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道:“我也不知道……我简直想也想不出。”

  熊猫儿忍不住大笑起来。

  两人相与大笑半晌,熊猫儿又道:“闻得这三十六柄快刀,刀法虽然快如闪电,但却全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大强盗。这三十六人除了每年两次的聚会外,其余时间都在四处做案,据说他们抢得的银子,已比太行山还高了。”

  沈浪道:“所以这才惊动了一位绝代英雄,发誓定要将三十六人除去……喏,那边有块石头,你瞧见了么。”

  熊猫儿随着望去,只见那边山麓下,果然有方青石。

  这方青石平滑光亮,宛如精铜,但中间却有条裂缝,由上至下,笔直到底,似是被人一刀砍开的。

  沈浪道:“那位绝代英雄,算准他三十六人聚会之期,孤身孤剑,到了太行,便在这青石上向他三十六人挑战。”

  熊猫儿动容道:“好汉子,好胆气。”

  沈浪道:“三十六柄快刀自然不甘示弱,下山迎战。那位绝代英雄也不多话,抽出长剑,往这青石一剑砍下。”

  熊猫儿失声道:“他一剑竟将这巨石砍成两半了么?”

  沈浪道:“不错,这青石便是他一剑扬威处。太行群刀自然惊服,俱都饮血为誓,从此收手。那位绝代英雄本也有怜才之意,便放过了他们。这三十六人也不愧为英雄汉子,果然终身未再出太行山一步。”

  熊猫儿抚掌大笑道:“痛快,痛快,能听得如此快事,果然比喝酒还要痛快得多……还有什么你快说来听听。”

  沈浪笑道:“中原多豪侠,太行出英雄……只要你想听,这种事是三天三夜也说不完的,快打起精神随我来吧。”

  两人一路行去,这太行山的每一座山峰,每一方怪石,甚至每一株奇特的树木,似乎都有着一段传奇故事。

  熊猫儿出神的听着,有时开怀大笑,有时唏嘘长叹,有时勃然大怒,有时悲愤填膺……

  这些多姿多彩的英雄传说,这些多姿多彩的英雄人物,在沈浪口中说出来,宛如又活生生回到他眼前。

  两日来,熊猫儿不但忘却了酒,甚至连“快活王”都忘却了,不知不觉间,两人已将太行山绕了半圈。

  这一日正午时,两人就着夹带碎冰的山泉,胡乱咽下一顿干粮。虽有阳光,但山阴中寒风仍凛冽如刀。

  熊猫儿衣襟却仍是敞开着的,只因他胸中的热血,比火还热。他敞开衣襟,迎风而立,大笑道:“今日你我在说昔日那些英雄的豪情胜举,百十年后,不知可有人来说你沈浪与我熊猫儿的事迹?”

  沈浪微笑道:“纵有人说,你我也听不到的。”

  熊猫儿道:“听得到的。此时此刻太行山的英灵雄鬼们,说不定正在一旁听着你我说话,只恨我却没有酒来敬他们一杯。

  沈浪笑道:“你又想起酒了……喏喏,快看看那边一片突崖……”

  熊猫儿道:“那里又有何故事?”

  沈浪道:“那里便是‘太行三雁’的自尽之处。”

  熊猫儿皱眉道:“自尽乃是女儿家的行径,男子汉大丈夫,纵然遇着什么化解不开之事,也不该将大好生命轻易抛弃……这‘太行三雁’竟不敢挺身而斗,反倒学女子轻生,想来也算不得什么英雄好汉。”

  沈浪道:“别人若是轻生自尽,自非英雄所为,但这‘太行三雁’之自尽,却当真可惊天地而泣鬼神。”

  熊猫儿道:“哦?”

  沈浪道:“这‘太行三雁’本是结义兄弟,但三人各自流浪,平日也难得聚首。这一日雪雁突然携来数坛美酒,同时也将银雁、铁雁全都找来这里……这一片危崖,昔日本是他们三人的结义之地,银雁、铁雁见他突然将自己约来此处,这其中必有缘故,自然免不得要向他问个清楚。”

  熊猫儿道:“那雪雁说了什么?”

  沈浪道:“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打开酒坛,与他的兄弟痛饮了三日三夜,到了第三夜半夜时,他竟突然跪下。”

  熊猫儿奇道:“这又是为了什么?”

  沈浪道:“原来他少年时曾妄杀了一个人,而此人却待他义薄云天,他终身为此事歉疚难安,不知费了多少心血,将此人的后代,培养成人……”

  熊猫儿叹道:“这雪雁也算得是有良心的了。”

  沈浪道:“他为的本是赎罪,是以虽然费心尽力,却不使那人的后代得知。谁知那少年长大后,竟向他寻仇,一心要取他性命。”

  熊猫儿叹道:“父仇不共戴天,这也怪不得那少年……只是,这雪雁既已痛悔求恕,那少年也该放过他了。”

  沈浪苦笑道:“虽然如此,但他知道仇重如山,已绝非言语所能解释,何况,他也决不是挟恩自重的小人。”

  熊猫儿动容道:“于是他便怎样?”

