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身子竟不由得晃了一晃,但身形、脚步、气势、心神,仍丝毫未动,仍保持着直攻直守的功架。

  就在这时,已有一条削瘦的人影,飞身而来,像是一把刀似的,插在他两人身子中央。

  原来,连天云方才那一声大喝,竟是他成名之绝技。当年武林中人,都知道这就是连天云的“舌底锤”。

  这“舌底锤”有质无形,乃是气功中一种最最上乘的秘技,其威力、性质,都与佛家之“狮子吼”极为近似。

  连天云号称“气吞斗牛”,气功自是不弱。昔日他功力全盛之际,这一声“舌底锤”喝将出去,对方必定要被震得失魂落魄,身法大乱;加以他喝的又是“住手”两字,这也使得对方为之一怔。

  高手相争,怎容得这一乱、一怔,对方纵未被他这一“锤”击倒,但只要他跟着一招攻出,那是必定手到擒来的了——昔日武林中委实不知有多少高手,葬送在他这一着“舌底锤”下。

  怎奈他此刻气功已被人破去大半,“舌底锤”的威力,十成中最多也不过只剩下两三成而已。是以金无望在他这“舌底锤”下,虽惊而不乱。

  连天云也并非不知道自己这“舌底锤”已无昔日之威力,但他天生是不甘服输的脾气,每到情急之时,便不禁将这一着施将出来——李长青与他多年兄弟,自也算准了他要施出这一着的。

  “舌底锤”一出,冷大立时飞身插入。

  连天云怒道:“闪开,谁叫你来插手!”

  冷大微微笑道:“你已叫人住手,我自然便可出手了。”

  连天云怔了一怔,身子已被李长青拖了回去。

  金不换嘻嘻笑道:“有趣……有趣。”

  天法大师沉声道:“本座……”

  金不换道:“大师为何急着出手?反正这厮已是网中之鱼,大师为何不先瞧瞧冷家三兄弟从来不肯轻露的武功秘技?”

  天法大师微一沉吟,果然顿住了脚步。

  原来冷家三兄弟在武功中之地位,最是奇特,他们的身份是“仁义庄”的奴仆,他们的武功却属顶尖高手。

  他们从不求名,更不求利,也从不参与江湖中的是非,若非有人要危害到“仁义庄”,他们决不出手。

  但只要他们一出手,与他们动手的人,便极少能活着回去,是以江湖中便极少有人知道他们的武功来历。

  他们的身世,更是个谜。他们自己从不向人提起,别人纵然四下打听,电打听不出丝毫头绪。

  神秘的武功,神秘的身世,再加上他们那神秘的脾气,便使得这兄弟三入,成了江湖奇人中的人物。

  是以就连天法大师这样的人,也不免动了好奇之心,要瞧瞧这冷家三兄弟中的老大,究竟有何惊人的身手。

  冷大此时却在不住咳嗽。朱七七忍不住道:“你身子有病,还能与人动手么?”

  冷大抬头向她一笑,道:“多谢好心,咳咳。”

  朱七七叹道:“这里还有这么多人,却为何要你出手,金……金大哥,你还是让他回去吧,换上个人来。”

  金无望冷冷一笑,闭口不语。

  金不换却冷冷笑道:“朱姑娘,小嫂子,你怕他生病,打不动么,嘿嘿,少时他要你变作寡妇时,你才知道他的厉害。”

  朱七七满面怒容,要待发作。

  第十四回 初脱虎口

  金不换语意刻薄,朱七七正要发作,冷大已转身怒叱道:“住口!”

  金不换怔了一怔,道:“你要我住口?”

  冷大道:“正是要你住口。”

  金不换道:“你……你连谁是敌人、谁是朋友都分不出么?”

  冷大道:“我宁可有他这样的仇敌,也不愿有你这样的朋友。”

  这句话包含的哲理,正是说:“卑鄙的朋友,远比正直的仇敌要可怕得多。”

  金不换面上不禁现出羞恼之容,转目去瞧李长青,似是在说:“你家的奴仆对我这般无礼,你不说话么?”

  哪知李长青却毫无反应,对他与冷大之间的对话、神情,仿佛根本就未听到,也未瞧见。

  金不换再转眼去瞧冷大,冷大一双冷冰冰的目光,正在猛瞪着他,他面上的怒容,立时消失了,哈哈一笑,道:“这一次在下的马屁,只怕是拍在马腿上了,好,好,在下不说话就是,冷兄可以动手了么?”

  冷大冷冷一笑,这笑声中,也说不出包含有多少轻蔑不屑之意,然后,他回首对金无望,道:“请!”

