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羽冲也曾听得师父说过这位师尼,这位师尼的辈分比他师父还高,武功也不在师父之下,只是性情有点怪僻。妹妹跟她,自是放心得下。

  王宇庭道:“你可以走了,我叫人带你从后山出去。”

  檀羽冲道:“我走了,你怎样向那些人交待?”

  王宇庭笑道:“这就是我的事了。你放心,无论如何,他们也不会起疑我也是奸细的。你快走,你的朋友还在等着你呢。”

  檀羽冲怔了一怔:“我的朋友?哦,敢情你说的是那位钟姑娘?”

  王宇庭道:“不错。钟不鸣的孙女儿年纪虽小,人却非常能干,前年她曾和爷爷来过,驾船的本领比得上我们山寨最好的水手。她这次不敢来见我,我可是知道她来了的。”

  钟灵秀果然还在湖边等,一见就问:“怎么样,王寨主替你化解了吧?”

  檀羽冲苦笑道:“他知道我受了冤枉,但他不能替我伸冤。”

  钟灵秀道:“他肯放你走,已算是难得了。大哥,你打算怎样?”

  檀羽冲道:“江南不能立足,只能回江北了。”

  钟灵秀道:“我送你过江。”

  檀羽冲道:“我知道你水性好,不过我刚才下水的时候,听得护送我的那个头目说,金国即将南侵,长江以北,已被金国水师封锁,水路恐怕是不行了。王寨主也以为你只是送我出太湖的。”

  钟灵秀道:“走陆路,你更需要我帮你了。大哥,你可笑我夸口,我总比你熟悉一点江湖路道。如今官府的人要捉你,黑道的人也和你结了怨,我给你带路,最少可以帮你趋吉避凶。”

  檀羽冲道:“但你爷爷一个人在家乡——”

  钟灵秀道:“爷爷也早已料到你终须要回去,他并教了我许多趋吉避凶的法门呢。何况我又不能终身跟你,送你过了边界,我还是要回家的,也用不了多少时日。”说至此处,忽地笑道:“除非你肯收留我做丫头。”

  檀羽冲道:“小妹子,别说笑了,你家的大恩,我真不知如何报答。”

  钟灵秀道:“你又来了,你叫我做妹子,兄妹之间,也要讲报答的吗?上船吧。”

  过了太湖,改走旱路,钟灵秀果然是个非常好的带路人,帮檀羽冲避过许多风险。但刚刚踏入边界的范围,就发生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黄昏时分,斜阳如血,一批骑兵,约有百人,带头的军官正是那个绰号“南山虎”的南宫造。另一个军官披斗篷,拉得很低,但还是看得见他的面孔,竟然是檀世英。原来南宫造是奉汤思退之命,用这个法子,护送来临安的金国密使檀世英出境的。

  檀羽冲大吃一惊,看情形是避不开了,急忙点了钟灵秀的晕睡穴,将她藏入乱草丛中。

  远远还有一批人马,似是啣尾追来,带头的首领声若洪钟,喝道:“南山虎,收队停在原地,听见没有?”南山虎怒道:“岂有此理,官兵不查问你们也还罢了,你们反来查问官兵!”

  “谁叫你让奸细混在军中?”

  “胡说八道,那个是奸细?”

  “你后面的那个军官,你叫他下马来,给我们看个清楚,不是奸细,我们就放过他。”

  为首的那个人来得近了,檀羽冲也看得甚为清楚了,是临安丐帮分舵的舵主马天行,另外约有一小半人是在西洞庭山上见过的,但却不知他们的名字。这批人马不过二三十人,但因都是江湖好汉,官兵可还真不敢和他们作对。

  檀羽冲方自思疑,“他们是真的知道了世英是我的堂兄弟,相貌本来和我有点相似。”

  就在此时,檀世英亦已发现山坡上的檀羽冲了。

  檀世英心中大喜,“这正是天助我也!”拨转马头忙叫道:“你们看清楚,奸细在那儿呢?”南山虎接着朗声说道:“我们也正是为追捕奸细才追到边界来的,谁要是将他活捉,赏银万两,捉不到活的,只要得到他的脑袋,也赏银五千两!”这番说法,表面是对军官许愿,其实也是说给那班江湖好汉听的。

  有几个不认识檀羽冲的江湖好汉不待南山虎把话说完,就连忙问道:“马舵主,你是见过奸细的,谁真谁假?”