  沈浪道:“他竟约了那少年,到此与他见面。”

  熊猫儿道:“他生怕事情解释不开,所以便将他兄弟也一齐约来,甚至不惜下跪求助……哼,这又算什么英雄好汉。”

  沈浪长叹道:“你错了。他向他的兄弟下跪,只是求他兄弟到时切莫出手相助,求他兄弟眼见这段恩怨了结后,再将详情说出。他要他兄弟告诉天下人,他乃是公平比斗,不敌而死。他非但要教少年扬名天下,还要别人莫为他寻仇。”

  熊猫儿道:“呀,原来如此,他兄弟可答应了?”

  沈浪道:“他兄弟也都是义烈男儿,虽然心中愀然,但却都一口答应了。天色微明时,那少年便已赶来。”

  熊猫儿道:“他可曾出手?”

  沈浪叹道:“他话也不说,便自出手。那雪雁本已抱决死之心,虽也回招,但却不过是装样子而已,不出三十招,他便中了那少年一着杀手。”

  熊猫儿失声道:“他兄弟呢?”

  沈浪道:“他兄弟一诺千金,竟真的在一旁袖手旁观,决不相助,眼睁睁瞧着他死在那少年手下。那少年得意狂笑,自道血债已了,正待扬长而去,那铁雁最是性烈,终于,忍不住将此中隐情说了出来。”

  熊猫儿动容道:“那……那少年又如何?”

  沈浪道:“那少年自然听得怔住。只见银雁、铁雁两人,说完了话,突然抽出刀来,同时自刎,竟真的践了他们不愿同日同时生,但愿同日同时死的誓言。那少年站在他三人尸身前,整整三天三夜,不言不动。那时正值严冬,冰雪俱已在他身上凝结,渐渐冻住了他的眼睛、鼻子,也渐渐冻住了他的嘴,他还是不动……唉,这少年终于也被活生生冻死了。”

  熊猫儿也早已听得呆住,身子不住地发抖,过了半晌,突然狂吼一声,跳了起来,嘶声道:“他们的英灵不散,想必远在那危崖上,我得上去瞧瞧。”

  沈浪竟未拉住他,熊猫儿已笔直窜了上去。

  危崖上积雪仍未落,寒气已将凝结成雾。

  熊猫儿木立在白茫茫的雾气中,仿佛也有如昔日那少年一般,呆呆地木立着,动也不动。

  沈浪微笑道:“昔日恩怨,都已如梦。昔日豪杰,俱化尘土。人世间恩恩怨怨,也不过如此而已,你又何必如此自苦。”

  熊猫儿茫然道:“我……唉……”

  沈浪目光凝注着他,缓缓道:“这故事莫非触及了你什么隐痛?”

  熊猫儿突然道:“你可知道我也有个结义兄弟么?”

  沈浪道:“哦……”

  熊猫儿缓缓道:“别人对他的结义兄弟,如此体谅,如此义气,那雪雁无论做出了什么,他兄弟都可体谅他的苦衷,而我……”

  沈浪道:“你难道会对不起你那结义弟兄?”

  熊猫儿悠然长叹道:“我那结义弟兄,只不过因为对不起我,我便恨他入骨。其实,他本也自有苦衷,我也本该谅解于他……”

  沈浪默然半晌,微微笑道:“你那结义弟兄只怕是女的。”

  熊猫儿耸然动容,道:“你……你怎会知道?”

  沈浪道:“你虽然没有告诉我,但我却早已猜到。朱七七既然已称你为兄,否则……你也不致轻易被她点了穴道。”

  熊猫儿垂首叹道:“我早知什么事都瞒不过你,我本该当时就告诉你的,只是我……”

  沈浪一笑道:“这又有何妨?人……无论是谁,本该有一些不必被别人知道的秘密,纵然亲如夫妻、兄弟,亦是如此。”

  熊猫儿霍然回首,凝注沈浪,道:“你也有一些别人不知道的秘密么?”

  沈浪缓缓道:“自然有的。”

  熊猫儿望着面前这惊世绝才,风神如玉,武功深不可测,义气直干云霄的男儿,呆望了半晌,喃喃道:“沈浪,你的确是个谜一般的人物。”

  沈浪微笑道:“不错!我的秘密本就比谁都多。”

  熊猫儿道:“当今天下,可有人知道你的身世来历?”

  沈浪道:“只怕……绝无仅有。”

  熊猫儿长叹道:“若是换了别人,身世如此隐秘,还有谁敢和他结交为友?你却……但你好像和别人不同。”

  沈浪笑道:“有什么不同?”

  熊猫儿道:“无论如何,我总觉得你纵然不肯将家世说出,但你所隐瞒的也必不是罪恶,你……你仿佛有种特别能令人信任之处。”

  沈浪笑道:“多谢。”

  熊猫儿又道:“但你的笑,却太令人难以捉摸。有时你虽然笑得甚是开朗,但我却觉得这笑容中似乎含有痛苦。你为何不肯将痛苦说出……”

  沈浪微微一笑,回转头去,再不说话。

  熊猫儿亦默然,山崖上寒气似乎更重了。

  突然沈浪轻呼一声,道:“你瞧,这是什么?”

  熊猫儿凑首望去,只见寒雾已被阳光撕裂一线,他目光自寒雾中穿出去,下面乃是一片山洼。

  山洼中亦有积雪未落,积雪上斑痕零乱,不但有车辙马迹,看来还仿佛有一些特异之物。

  只是熊猫儿的目力,瞧不出那究竟是些什么。

  沈浪道:“咱们下去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