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暗中默祷,全心全意。

  “沈浪,求求你,救活他吧,我相信你必能救活他的。”

  呻吟,一声,两声……

  金无望终于发出了呻吟,发出了声音。

  沈浪苍白、凝重、沉痛的脸上,早已流满汗珠。直到此刻,他嘴角的肌肉才松懈下来。

  他暗中松了口气,金无望终于活回来了。

  天色,已在不知不觉间大亮了。

  渐渐,金无望有了呼吸,胸膛有了起伏。

  朱七七紧握着拳,紧咬着牙——她也用出了全身气力,她自己似乎也正陪着金无望挣扎在生死边缘上。

  终于,金无望睁开眼来。

  他日中再也没有昔日那利剪般的神光;他黯淡的目光,空虚地四下转了转,然后便瞧在沈浪脸上。

  他挣扎着颤声道:“……沈……”

  沈浪赶紧道:“金兄,莫要说话。好了,什么事都没了。”

  金无望不再说话。

  但他那双眼睛,却道出了叙不尽的沉痛、悲愤与伤感,也道出了叙不尽的感激、宽慰与欢喜。

  他已自死亡中回来,他平生挚友已在他身旁。

  他嘴角露出一丝宽慰的笑容,又缓缓闭起了眼睛——方才的恶战,如今想来实如噩梦一般。

  但他觉得方才的恶战,流血,全都是值得的——若不是方才的恶战,沈浪或者已中了王怜花的奸计。

  朱七七也长长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放心地问道:“金大哥,已没事了么?”

  沈浪道:“哼。”

  他还是没有好脸色给朱七七,但朱七七却只得忍受了,缓缓将头凑到金无望耳边,轻轻唤道:“金大哥……”

  沈浪冷冷道:“走开,莫要吵他。”

  朱七七退回身子,垂下头,幽幽道:“我又没有吵他,我……我……”突似想起什么,赶紧在身上左摸右摸,终于摸出了个锡纸包,喜道:“我这里有药。”

  沈浪道:“什么?”

  朱七七道:“这救伤的药,据说还是皇宫大内的,是我爹爹花了不少心血求来的,我临走时偷了一包……”

  沈浪道:“拿来。”

  朱七七道:“一半外敷,一半内服。”

  金无望服了药,脸色好转了些。朱七七忙着添了些柴火,火堆又旺旺的燃烧起来。

  在火光中,金无望的脸上,仿佛已有了些红润之色。

  他又睁开眼,又瞧着沈浪,目光中满是感激之色,但口中却未说出半个谢字,只说道:“好,你终于来了。”

  沈浪也终于能笑了,笑道:“小弟来了,你……你还是莫要说话。说话伤神。”

  金无望道:“你放心,我已死不了。”

  目光又四下一转,瞧见朱七七,一笑,但笑容很短,立刻消失,目中又燃起仇火嘶声道:“王怜花呢?”

  沈浪道:“未见着他。”

  金无望恨声道:“这恶贼……恶贼。”

  朱七七忍不住道:“金大哥可是被这恶贼们伤的?”

  金无望道:“他虽伤了我,自己也未必好受。”

  朱七七道:“这究竟……”

  她本想问“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但瞧了沈浪一眼,立刻改口道:“究竟……说话伤神,金大哥你还是歇歇吧,慢慢再说。”

  她竟将自己的性子压了下去,这的确是难得的事——她偷眼去瞧沈浪,只希望沈浪给她一丝赞许的微笑。

  没有微笑,一丝微笑也没有,沈浪根本没瞧她。

  就连金无望都没有瞧她。这种被人轻视、被人冷淡的滋味,她简直不能忍受,但她却又不得不忍受。

  只听金无望对沈浪道:“这件事,闷在心里,我更难受,你还是让我说出的好。”

  沈浪含笑道:“金兄若是自觉可以说话,就说吧。”

  金无望道:“我一路追来此地,嗅得肉香,闯入祠堂,哪知这祠堂却是个害人的陷阱,我一入祠堂便中计被擒。”

  朱七七立刻瞧着沈浪笑道:“什么事都瞒不过沈浪,他嗅得肉香,立刻就知道……”

  沈浪冷冷道:“少插嘴。”

  本想讨好沈浪的朱七七,却讨来没趣,眼泪,又开始在她眼眶里打起转来了。她垂下头,不让金无望瞧见。

  她心里发疼,脸上发烧,直过了半晌,才发觉金无望还在继续说着他那段历险的故事。

  只听金无望道:“……那时我要穴被点,那些恶贼已将我视为网中之鱼,俎上之肉,算准我已只能任凭他们宰割,是以在我面前说话,便毫无顾忌……那时我才知道王怜花这恶贼城府之深,党羽之众,竟非我所能想像。”

  沈浪叹道:“此人委实聪明,只可惜反被聪明误了。”

  金无望道:“到后来丐帮三老中那左公龙来了。这厮平日假仁假义,谁知竟也被王怜花收买,为的只不过是想登上帮主宝座而已。”

  沈浪动容道:“徐若愚的秘密,果然又与王怜花有关。”

  金无望奇道:“徐若愚,他又有何秘密?”