  马天行道:“一点不错,这小子正是上个月偷入临安的奸细,我还和他打过一架呢!”

  那班江湖好汉虽然不稀罕朝廷的赏银,但听得“这小子”果然真是“奸细”,自然争先恐后的跑上去了。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大汉已向檀羽冲扑来,檀羽冲依稀认得是在西洞庭山上见过的,当下一个移形换位,闪开他的一扑,反手抓着他背部的腰带,道:“我不伤你,你回去吧!”一个旋风急舞,将他掷出,刚好把一个也正在向他冲来的骑着马的军官撞落马背,那个大汉却端端正正的坐在马上,就好像是给一只无形巨手,将他轻轻提起,放在马上一般。檀羽冲用的力度之巧,真是匪夷所思。那汉子呆了一呆,拨转马头跑回去。

  第二个骑着马的军官又冲过来了。檀羽冲飞出一块石头,打着马的脑袋,军官连人带马滚下山坡,也不知是死是活。

  跟着又是两条大汉向他扑来,齐声喝道:“我和你拼了!”这两人用的都是重兵器,一个是使宣花大斧,一个是使厚背砍山刀,气功深雄,武力也当真不弱。檀羽冲无法像对付第一个汉子那样,用巧劲将他们同时抓住、掷开,只好使出四两拨千斤的功夫,托着使刀汉子的手掌,将他的大刀轻轻一拨,让大刀和宣花斧碰个正着。

  这两个汉子的气力正是半斤八两,两件重兵器碰在一起,同时被震得虎口流血,倒在地上。用刀的被斧头劈开头颅,用斧的被大刀砍断脖子,两人都是不能活了。

  马天行已经上了山坡看得清清楚楚,见檀羽冲放了他们一个人回来,而且所用的手法之巧,令得那人毫发无伤,的确是有心保那人性命。马天行也不禁有点思疑不定了。不错,檀羽冲也“杀”了他们的两个人,但马天行看得清楚,在当时的情形之下,檀羽冲若然不是用那一招巧妙的手法,将那两人的重兵器拨用,他自己先就要死在刀斧之下。设身处地,马天行也不能要求他引颈就戮的。

  马天行暗自思疑:“在西洞庭山之时,王寨主在业已知道此人是金国的奸细之后,仍然将他放走,虽说江湖上有不能为难客人的规矩,但究竟不似王寨主的寻常行事,莫非另有隐情?”再看眼前之事,这“奸细”似乎也并不太坏,“否则,他为什么不赶尽杀绝?”

  不过,马天行虽然开始起了怀疑,但他身为丐帮一个分舵的舵主,而且是江南最重要的分舵舵主,他又怎敢违抗风火龙所传的命令,连怀疑总舵可能是冤枉了好人的想法,他也觉得不该,他咬了咬牙,“宁可杀错,不可放错!”便即率众上山。

  就在此时,忽听得震耳欲聋的金鼓声!

  来的是金国边关总兵萨拉汗带领的一支兵马。

  萨拉汗耀武扬威喝道:“你们擅出防区,是否想来挑衅?”

  金宋两国接壤之处,从宋国边界小镇矢集算起到金国所设的边关上,约有三十里无人地带,在军事上称为“缓冲区”,撇开这些地方本来是宋国的疆土不谈,即使按照宋室南渡之后的“既成事实”,这个地方也是双方都管不着的“缓冲区”。而宋兵此刻所在之处,只不过离开矢集五里之地,大家都进入“缓冲区”,也还是金兵更为深入的。萨拉汗说的当然只是个藉口。

  南山虎装作不知所措的神情说道:“我们只是来袭匪的,贵国误会了。”

  檀世英则装作激昂慷慨的样子喝道:“你们讲不讲理,这是我们宋国的地方!”

