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微微笑道:“我平生从未见过鬼魂,今日若能瞧瞧,倒也有趣得很……但瞧鬼的人,却不可太多,否则就要将鬼骇跑了。”他平生不愿说话,但等别人都已吓得难以开口,他却还能谈笑自若。

  一笑佛哈哈大笑道:“洒家这模样也和鬼差不了许多,无论男鬼女鬼,见了洒家却会当是同类来了,万万不会跑的。”

  沈浪笑道:“大师同去最好……”目光有意无意间,瞧了瞧子午催魂莫希和那银花镖胜滢一眼。

  胜滢举步而前,微微笑道:“在下追随兄台之后。”

  莫希亦自咯咯笑道:“江湖中人,都将在下唤作催魂鬼,今日看我这假鬼要去会会真鬼了。”笑得虽勉强,却终是大步走出。

  沈浪道:“好,有四人便已足够……”

  朱七七道:“我呢?”

  沈浪道:“你回去。”

  朱七七道:“哼哼,你凭什么能命令我?我偏不回去!老八,伸出脖子来,放大胆子,若鬼弄死咱们,咱们岂非也变成鬼了,有什么可怕的?咱们先进去,看看有谁敢拦阻咱们。”

  火孩儿道:“我……我……”眼珠一转摇头笑道:“我不去,我看你也莫要去了吧。”

  朱七七恨声道:“对鬼你怕了么?”

  火孩儿笑道:“我虽不怕鬼,可是我怕沈大哥,我可不敢不听他的话。”悄悄一拉朱七七衣襟,耳语道:“你老是跟他作对,他怎会对你好?若是有人老和你作对,你会喜欢他么?”

  朱七七眼波一转,叹道:“小鬼,早知不带你来了。带了你来,又不能不看着你,好吧,回去就回去。”

  火孩儿笑道:“这样才是。”

  群豪似乎还不肯走,沈浪笑道:“客栈之中,只怕也有变故,便全得仰仗各位大力前去镇压了。”

  王二麻子道:“对!这里虽危险,回去也未见轻松。咱们各办各的事,谁也不能闲着。”

  沈浪微微一笑,道:“正是如此。”转身走向那神秘的“鬼窟”。

  突听朱七七道:“沈浪,你……”

  沈浪回首道:“如何?”

  朱七七咬了咬樱唇,道:“你……你可莫要真被鬼捉了去。”

  火孩儿笑道:“沈大哥,我姐姐还是关心你的,但要凭你的真本事,什么鬼也捉不了你,我放心得很……”转首瞧丁王二麻子、萧慕云等人一眼,突又笑道:“你们早就想走了,还等什么?走走,咱们一起走吧。”

  沈浪、一笑佛、胜滢、莫希四人,终于走入了那已不知夺去多少人性命的鬼窟之中。直到他四人身形全都没人暗影之中,王二麻子等人,也都走了。朱七七犹在痴痴地瞧着,双目之中,突然流下泪来。

  火孩儿道:“你哭什么,他又不是不回来了。”

  朱七七垂首道:“不知怎地,我……害怕得很,老八!他……他若也……也……不……能……回来……”

  火孩儿身子突也一阵颤抖,瞧着那鬼气森森的山影,通红的小脸已变得煞白,久久都说不出话来。突见朱七七身形一展,发狂的奔了进去。

  火孩儿骇然大呼道:“姐姐……”

  朱七七头也不回,道:“你回去吧,去找花婆,我……我要去瞧瞧他……”窈窕的白衣身影闪了两闪,便瞧不见了。

  火孩儿转目四望,但见四下风吹枯木,宛如幢幢鬼影,在漫天雪花中狰狞起舞。火孩儿活到现在,这才知道害怕是什么滋味,忍不住放声大叫道:“姐姐等我一等……等我一等……”放足狂奔而去。

  山崖下,那漆黑漆黑的洞窟,一如妖魔张开的巨口正待择人而噬。四下乱石高堆,石上满积冰雪,漆黑的洞窟,衬着皑皑白雪,更显得阴森黝黯,深不见底,单只“鬼窟”两字,实还不足形容此地之恐怖。朱七七却毫不迟疑,一跃而进,去后是生是死,她已全都不管,只因纵然死了,也比在外面等着沈浪时那种焦急的滋味好些。

  突听火孩儿在后面大呼道:“姐姐……等我一等……”唤了两声,似是跌了一跤,呼声突然停顿。但他显然立刻便自爬起,又自呼道:“等我一等……”这次呼声中的惊惧之意,更是浓重,连声音都已嘶哑。他胆子纵然大极,但终究也不过只是个孩子。

  朱七七有心不等他,却又不忍,顿住身形,恨声道:“小鬼,叫你回去不回去……小心些,莫又摔着了……”

  黑暗中只见火孩儿身形果然又是一个踉跄,跌跌撞撞冲了进来。朱七七赶紧扶住了他,道:“摔疼了么?”

