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七七大骇道:“你……你究竟是谁?”

  道人反腕一剑,挑去了紧压眉际的竹笠,露出了面目。

  火光闪动下,只见他面色蜡黄,瘦骨嶙峋,眉目间满带阴沉冷削之意,赫然竟是武林七大名家中,青城玄都观主断虹子。

  朱七七瞧见是他,心反倒定了,暗暗忖道:“原来是断虹子。那汉子猜他乃是当今天下前五名剑手之一,倒果然未曾猜错。但那汉子却又是自哪里钻出来的?武功竟能与江湖七大高手不相上下,我怎未听说武林中有这样的人物。”

  她心念转动,口中却笑道:“今日真是有缘,竟能在这里遇见断虹道长。但道长方才说要将我带走,却不知为的什么?”

  断虹子道:“为的便是那花蕊仙,你本该知道。”

  朱七七暗中一惊,但瞬即笑道:“花蕊仙已在仁义庄中,道长莫非还不知道?”

  断虹子道:“既是如此,且带本座去瞧瞧。”

  朱七七笑道:“对不起,我还有事哩,要去瞧,你自己去吧。”

  断虹子目中突现杀机,厉声道:“好大胆的女子,竟敢以花言巧语来欺骗本座!本座闯荡江湖数十年,岂能上你这小丫头的当?”

  朱七七着急道:“我说的句句都是真的,若非我的事情极为重要,本可带你去。”

  断虹子叱道:“遇见本座,再重要的事也得先放在一边。”

  朱七七除了沈浪之外,别人的气,她是丝毫不能受的。只见她眼睛一瞪,火气又来了,怒道:“不去你又怎样?你又有多狠,多厉害,连自己的宝剑都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伙子……”

  断虹子面色突然发青,厉叱道:“不去也得去。”

  剑光闪动,直取朱七七左右双肩。

  朱七七冷笑道:“你当我怕你么?”

  她本是谁都不怕的,对方虽有长剑在手,对手虽是天下武林中顶尖的剑客,她火气一来,什么都不管了。

  但见她纤腰一扭,竟向那闪电般的剑光迎了过去,竟施展开“淮阳七十二路大小擒拿”,想将断虹子长剑夺下。

  断虹子狞笑道:“好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头,待本座先废了你一条右臂,也好教训教训你。”

  剑光霍霍,果然专削朱七七右臂。

  朱七七交手经验虽不丰富,但一颗心却是玲珑剔透,听了这话,眼珠子一瞪,大喝道:“好,你要是伤了我别的地方,你就是畜生。”

  只见她招式大开大合,除了右臂之外,别的地方纵然空门大露,她也不管——她防守时只需防上一处,进攻时顾虑自然少了,招式自然是凌厉,一时之间,竟能与断虹子战了个子手。

  断虹子狞笑道:“好个狡猾的小丫头。”

  剑光闪动间,突然“嗖”的一剑,直刺朱七七左胸!

  朱七七左方空门大露,若非断虹子剑尖已被那汉子削去一截,这一剑,早已划破她胸膛。

  但饶是如此,她仍是闪避不及,“哧”的一声,左肩衣衫已被划破,露出了莹如白玉般的肩头。

  朱七七惊怒之下,大喝道:“堂堂一派宗师,竟然言而无信么?”

  她却不知断虹子可在大庭广众之中,往桌上每样菜里吐口水,还有什么别的事做不出。

  断虹子咯咯狞笑,剑光突然反挑而上,用的竟是武功招式中最最阴毒,也最最下流的撩阴式。

  朱七七拼命翻身,方自避过,她再也想不到这堂堂的剑法大师,居然会对一个女子使出这样的招式来,惊怒之外,又不禁羞红了面颊,破口大骂道:“畜生,你……你简直是个畜生。”

  断虹子冷冷道:“今日便叫你落在畜生手中。”

  一句话功夫,他又已攻出五六剑之多。

  朱七七又惊,又羞,又怒,身子已被缭绕的剑光逼住,几乎无法还手。断虹子满面狞笑,长剑抹胸、划肚、撩阴,又是狠毒,又是阴损。朱七七想到他以一派宗主的身份,居然会对女子使出如此阴损无耻的招式,想到自己眼见便要落入这样的人手中……

  她只觉满身冷汗俱都冒了出来,手足都有些软了,心里既是说不出的害怕,更有说不出的悲痛,不禁大骂道:“不但你是个畜生,老天爷也是个畜生。”

  她两日以来,不但连遭凶险,而且所遇的竟个个都是卑鄙无耻的淫徒,也难怪她要大骂老天爷对她不平。

  那青衣妇人已似骇得呆了,不停地一块块往火堆里添着柴木,一缕白烟,自火焰中袅袅升起,缥渺四散……

  这时“哧哧”的剑风,已将朱七七前胸、后背的衣衫划破了五六处之多,朱七七面色骇得惨白。

  断虹子面上笑容却更是狞恶,更是疯狂。

  在他那冰冷的外貌下,似乎已因多年的禁欲出家生活,而积成了一股火焰,这火焰时时刻刻都在燃烧着他,令他痛苦得快要发狂。

  他此刻竟似要借着手中的长剑将这股火焰发泄,他并不急着要将朱七七制伏,只是要朱七七在他这柄剑下宛转呻吟,痛苦挣扎……朱七七越是恐惧,越是痛苦,他心里便越能得到发泄后的满足。

