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换了熊猫儿,他当真是死也不肯答应的。谁也休想强迫他做一件事,无论那是什么事。

  但沈浪,他却是要先瞧那是什么事。

  朱七七比熊猫儿更气,更恨:“这老狐狸,竟连称呼都改了,这么大年纪,居然还自称‘贱妾’,居然还和沈浪‘咱们……咱们’的说话,真不害臊。难怪王怜花的脸皮这样厚,原来他妈妈的脸皮比他更厚十倍。”

  王夫人说要敬沈浪一杯酒,其实却敬了三杯。这三杯酒不但染红了她的娇面,也将春色染上了她的眉梢。

  熊猫儿瞧着瞧着,忽然不气了。

  他忽然想到:“沈浪这样做,莫非是计?等到王夫人放了他,他到了关外,还有谁能管他?他答应了,岂非也等于不答应?”

  想到这里,他几乎要笑出来,他觉得这王夫人实在并不如他想像中那么聪明,实在很笨。

  只听王夫人笑道:“贱妾虽不胜酒力,但今日也要和公子痛饮一番……痛饮三日,三日后,贱妾再置酒为公子送行。”

  沈浪道:“送行?”

  王夫人道:“嗯!眼见三日后公子便要远去关外,做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所以这三天……贱妾自当分外珍惜。”

  她眼波中的春意委实比酒更能醉人,沈浪虽凝注着她的眼波,却似并不懂她眼波中的含义。

  他只是微微笑道:“在下就这样去么?”

  王夫人道;“自然不是这样去。贱妾早有打算,如何为公子一壮行色。”

  沈浪道:“在下根本不知快活王的行踪……”

  王夫人笑着截口道:“这个公子用不着担心,贱妾自然会使公子见着快活王的。”

  沈浪道:“见着他又如何?”

  王夫人咯咯笑道:“公子莫非是在装傻么?”

  沈浪笑道:“在下装聪明还来不及,怎会装傻?”

  王夫人道:“以公子这样的人物,又是江湖中的陌生面孔,快活王见到你,还会不视为异宝,还会让公子走?”

  沈浪笑道:“莫非快活王还会拉拢于我不成?”

  王夫人笑道:“自然会的。要成大事的人,谁会放过公子……快活王若是会放过公子这样的人物,他就不成快活王了。”

  沈浪眨了眨眼睛,道:“以后呢?”

  王夫人道:“以后,公子自然变成了快活王的心腹。”

  沈浪笑道:“那也不见得。他若不信任我,又当如何?”

  王夫人嫣然笑道:“像公子这样的人,还会不知道该如何取他之信任么?放一把锥子到布袋里,那锥子还会不扎破布袋?”

  沈浪大笑道:“原来夫人是要在下毛遂自荐。”

  王夫人嫣然笑道:“只是毛遂又怎比得上公子?”

  沈浪道:“好了,夫人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件事没有说了。”

  王夫人眼波流转,媚笑道:“什么事?”

  沈浪笑道:“夫人怎会就这样放在下走?夫人必定还有个法子,而且确信这法子能使在下纵然到了关外,也不敢违背夫人的。”

  王夫人笑道:“你猜猜那是什么法子?”

  沈浪道:“在下虽不擅使毒,却知道世上有种毒药,其毒性发作极缓,而且擅于使毒之人,甚至可以将毒性发作之时日先行定好,到了那日,中毒之人若无他独门解药,必死无疑,这正和苗疆女子擅使之蛊有些相似。”

  他一笑接着道:“这种毒药此刻说不定已在我肚里。”

  王夫人道:“公子乃为当今国士,贱妾怎会以这种手段来对付公子?贱妾若这样做,非但看轻了公子,也实在看轻了自己。”

  沈浪笑道:“正是正是,世上焉有鸩人之仙子?在下谢过。”

  王夫人笑道:“你再说说看。”

  沈浪沉吟道:“夫人自己虽不会随在下远赴关外,但却可令人随在下同去,从旁监视,甚至寸步不离……”

  王夫人以一阵银铃般的娇笑,打断了沈浪的话,娇笑着道:“姑不论这法子的好坏,但世上又有谁能监视得住我们的沈公子?何况,贱妾虽笨,也不至于会使这么笨的法子。”

  沈浪道:“莫非夫人要在下立下重誓……”

  王夫人又娇笑着打断了他的话,道:“世上最不可信的,就是男人对女人发的誓。若有哪个女孩子笨得会相信男人发誓,她一定要伤心一辈子。”

  沈浪抚掌大笑道:“夫人莫非是过来人?”