  火孩儿道:“不疼。”嘴里说不疼,声音却已疼得变了,戴着鹿皮手套的小手,紧紧抓住朱七七的纤掌,再也不肯放松。

  朱七七叹了口气,喃喃道:“我真不知爹爹怎肯放你出来的……唉,还是没有火折子,你可得小心着走。”姐弟两人,双手互握,一步步走了进去,人窟越深,便越是黑暗,端的是伸手不见五指。

  沈浪等四人,已不知去向,但闻洞外寒风呼啸,到后来风声也听不见了,四下一片死寂,惟有一阵阴湿之气,扑鼻而来。忽然间,一个冷冰冰、黏湿湿的东西撞了过来,朱七七骇得尖叫起来,全力一掌挥出,那东西“吱”一声,又飞了过去,朱七七道:“老八,莫……莫怕,那……那只……是蝙蝠。”她虽叫别人莫怕,自己却又怕得浑身直抖。

  突见前面人影一闪,一条人影,急掠而来,朱七七颤声道:“什……什么人?”

  那人影道:“是七七么?我是沈浪。”

  朱七七大呼一声,整个人扑了上去,紧紧抱住了沈浪,冰冷的脸,贴在他温暖的胸膛上,但身子犹在不停的抖。

  沈浪忍不住轻轻一抚她头发,叹道:“要你莫来,你偏要来,骇成这个样子……唉!这是何苦?”

  朱七七突然狠狠推开了他,跺脚道:“是我该死,谁要我救了你这个死鬼!我若让你死了,现在怎么……怎么会受这种苦?”

  远处火光闪动,映得她面上泪痕闪闪发光,她赶紧转过头去。这倔强的女孩子,眼泪虽是为沈浪而流的,却也不愿让沈浪瞧见她面上泪光。但沈浪又怎会瞧不见,呆了半晌,柔声笑道:“你瞧,老八多乖,他倒像个大人,你却像个孩子。”

  朱七七道:“你才像个孩子哩……”瞪了沈浪一眼,却已破涕为笑。这一笑之间,实是含蕴着无限温柔,无限深情,便是铁石人瞧了也该热心,但沈浪却转过头去。

  只见“一笑佛”手持火折,大笑道:“是朱姑娘么,洒家就知道你定会赶来的……前面便是石门了,两位快过来吧。”宏亮的笑声,震得地道四下回应不绝,使得这死气沉沉的“鬼窟”,也突然有了生气。

  朱七七精神一震,拭去泪痕,大声道:“不是两位,是三位。”一手拉着沈浪,一手拉起火孩儿,大步向前奔去。

  一笑佛目光闪动,眼见火孩儿脸上又戴起了那火红鬼面,不禁大笑道:“好,好孩子,将这鬼脸儿戴起了,真的鬼来了,也要被你骇上一跳。”

  沈浪接过了胜滢手中的火折子,左手高举,当先而行。

  闪动的火焰,将窟道中四面岩石,映得说不出的狰狞可怖,看来那一方方岩石,都似是不知名的妖魔。正待随着地底的阴风,飞舞而出,一—道石门,挡住了众人去路。石门上毫无浮雕装饰,但却高大无比,众人立身其下,仰首望去,几乎瞧不见顶。

  刹那之间,人人心中,都不禁突然感觉自身之渺小,而对这神秘之墓窟,更加深了几分敬畏恐惧。只见两扇沉重的石门,当中微开一线,石门上虽有斧凿之痕迹,但这两扇厚达尺余,重逾千斤的门户,却显然绝非被人强行打开。

  沈浪顿住了脚步,转首沉吟道:“首批发现此地之掘矿夫,他们是如何进去的?不知那黄马可说清楚了?”

  一笑佛两道浓眉,紧紧皱在一起,沉声道:“据黄马所叙,那掘矿夫乃是在酒酣耳热之际,合力破门而人的。”

  沈浪叹道:“但这门户却显然不是被人力破开的。黄马所述,显然也有不尽不实之处。”众人面面相觑,默然半晌,朱七七颤声道:“门户既非被人力破开,莫……莫非是墓中的幽灵,自己出来开门的不成?”这句话虽然人人都曾想过,但此刻被朱七七说出口来,众人也不由自主打了个寒噤。

  火孩儿道:“但……但……”他声音也被骇得嘶哑,也咳了两声,才能接着说道:“但这墓中鬼魂,既禁止别人闯入,如何又要开门,莫……莫非是他们在……这墓中嫌太寂寞了,所以故意骗几个人进去送死,好多有些新鬼陪他们?”

