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喜道:“何况他虽然文武双全,却从来未曾在人前炫露,除了我辈三两人外,洛阳城中只知他是个风流自赏的富家公子,谁也不知他身怀绝技,至于江湖中人,他更是从来也不加过问的了。”

  沈浪笑道:“这个在下也知道的……”

  朱七七突然一拍桌子,大声道:“你知道个屁!”

  沈浪皱眉道:“到了此刻,你还要胡闹!你那般冤枉人家,若非王公子生性善良,脾气温柔,他怎会放过你?”

  朱七七恨声道:“他不放过我?……哼,我才不会放过他哩!”

  沈浪道:“你还要怎样?”

  朱七七胸膛起伏,过了半晌,突然长长叹了口气,道:“我要睡觉了。”

  沈浪展颜一笑,道:“你早该睡了……”

  一直垂首坐在朱七七身旁的白飞飞,此刻方自盈盈站起,道:“我去服侍姑娘安歇。”

  她垂首跟在朱七七身后,走了两步,朱七七突然回身,大喝道:“谁要你服侍,你走远些吧。”

  白飞飞颤声道:“但……但……姑娘大恩……”

  朱七七冷笑一声道:“对你有恩的,是姓沈的,可不是我,你还是去服侍他睡觉吧。”反手一推,头也不回地去了。

  白飞飞怎禁得起她这一推,娇弱的身子,早已跌倒,目中的眼泪,也早已忍不住断线珍珠般落了下来。

  沈浪自然伸手扶起了她,叹道:“她就是这样的脾气,你莫要放在心上。其实……其实……唉!她面上凶恶,心里却并非如此的。”

  白飞飞含泪点头,颤声道:“朱姑娘对我恩重如山,我今生已永远都是她的人了,她……她无论怎样对我,都是应当的。”

  沈浪凝目瞧了她半晌,乎和安详的面容上,竟也突然现出了一丝激动之色,过了半晌,方自长叹道:“只是……只是这太委屈你了。”

  白飞飞凄然一笑,道:“我生来便是个薄命人,无论吃什么样的苦,我都已惯了,何况……何况公子们都对我这么好,这……这已是我……我……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她不停地悄悄抹眼泪,但眼泪还是不停地流出来。

  她忍也忍不住,擦也擦不干。

  沈浪又自默然半晌,终于叹道:“你也去睡吧。”

  白飞飞道:“多谢公子。”

  她再次盈盈站起,万福转身,却始终不敢抬头——她仿佛不敢接触到沈浪的目光,她不敢抬头去瞧沈浪一眼。

  她起先走得很慢,但越走越快,方自走出帘外,她那幽怨的哭声已传了进来,帘外的哭声,更令人闻之心碎。

  欧阳喜长叹道:“这样的女子,才是真正的女子,谁若能娶这样的女子为妻,那当真是天大的福气。”

  熊猫儿道:“你如此说话,那朱姑娘便不是真正的女子了?”欧阳喜道:“朱姑娘么……咳咳……咳咳……”

  熊猫儿道:“老狐狸,你不说就不说,咳嗽什么?其实白姑娘虽然温柔如水,美丽如花,但朱姑娘也未必就比不上她。”

  欧阳喜道:“朱姑娘自也是绝世美人,只是她的脾气……”

  熊猫儿大笑道:“你知道什么?她那样的脾气,只因她心中实是热情如火,谁若被这样的女子爱上才是真正的福气哩。”

  欧阳喜笑道:“这是否福气,便该问沈兄了。”

  沈浪微微一笑,顾左右而言其他。这时窗外风雪交加,室内却是温暖如春。沈浪凝目窗外,突然喃喃道:“如此寒夜,难道还有人会冒雪出去不成?”

  欧阳喜未曾听清,忍不住问道:“沈兄在说什么?”

  沈浪笑道:“没有什么……来,熊兄,且待小弟敬你一杯。”

  又自几杯落肚,熊猫儿突然推杯而起,大笑道:“小弟已自不胜酒力,要去睡了……千金不易醉后觉,一觉醒来愁尽消……哈哈,埋头一睡无烦恼,梦中娇娃最妖娆……”

  狂歌大笑声中,“砰”的推倒了椅子,竟真的践踏而去了。

  沈浪大声道:“如此盛会,熊兄怎可先走?”