  萨拉汗冷笑说道:“好,我和你讲理!”一伸手将他揪下马,喝令手下:“将他绑了回去!”缚他时却在他耳边低声说道:“贝子恕罪,咱们只能如此做戏。”

  官兵尽都跑了,那班江湖好汉则还在山坡上。马天行当机立断,喝道:“快,擒下他们的贝子!”他是意欲把檀羽冲为人质方能突围。

  檀羽冲不想和他们动手,又不甘被擒,只好跑往高处,暂避一时。

  金军队伍中,突然飞出一团红影,这个人正是玉面妖狐赫连清波,人未到,暗器先发,是她的独门暗器“毒霸金针焰弹”,“蓬”的炸开,烟雾迷漫,金针四射。江湖好汉有中毒昏迷的,有受了梅花针射伤的,倒下了一半。剩下的十多个人,怎能抵挡潮水般涌来的金国骑兵,只好落荒而逃。那些受伤的好汉,也都在铁骑践踏之下丧生。

  金兵全撤走了,只留下一个赫连清波。

  赫连清波找着了檀羽冲柔声说道:“对不住,是我连累你了。我知道你想和江南的侠义道化敌为友,但可惜经过今日之事,他们恐怕是更难谅解你了!”

  檀羽冲哼了一声,道:“你知道就好。”

  赫连清波叫道:“我已经对你赔不是了,你还要怎样?再说,你也杀了几名江南好汉,能够全部怪我么?”

  这话像一支利箭射伤了他的心,檀羽冲叹了口气道:“你老是缠着我干吗?我不想再见你,你走!”

  赫连清波道:“你在江南的事情,我全都知道。若不回心转意,只怕天地再大,也难有你容身之地!”

  檀羽冲道:“今日之事,算是我欠了你的情,你把我的脑袋带回去吧!”

  赫连清波道:“你怎的如此不知好歹,我是为了你着想,不如——”

  檀羽冲道:“要嘛你割下我的脑袋,否则——”

  赫连清波道:“否则怎样?”

  檀羽冲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

  赫连清波叹了口气,只能走了。

 

第十五回  红颜薄命

  钟灵秀一张开眼睛,就抓牢檀羽冲道:“大哥,别抛开我!”

  檀羽冲笑道:“我不是好好在你身边吗?刚才我点你的穴道,只是因为——”

  钟灵秀道:“我知道你是怕连累了我,可是我只是想与你同生共死,不愿有难只是由你担当。嗯,不过现在一想,还是你做得对,刚才要是有我在旁,反而要累你分神照顾我了。那些官兵呢?咦,咱们好像不是在原来的地方。”

  檀羽冲道:“那些官兵没有发现我们,不过原来的地方不是藏身的好处所,所以官兵一过,我就和你转到林中。”

  钟灵秀道:“对啦,好像还有另一批人马,那又是些什么人?”

  檀羽冲道:“不知道。他们是跟在官军后面的,我在官军走后他们尚未来到之前,就和你走了的。”

  他是害怕钟灵秀为他担忧,是以只能隐瞒事实,编造谎言。

  不过钟灵秀又怎能不担忧呢,尽管她并不疑心檀羽冲说谎。

  “我看那些人恐怕就是从临安来搜索你的黑道中人。”

  檀羽冲勉强笑道:“管他是与不是,只要我现在还是好好的活着。”

  钟灵秀道:“但现在刚踏入边界,就发现这两批人马,我只怕今后更加寸步难行!看来只有去求千柳庄的庄主了。”

  檀羽冲道:“这庄主是何等样人?”

  钟灵秀道:“千柳庄正是在金宋两国交界之处,庄主叫柳元甲,不但和黑白两道都有交情,甚至金宋两国的边关将士,他也都有来往。”

  檀羽冲道:“你认识他?”

  钟灵秀说道:“我那死去的爹爹和他有点交情,我小时候或者见过他,但他一定记不起了。”

  檀羽冲道:“那么我方便去见他吗?”

  檀羽冲有过上次求王宇庭的经验,心想即使所求不遂,亦无害处,就照她的计划行事。

  钟灵秀跟一个姓丁的门客进入内堂,柳元甲果然亲自接见她。

  “丁先生,没你的事了,麻烦你出去告诉管家,没我的吩咐,谁也不许进来。”柳元甲遣走门客之后,笑道:“你是钟成器的女儿,都这么大了。记得你爹出事那一年,你才不过六、七岁吧?转眼就是十年了。你妈好吗?”

  “妈也早已去世了。我如今是和爷爷相依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