  王夫人眼波轻瞟着他,微微笑道:“你看我现在可有伤心的模样?”

  沈浪笑道:“不错,时常令别人伤心的人,自己便不会伤心了。”

  于是两人又相视而笑,笑得果然都没有半分伤心的样子。

  熊猫儿听到这笑声,又气得肚子疼。

  “沈浪这小子,此刻居然还有心情来和她说笑!沈浪呀沈浪,你自命聪明,却连人家要使什么法子对付你,你都不知道。”

  其实,他更想不出这王夫人,究竟要用什么法子。

  朱七七肚子虽不疼,心却在疼。

  “时常令别人伤心,自己便不伤心了……好,好,沈浪,你原来是这样的人!你居然说得出这种话来,我总算认识你了。”

  其实,沈浪究竟是怎么样的人,她也不知道。

  酒意更浓。

  夫人咯咯笑道:“除了这些笨法子外,公子难道认为贱妾就没有别的法子了么?”

  沈浪道:“夫人妙计千万,在下委实猜不出。”

  王夫人媚笑道:“贱妾难道只会强迫公子、监视公子?贱妾难道不会让公子自己从心里就愿意做这件事?那么,又何用贱妾强迫、监视。”

  沈浪拍掌道:“呀……这个我倒忘了。”

  王夫人笑得更媚,道:“公子并没有忘,只不过故意装作忘了而已。”

  沈浪笑道:“但夫人也莫要忘记,令在下心里服从,这可不容易。”

  王夫人的笑,已媚入骨里。

  她以纤纤玉手,轻拢着鬓发,那纤手……那柔发……那绝代的风姿,都使人猜不出她年纪,使人根本忘了她的年纪。

  她笑着道:“这自然不容易,贱妾自然也知道的。但越不容易得到的,越是珍贵,尤其对女人来说更是如此。”

  沈浪笑道:“这是句老话。”

  王夫人道:“老话通常总是对的,是么?”

  沈浪道:“这也是句老话。”

  王夫人娇笑道:“珍贵的东西,必须要珍贵的东西才换得到,是么?”

  沈浪笑道:“这还是句老话。”

  他一连说了三次,面不改色,王夫人一连听了三次,也若无其事,外面的熊猫儿却火了,真想骂出来。

  “老话,老个屁。”

  只听王夫人笑道:“江湖中最不容易得到之物,也是最珍贵的东西,一共有三件,你可知道是些什么?”

  沈浪笑道:“这大约不是老话了,在下没听过。”

  王夫人道:“你想想看……这话也不算太老。”

  沈浪沉吟半晌,道:“少林寺藏经阁所藏之达摩神经,是否其中之一?”

  王夫人道:“少林派虽号称武林第一门派,但少林僧人之武功,最多也不过占得‘平实’两字,从未出过天下第一高手。由此可见,有关那少林神经的种种传言,也许只不过是少林僧人故神其说,世间是否真有此经,已成问题,经中是否当真载有无上武功心法,更不可知,所以它算不得的。”

  沈浪道:“连少林神经都算不得?”

  王夫人断然道:“算不得。”

  沈浪笑道:“那么别的武功秘籍更算不得了。”

  王夫人道:“武功秘籍乃是死的。试问世上究竟有几人的武功真是自这些秘籍上学得的?智慧、毅力、经验,再加上时机,才是练成绝艺的真正要素,只不过世人无知,常会被这些武功秘籍的种种传说迷惑而已。尤其那无敌和尚的武功秘籍,更是所有秘籍中最害人的。”

  她这番话虽然几乎将武林中传统的故事全部推翻,但说的却当真是切中时弊,就连沈浪都不禁大为叹服。

  沈浪叹道:“夫人能言人之所不能言,敢言人之所不敢言,当真令在下顿开茅塞。昔年天下英雄,若是知道这道理,衡山之役,也不会死那么多人了,今日之武林便也不会成此局面。可见夫人之智,确为人所不及。”

  王夫人嫣然笑道:“贱妾平生,最恨别人恭维,但今天听了公子的话,却比什么都要开心。公子你再猜。”

  沈浪又自沉吟半晌,忽然笑道:“对了,云梦仙子之云梦令,神令所至,武林群雄莫不低头,那总该可算做其中之一了吧?”

  王夫人笑道:“公子又要来奉承贱妾了。就算贱妾真的就是昔日之云梦仙子,听了这句也不会开心的。想那云梦令只是吓人的东西,怎能算是宝物?”

  沈浪笑道:“也算不得?”

  王夫人道:“区区顽铁,算不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