  沈浪道:“他的秘密,想来便是丐帮的叛乱……”

  当下将徐若愚如何前来,如何身死之事说了。

  金无望默然半晌,道:“那日他与丐帮三老等四人,想必便是在这祠堂里;等到半夜时,想必便是王怜花那厮来了。”

  沈浪笑道:“徐若愚自不知我已识得王怜花此人,见得他竟有这么大的阴谋,是以便急着要来通知于我。”

  金无望道:“但他又怎知你在哪里?”

  沈浪道:“起先左公龙必将他当作心腹,我的行踪,自然是王怜花说出来的,他必是在一旁听到了。”

  金无望道:“王怜花是何等厉害的角色,徐若愚当然想有所举动,又怎能逃得过他那一双恶毒的眼睛。”

  沈浪道:“正是如此。他的行踪,显然早已被王怜花窥破,是以他还未寻着我,便已负伤,但不知怎的被他逃脱了追踪……”

  朱七七忍不住道:“那时王怜花想必已到那山上密窟中去了,正忙着要害我们,是以徐若愚虽然负伤还能逃脱。”

  语声微顿,又道:“他明知自己虽然逃脱,但必定仍有人追踪,自然躲躲藏藏,不到半夜三更,梦深人静时,便不敢来见我们。”

  金无望笑道:“不想你近来分析也有如此明白。”

  沈浪却冷冷道:“此刻我等正在研讨大局,此等枝节小事,何必费心去想——纵然说对于,于大局又有何助益,你还是少说话的好。”

  朱七七正在高兴,哪知又是一盆冷水当头泼下,她简直耽不住了,但又舍不得走,一走之后几时才能见到沈浪?

  金无望黯然道:“不错,这确实是枝节小事。不管王怜花那时在哪里,此刻反正他总已来了;不管徐若愚那时是如何逃脱的,此刻反正他已……已故去了。”

  沈浪仰首长叹道:“只可怜他拼了性命要来告诉我王怜花的秘密,却不知王怜花的阴谋我早已知道了,他……他死得当真冤枉。”

  金无望沉声道:“人生在世,有些事是虽死也要做的,至于做了此事是否有用,却是另外一件事了……徐若愚虽拼死做了这无用之事,但他为仁义而死,一生已可算是庶几无憾,他死得又有何冤枉?”

  沈浪动容道:“金玉之言,小弟拜领。”

  金无望叹道:“这些话我不过只是说说而已,你却时常在做。对于生死之事之看法,我委实远远不如你。”

  沈浪道:“越不怕死的人,越不会死……”

  金无望忽然哈哈一笑,道:“这才是金玉良言,世人不可不听。我金无望方才若是心怯怕死,只怕早已活不到此刻了。”

  沈浪道:“王怜花他……”

  金无望显得极是兴奋,苍白的面颊也已泛出红晕。

  他不等沈浪说话,便已截口道:“那时王怜花、金不换、左公龙……不论是谁,都已将我当作必死之人,不但百般凌辱于我,还当着我的面,计划如何害你的奸谋。我表面装作在强忍愤怒,其实,我暗中早巳有了算计。”

  沈浪笑道:“王怜花那双眼睛虽恶毒,但却想必再也瞧不透你的心意……世上又有谁能猜透你的心事?”

  金无望道:“他虽能猜透我的心意,却再也想不到我那时非但悲愤、忍耐的态度,乃是做作的,就连身子不能动,也有一半是假的。”

  朱七七终于又忍不住道:“但……但你岂不是已被他点了穴道?”

  金无望道:“那时骤出不意,他一指点来,我身子虽然不能闪避,但却在暗中运气挡了一挡,他那一指并未能点透我的穴道。”

  沈浪道:“海内武功名师,若论运气之术,柴玉关昔日已可算是此中大家,经过衡山会后,他成就想必更是惊人,只是我却未想到,金兄竟也从他处得到此中诀窍,竟也能将一股真气,运用得这般如意,这般巧妙。”

  金无望脸上露出一丝悲怆之色,道:“柴玉关此人是善是恶,姑且不论,但他却实有知人之明,用人之能,对门下之人,从无藏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