎样吩咐我那当家的,他说的是:活的抓不到,死的也要!但我那当家的脾气,想必你也知道。要是这姓檀的小子顽抗到底,说不定真的会把他打死的。所以你最好去劝劝那小子投降。”完颜夫人心乱如麻,不住咳嗽。

  金夫人道:“唉,可惜你那贴身丫头走了。没人服侍你,我替你捶捶背吧。”

  完颜夫人推开了她,斥道:“不要你假献殷勤!”金夫人碰了一鼻子灰,咕哝道:“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但随即又堆起笑脸,说道:“我知道你的心情不好,我不怪你。”

  她又挨着完颜夫人坐下了。完颜夫人心里在盘算怎样才能救檀羽冲,根本没有心情理会她,只好让她在耳边聒絮。

  “听说你从前在商州的时候,有个仆人叫做兰姑,就是这位檀小贝勒的母亲,是吗?”

  金夫人见他不睬,只好自说自话:“倘若他还是贝勒身份,你维护他还有道理,但他早已变成了钦犯了,哈必图就是他打死的,你不知道吗?”

  完颜夫人当然还是没有回答。

  金夫人再问:“在商州的时候,你知不知道兰姑母子的身世?”

  完颜夫人心里厌烦,实在是按捺不住了,冷冷说道:“你问够了没有?”

  金夫人陪笑道:“你莫怪我多问,兹事体大,我这是关心你。不过,我想——你那时当然还未知道他们母子的身世,否则你也不会收容他们了。”

  完颜夫人道:“你喜欢怎样猜想就怎样猜想吧,我也不怕你去告密。你说够了没有?请你出去!”

  金夫人对着她凌厉的目光,不觉吃了一惊。但她一向是受人奉承惯了的,心里也不禁有气。暗自想道:“你不给我面子,我偏要气一气你。你病成这样子,谅你也奈何不了我。”

  “唉,你怎能这样说话?以我们两家的交情,你就是做了见不得人的事情,我也会替你掩饰的,怎会告你的密?我只觉得奇怪,不管你知不知道那小厮的身世,按常理说,无论如何你都不应该把他看得比你的丈夫更重要的。唔,莫非那件事情,竟然不是谣言?”

  她盯着金夫人道:“什么谣言不谣言的?”

  金夫人挨近她,在她耳边低声说道:“咱们是好姊妹,你莫怪我直言劝你。我知道檀羽冲是耶律玄元的弟子,你一定是为了耶律玄元的缘故,才要维护这小子的。但我倘若是你,我一定不会拦阻丈夫拿这小子,相反,我还要帮丈夫拿这小子。免得他怀疑你对旧日情郎还是一往情深,以至爱屋及乌,连旧情人的弟子你也视同己出了。”

  突然间只听得“啪”的一声,完颜夫人打了金夫人一记耳光,喝道:“滚出去!”

  一掌打落了她的两齿门牙。

  金夫人大叫道:“完颜鉴,你老婆发了疯,你还不过来——”她满面鲜血,冲向完颜夫人,可是话犹未了,已是给完颜夫人扣着脉门拖出去了。

  完颜鉴喝道:“你不是当真发疯了吧!你怎么可以这样?”

  完颜夫人纵声笑道:“你们害死了兰姑,逼走了她的女儿,如今又要捉她的儿子,你们为什么又可以这样?哈哈,我不过是跟你们学罢了,跟你们学罢了!”

  “完颜夫人,放开拙荆,否则可休怪我对你不客气了!”金超岳喝道。

  完颜夫人冷冷说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乖乖的给我滚出去,我就把你的老婆交还给你。”

  金超岳虚晃一掌,避开檀羽冲的玉箫点穴,突然一个转身,就到完颜夫人面前。

  完颜夫人喝道:“你不怕伤了你的老婆,你就……”

  她以为金超岳不敢打她,那知她话犹未了,金超岳竟是一掌打下!

  这一掌当然打不着完颜夫人,而是打在他自己妻子身上。

  几乎就在同一时候,只听得“蓬”的一声,檀羽冲重掌出击,这一拳已打中了金超岳的后心。

  金超岳踉踉跄跄,斜窜三步,但完颜夫人却已是“哇”的吐出了一口鲜血。

  原来金超岳打在他妻子身上的那一掌,用的乃是隔物传功。虽然打在妻子身上,受到掌力震撼的却是完颜夫人。

  幸亏檀羽冲也刚好及时打中了金超岳,是正当着金超岳发力之际打中他的后心要害的,金超岳那一掌的掌力大打折扣,完颜夫人这才能勉强支持。

  完颜鉴一见金超岳受伤,檀羽冲正向他怒目而视,他哪里还敢向前?

  完颜夫人突然振臂一抛,把金夫人抛出,喝道:“把你的妻子带走!”

  金超岳受的伤或许没有完颜夫人之重,但已自知是绝对打不过檀羽冲了。他接过妻子,大叫一声:“罢了!”生怕檀羽冲乘机攻击,抱着妻子,急急忙忙就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