  朱七七也不说话了,她已知道这满面病容骨瘦如柴的冷大,必定身怀绝技,否则欺软怕恶的金不换决不会如此畏惧于他。

  她睁大了眼睛,等着瞧他出手。

  但金无望与冷大两人,却仍未出手。

  两人面面相对,目光相对,身形绝未摆出任何架式,全身上下,每一处看来仿佛俱是空门。

  但两人彼此都知道,对方此刻身形虽无功架,但精神、意志,却正是在无懈可击的状况之中。

  两人之间,若有谁先出手,除非一着便能占得先机,否则反而会被对方以后发之势制住。

  要知争先之人,出手必是攻势,而普天之下,以攻势为主的招式,防守便必有空隙之处。

  他若一招不能占得先机,对方势必会对他防守的空隙间反击而来,那么,自己攻击对方时,对方是在无懈可击的状况中,而对方攻击自己时,自己却是有隙可乘——高手相争,怎容得有这丝毫差错。

  自从冷大一声“请”字出口,两人非但身子不敢动一动,连眼睛都不敢眨一眨——李长青、天法大师、金不换,无一不是当今武林的顶尖人物,自然都知道这两人虽然迄未出手,但局势却已比任何激战都要紧张得多,是以人人俱是屏息静气,不敢分散他们的神智。

  朱七七也渐渐觉察出这两人之间的情况,实是生死呼吸,间不容发。她凝注着这两条石像般木立不动的人影,但觉这实比她有生以来所见的任何一场激烈的战斗,都更要令她惊心动魄。

  寒风就在他们耳边呼号,但他们谁也听不到了。

  在这一刻间,人人都觉得天地一片死寂,没有任何动静,惟有自己的呼吸渐渐急促,心跳渐渐加剧。

  也不知过了多久。

  冷大但觉自己的体力,在急剧的消耗着。他虽还未曾动弹过一根手指,但体力的消耗,却比他一生经历的大小百十战还要剧烈。

  他只觉额上已沁出汗珠,沿着他的面颊,就像是有无数条小虫在他脸上爬过似的,痒得钻心。

  但他却仍咬牙忍住。

  他只觉目光已渐渐朦胧,四肢关节,也已渐渐发软,渐渐麻木——渐渐变得仿佛刀割般疼痛。

  但他却仍咬牙忍住。

  只因他深知这一场争战不但是在考验他两人的武功,更主要的是在考验着他两人的意志与坚忍。

  他知道自己此刻虽然受苦,对方又何尝不然。

  两人之间,若有谁能多忍一刹那,便能得胜——只要多忍一刹那,便已足够。只因这一刹那已足够分别出他俩的胜负、生死。

  这是何等重要的一刹那,他死也要忍住。

  他告诉自己:“冷大,你决不能倒下去,此刻,说不定金无望已支持不住了,你只要再等片刻他便可倒下。”

  就仗着这信心,他拼命支持着,拼命睁大眼睛。

  虽然,他明知自己只要轻轻闭起眼睛,所有的痛苦便会终结,这是何等容易的事,但他却不能这样做。

  想来,金无望亦是如此。

  又不知过了多久。

  这时非但金无望与冷大两人已是苦不堪言,就连旁观着的李长青、天法大师等人,亦是满头大汗,有如自己也方经一场激战似的。

  金不换突然悄悄一扯李长青衣袖。

  两人交换了个眼色,身形溜过丈余。

  金不换悄声道:“李兄且看这一战两人是谁胜谁负?”

  李长青沉吟半晌,苦笑道:“若论武功之强韧,意志之坚忍,交手经验之丰富,临敌判断之冷静,他两人可说是棋逢敌手,不相上下!”

  金不换颔首道:“不错,他两人都可称得上是江湖罕睹的硬手,咱们这武林七大高手比起他们来,可实在要觉得有些害臊。”

  李长青长叹一声,道:“但两人交手,胜负之分,除了要看双方之武功、意志、经验、冷静外,体力之强弱,亦是极重要的一个因素。”

  金不换笑道:“李公之言,实是中肯之极。”

  李长青叹道:“冷大所有一切,虽都不在金无望之下,但体力……唉,他近年来似已积劳成疾,再加以酗酒过度,两人如此这般耗下去,冷大的体力……唉,只怕便要成为他的致命之处了。”

  金不换道:“那……又当怎生是好?”

  李长青垂首道:“两人相争,优胜劣败,本是丝毫不能勉强之事,只是……”

  金不换目光闪动,截口笑道:“只是李公此刻还存万一之想,但愿冷大侥幸能胜,等到冷大真个不支时,再令人替换于他。”

  李长青苦笑道:“不错,除此之外,还有何策?”

  金不换道:“但李公昔年受创之后,至今功力仍未恢复,却不知能否……”目光凝注李长青,故意顿住语声。

  李长青叹道:“不瞒金兄,在下若与此人动手,更是败多胜少。”

  金不换道:“然后,自是天法大师上阵,但天法大师能胜得了他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