  王怜花笑道:“且放这只醉猫儿去,你我还再痛饮三百杯。”

  第十一回 花市寻幽境

  熊猫儿走出房门,目光四转,见到四下无人,踉跄的脚步.立刻又变得轻灵而稳定,乜斜的醉眼,也立刻明亮清澈起来。

  他脚步一滑,穿过偏厅,穿过长廊,双臂微振,已掠人风雪中,凌空一个翻身,掠上了积雪的屋檐。

  风雪漫天。

  四下一片迷蒙。

  熊猫儿身形微顿,辨了辨方向,便自迎着风雪掠去。

  扑面而来的劲风,刀一般刮人他敞开的衣襟,刮着他裸露的胸膛。他决不皱一皱眉头,反将衣襟更拉开了些。

  接连七八个起落后,他已远在数十丈外,遥遥望去,只见一条人影停留在前面的屋脊上,身形半俯,似乎也在分辨着方向。

  熊猫儿悄然掠了过去,脚下决不带半分声息。

  眨眼之间,已到了那人影背后,悄然而立。

  只听那人影喃喃道:“该死,怎的偏偏下起雪来,难怪那些积年老贼要说:‘偷雨不偷雪。’看来雪中行事,当真不便。”

  熊猫儿轻轻一笑,道:“你想偷什么?”

  那人影吃了一惊,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翻身一掌,直拍熊猫儿胸膛,竞不分皂白,骤然出手,便是杀着。

  熊猫儿轻呼一声,道:“不好!”

  话未说完,人已仆倒。

  那人影一身劲装,蒙头覆面,见到自己一招便已得手.反而不觉怔了一怔,试探着轻叱道:“你是谁?”

  熊猫儿僵卧在那里,口中不住呻吟,动也不能动了。

  那人影喃喃道:“此人轻功不弱,武功怎的如是差劲……”

  忍不住掠了过来,俯下身子,要瞧瞧此人是谁。

  雪光反映中,只见熊猫儿双目紧闭,面色惨白。

  那人影一眼瞧过,突又惊呼出声,喃喃道:“原来是他……这……这怎生是好?”

  她显然又是后悔,又是着急,连语声都颤抖起来,到后来终于一把抱起熊猫儿的身子,道:“喂,你怎么样了……你说话呀,你……你……怎的如此不中用,被我—掌就打成如此模样。”

  她惶急之中,竟未曾觉察,熊猫儿眼睛已偷偷睁开一线,嘴角似也在偷笑,突然出手,将那人影覆面丝巾扯了下来。

  那人影又吃了一惊,又怔住了,只见她目中已似乎要急出眼泪,不是朱七七是谁。

  熊猫儿轻轻一笑,道:“果然是你,我早已猜出是你了。”

  朱七七双眉一扬,但瞬即笑道:“哦,真的么?”

  熊猫儿笑道:“只是我当真未曾想到,你见我伤了,竟会如此着急,我……我……”

  朱七七道:“你高兴得很,是么?”

  熊猫儿道:“你肯为我如此着急,也不枉我对你那么关心了。”

  朱七七嫣然笑道:“我一直都对你很好,你难道一直不知道?”

  熊猫儿道:“我……我知道你……”

  朱七七道:“我一直在想你……想你死。”

  忽然出手,一连掴了熊猫儿五六个耳刮子,飞起一脚,将熊猫儿自屋脊上踢了下去。

  熊猫儿早已被打得怔住了,竟“砰”的一声,着着实实地被踢得跌在雪地上,跌得七荤八素。

  只见朱七七在屋檐上双手叉腰,俯首大骂道:“你这死猫,瘟猫,癞皮猫,姑娘我有哪只眼睛瞧得上你,你居然自我陶醉起来了,你……你……你快去死吧。”

  一面大骂,一面抓起几团冰雪,接连往熊猫儿身上掷了下来,头也不回地去了。

  熊猫儿被打得满头都是冰雪,方待呼唤。

  哪知这时这屋子里的人已被惊动,几个人提了棍子,冲将出来,没头没脑的向熊猫儿打了下去。

  熊猫儿也不愿回手,只得呼道:“住手,住手……”

  那些人却大骂道:“狗贼,强盗,打死你!打死你!”

  熊猫儿竟挨了三棍,方自冲了出来,一掠上屋,如飞而逃,心里不禁又是气恼,又是好笑。

  他纵横江湖,自出道以来,几时吃过这样的苦头,几曾这般狼狈,抬头去望,朱七七已走得瞧不见了。

  他追了半晌,忍不住跺足轻骂道:“死丫头,鬼丫头,一个人乱跑,又不知要惹出什么祸来,却害得别人也要为她着急。”

  突听暗影中“噗哧”一笑,道:“你在为谁着急呀?”

  朱七七手抚云鬓,自暗影中现出了婀娜的身形,在雪光反映的银色世界中,她全身都在散发着令人不可逼视的光采。

  熊猫儿似已瞧得呆了,讷讷道:“为你……自然是为你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