  每个人心里都有股火焰,每个人发泄的方法都不同。

  而断虹子的发泄方法正是要虐待别人,令人痛苦。

  他惟有与人动手时,瞧别人在剑下挣扎方能得到真正的满足,是以他无论与谁动手,出手都是那么狠毒。

  朱七七瞧着他疯狂的目光,疯狂的笑容,心中又是愤怒,又是着急,手脚也越来越软,不禁咬牙暗忖道:“老天如此对我,我不如死了算了。”

  她正待以身子往剑尖上撞过去,哪知就在这时,断虹子面容突变,手中剑式,竟也突然停顿了下来。

  他鼻子动了两动,似乎嗅了嗅什么,然后,扭头望向那青衣妇人,目光中竟充满惊怖愤怒之色,嘶声道:“你……你……”

  突然顿一顿足,大喝道:“不想本座今日栽在这里。”

  呼声未了,竟凌空一个翻身,倒掠而出,哪知他这时真气竟似突然不足,“砰”的一声,撞上了窗棂,连头上竹笠都撞掉了。他身子也跌入雨中泥地里,竟在泥地中滚了两滚,用断剑撑起身子,飞也似的逃去。

  朱七七又惊又奇,看得呆了:“他明明已胜了,为何却突然逃走?而且逃得如此狼狈。”

  转目望去,只见火焰中白烟仍袅袅不绝,那青衣妇人石像般坐在四散的烟雾中,动也不动。

  但她那看来极是慈祥的面目上,却竟已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慈祥的目光中,也露出一股慑人的妖氛。

  朱七七心头一凛,颤声道:“莫非……莫非她……”

  这句话她并未说完,只因她突然发觉自己不但手足软得出奇,而且头脑也奇怪地晕眩起来。

  她恍然知道了断虹子为何要逃走的原因,这慈祥的青衣妇人原来竟是个恶魔,这白烟中竟有迷人的毒性。她是谁?她为何要如此?

  但这时朱七七无法再想,她只觉一股甜蜜而不可抗拒的睡意涌了上来,眼皮越来越重……她倒了下去。

  朱七七醒来时,身子不但已干燥而温暖,而且已睡到一个软绵绵的地方,有如睡在云堆里。

  所有的寒冷、潮湿、惊恐,都似已离她而远走——想起这些事,她仿佛只不过是做了个噩梦而已。

  但转眼一望,那青衣妇人竟仍赫然坐在一旁——这地方竟是个客栈,朱七七睡在床上,青衣妇人便坐在床边。

  她面容竟又恢复得那么慈祥而亲切,温柔地抚摸着朱七七的脸颊,温柔地微笑低语着道:“好孩子,醒了么?你病了,再睡睡吧。”

  朱七七只觉她手指像是毒蛇一样,要想推开,哪知手掌虽能抬起,却还是软软的没有一丝气力。

  她惊怒之下,要想喝问:“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将我弄来这里?你究竟要拿我怎样?”

  哪知她嘴唇动了动,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这一下朱七七可更是吓得呆住了:“这……这妖妇竟将我弄成哑巴。”她连日来所受的惊骇虽多,但那些惊骇比起现在来,已都不算是什么了。

  青衣妇人柔声道:“你瞧你脸都白了,想必病得很厉害,好生再歇一会儿吧,姑姑等一会儿就带你出去。”

  朱七七只望能嘶声大呼:“我没有病,没有病……我只是被你这妖妇害的。”

  但她用尽平生气力,也发不出一丝声音。

  她已落入如此悲惨的状况中,以后还会有什么遭遇,她想也不敢想了,她咬住牙不让眼泪流下。

  但眼泪却再也忍不住流了出来。

  那青衣妇人出去了半晌,又回来,自床上扶起朱七七。一个店伙跟她进来,怜惜地瞧着朱七七,叹道:“老夫人,可是真好耐心。”

  青衣妇人苦笑道:“我这位女徒从小没爹没娘,又是个残废,我不照顾她,谁照顾她……唉,这也是命,没办法。”

  那店伙连连叹息,道:“你老可真是个好人。”

  朱七七受不了他那怜悯的眼色,更受不了这样的话。

  她的心都要气炸了,恨不得一口将这妖妇咬死。怎奈她现在连个苍蝇都弄不死,只有随这妖妇摆布,丝毫不能反抗。

  那青衣妇人将她架了出去,扶到一匹青驴上,自己牵着驴子走。那店伙瞧得更是感动,突然自怀中掏出锭银子,赶过去塞在青衣妇人手中,道:“店钱免了,这银子你老收着吧。”

  青衣妇人仿佛大是感动,哽咽着道:“你……你真是个好人……”

  那店伙几乎要哭了出来,揉了揉眼睛,突然转身奔回店里。

  朱七七真恨不得打这糊涂的“好人”一个耳光,她暗骂道:

  “你这个瞎子,竟将这妖妇当作好人,你……你……你去死吧,天下的人都去死吧,死干净了最好。”

  驴子得得的往前走,她眼泪簌簌往下流。这妖妇究竟要将她带去哪里?究竟要拿她怎样?

  路上的行人,都扭过头来看她们,朱七七昔日走在路上,本就不知吸引过多少人羡慕的目光,她对这倒并不奇怪。

  奇怪的是,这些人看了她一眼,便不再看第二眼了。

  朱七七但愿这些人能多看她几眼,好看出她是被这妖妇害的,哪知别人非但偏偏不看,还都将头扭了过去。

  她又恨,又奇,又怒,恨不得自己自驴背上跌下来摔死最好,但青衣妇人却将她扶得稳稳的,她动都不能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