  这句话更无异火上加油,朱七七嗔道:“小……小鬼,胡……说八道。”声音也在不住的抖。

  子午催魂莫希更似已骇得站不住身子,道:“不……不如先停下来等天亮了再……再进去吧。”

  一笑佛冷冷道:“子午催魂走南闯北数十年,在江湖中也可算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今日怎的说出这样的话来?”

  莫希道:“但……但……”终于只是垂下头来,一个字也未说出。

  沈浪轻轻一叹,代他接了下去,道:“但这墓窟之中,怪事委实太多,莫兄此刻不愿进去,实也并非无理。”

  一笑佛怒道:“既已来到这里,还有谁能不进去?”

  沈浪沉声道:“不然。此刻无论是谁,只要跨人这石门一步,此后生死祸福,便无人能预料,你我纵可勉强他人做他不愿意做之事,但却万万不可勉强他人,平白送他自己的生命。”一笑佛怔了一怔,还未答话,沈浪却已接口道:“莫兄若不愿进去,尽管请回……”

  一笑佛突然大笑道:“他一个人行路,只怕也休想活着回去。”

  莫希身子一震咬了咬牙,忽然厉喝道:“进去就进去。”飞身闯入了石门,犹自厉声大呼道:“墓里的鬼魂,有种的就出来与我莫三太爷拼个你死我活,……出来……出来呀……咯咯,哈哈,不敢么?你不敢么?……哈哈……”凄厉的笑声,激荡在窟道间,震得石屑灰粉簌然而落。

  朱七七喃喃道:“这厮莫非已骇疯了?”

  沈浪微微皱眉,闪身而入,只见莫希手舞足蹈,果然有如疯狂一般。沈浪出手如电扣住他的脉门,沉声道:“莫兄如此,难道不要命了么?”

  莫希身子又是一震,黯然垂首发起愣来。这时众人已相继而入,但见石门之中,乃是个圆形大厅,四周又有九重门户,圆形的拱顶,高高在上,似是绘有图画,只是拱顶太高,火折光焰终究不及,是以也瞧不清那上面画的是什么。

  厅中空空荡荡,惟有当中一张圆桌,此外什么也没有了。这么空寂而宽阔,使此间更显得异样的阴森,朱七七等人置身其中,宛如置身于一片空旷的荒坟墓地一般,那圆形拱顶有如苍穹高高在上,而四下鬼影幢幢阴风森森……

  朱七七道:“这……这究竟会是谁的陵墓?”

  胜滢道:“只怕是古代一位帝王亦未可知。”突似发现了什么,一步掠到那孤零零的石桌旁,伸出手来。

  沈浪轻叱道:“住手。”

  胜滢回首道:“这桌上有……”

  沈浪道:“此间无论有什么,你我俱都不能用手触摸,此点胜兄务必要切切记牢……”

  朱七七道:“为什么?”

  沈浪叹道:“你莫忘了那些人是怎么死的。此间任何一处都可能附有剧毒,你我只要伸手一摸,便休想……”

  突听火孩儿惨然惊呼一声,道:“鬼果然来了。”

  众人一齐大惊,转头望去,只见火孩儿左边的一道门户外,果然有火光一闪而没,碧磷磷的火花,赫然正与鬼火一般无二。

  一笑佛厉声道:“追。”

  沈浪又自轻叱道:“且慢。这陵墓之中,必定有秘道交错,大师若是轻易陷身其中,只怕也无法觅路而回,是以你我切切不可轻举妄动。” 

  胜滢叹道:“兄台说的的确不错。据小弟所知,古代陵墓之中秘路,能寻得当时建墓时之原图外,谁也无法来去自如……”无意中回首瞧了一眼,面色突又惨变,伸手后面石桌,手指不住颤抖,口中嘶嘶作声,却说不出一个字。

  一笑佛变色道:“什么事如此惊惶?”

  胜滢定了定神,道:“方才小弟曾亲眼见到,这石桌上有块黑黝黝的铁牌,哪知就在这转眼之间,竟……竟已没有了。”

  莫希大骇道:“你……你可瞧……瞧清楚了?”

  胜滢道:“小弟自七岁时候便在暗室之中,凝视香火,至今已有十五年,目力虽非极佳,但三丈内一蚊一蚁都休想逃得过小弟双目……方……方才小弟瞧得清清楚楚,万万不会错的。”

  要知“银花镖”胜滢乃是中原武林暗器世家“胜家堡”门下子弟中最最杰出之一人,胜氏子弟目力之佳,手法之准,已是江湖公认之事,此刻胜滢既然说得如此肯定,那是万万不会错的。

  莫希额角之上,汗如雨下,颤声道:“此事玩笑不得,铁牌究竟是谁取去的,还请快快说出,免得大家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