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沈浪也坐了下来,正好坐在快活王对面的“天门”——染香不用说话,早就也已乖乖地站在栏杆外。

  突然,那双手轻轻一拍。

  两个锦衣少年,捧来一具两尺见方的匣子。

  匣子打开,竟赫然跳出个人来。

  那是个身长不满两尺的侏儒,但却决不像其他侏儒长得那般臃肿丑恶,纤细的四肢和身躯配合得居然并不离谱。

  他的头自然大了些,但配上一双灵活的眼睛,一张薄而灵巧的嘴,使人看来倒也不觉讨厌。

  他戴着洁白的软帽,穿着洁白的衣衫和软靴,手上还戴着双洁白的手套,洁白得瞧不见一丝灰尘。

  匣子里居然会跳出人来,就连沈浪也不免吃了一惊。

  只见这白衣侏儒伏在桌子上,向四面各各磕了个头。

  然后,他翻身掠起,眨着眼笑道:“嫖要嫖美貌,赌要赌公道,公道不公道,大家都知道……小子‘小精灵’,特来侍候各位,替各位洗牌。”

  他口齿果然清楚,口才也极灵便。

  沈浪暗道:“原来快活王怕别人疑他手下有什么花样,是以特地叫这侏儒来洗牌的……”

  小精灵已将那副牌推到各人面前,道:“各位,这副牌货真价实,绝无记号,各位不妨先瞧瞧。”

  众人自然齐声道:“不用瞧的。”

  小精灵道:“小人每次洗牌后,各位谁都可以叫小子再重摆一次。各位若是发现小子洗牌有毛病,立刻可切下小子的手。”

  龙四海笑道:“王爷赌得公道,在下等谁不知道。”

  小精灵笑道:“既然如此,各位就请下注。现银、黄金、八大钱庄的银票一律通用,珍宝也可当场作价,赊欠却请免开尊口。”

  龙四海道:“这规矩在下等自也知道。”

  小精灵眨着眼道:“洗牌是小子,骰子大家掷,除了王爷坐庄外,但请各位轮流掷骰子。”

  沈浪又不禁暗暗忖道:“如此作法,当真可说是天衣无缝,滴水不漏,当真是谁也无法作弊了。看来快活王赌时果然公道得很。”

  只见小精灵两只小手已熟练地将牌洗匀。

  郑兰州首先拿出张银票,轻轻放在桌上。

  小霸王却推出堆紫金锞子,微一迟疑,笑道:“好,我和郑老哥押一门。”伸出一双常常抓东西来吃的手,将那堆紫金锞子全都推了出去。

  突听快活王冷冷道:“收回去,走!”

  小霸王怔了怔,变色道:“为,为什么?难道这金子不好?”

  快活王那双锐利的眸子根本瞧也未瞧他,根本懒得和他说话。但快活王身后却有一人冷冷道:“金子虽不错,手却太脏。”

  这语声缓慢、冷漠、生涩,像是终年都难得开口说几句话,是以连口舌都变得笨拙起来。

  只因此人动手的时候,远比动嘴多得多。

  小霸王怔了怔,大笑道:“手脏?手脏有什么关系?咱们到这里是赌钱来的,又不是来比谁的手最干净,最漂亮。”

  他话才说完,突然一只手从后面抓起了他的衣领。

  他大惊之下,还想反抗,但不知怎的,身子竟变得全无气力,竟被人抓小鸡般悬空抓了起来。

  只听那冷漠生涩的语声轻叱道:“去。”

  小霸王的身子就跟着这一声“去”,笔直飞了出去,“砰”的,远远跌在门外,再也爬不起来。

  这人是如何来到小霸王身后,如何出手的,非但小霸王全未觉察,这许多双睁大的眼睛竟也没有人瞧清楚。

  那“女霸王”呼一声,直奔出去,然后,屋子里再无别的声音,但每个人呼吸之声却已都粗得像是牛喘。

  快活王终于微微笑道:“各位莫被这厌物扰了清兴,请继续。”

  那小精灵已双手捧着骰子,走到郑兰州面前,他矮小的身子走在宽阔的桌面上,就像是个玩偶的精灵。

  只见他单膝跪下,双手将骰子高捧过顶,笑道:“但请郑大人先开利市。”

  郑兰州微微笑道:“多谢。”

  于是这两粒虽然小巧,但却可判决这许多人之幸与不幸,快乐与痛苦,甚至可判决这些人之生与死的骰子,便在郑兰州那双纤细白嫩,有如女子般的手掌中滑了出去,长夜的豪赌,也从此开始。

  骰子在一只细腻如玉的瓷盘中滚动着,许多双紧张而兴奋的眼睛,却眨也不眨地瞪着这滚动的骰子。

  骰子终于停顿:是七点。

  小精灵大声道:“七对先,天门。”

  于是两张精致的牙牌,便被一根翡翠细棍推到沈浪面前,沈浪轻轻将两张牌叠在一起——

  上面的一张是八点,杂八。

  这张牌并非好牌,但也不坏。

  沈浪掀起了第二张牌,两点,是“地”——那两个红红的圆洞,真比世上所有美女的眸子都要可爱。

  地牌配杂八,是“地帛”,好牌。

  沈浪微笑着,那两个红点也像是在对他微笑。

  小精灵大声道:“庄家‘娥’配五,长九,吃上下,赔天门……天门一千两。”

  银票、银子,迅速地被吃进,赔出。

  沈浪微笑着将赢来的一千两,又加在注上。

  这一次他分得的竟是对天牌,—对完美无疵的天牌,一对可令天下的赌徒都眼红羡慕的天牌。

  小精灵大声道:“庄家‘梅花’配九,又是长九,又吃上下,赔天门……天门二千两。”他声音虽高,但却突然变得说不出的刻板,单调。

  这刻板单调的声音,一次又一次的继续着。

  骰子在盘中滚动,牙牌在绿绒上推过,大量的金银、钱票,迅速的,不动感情地被吃进赔出。

  沈浪连赢了五把。

  他的赌注也在成倍数往上累积,已是一万六千两。

  他身后染香的眼睛已发出了光。

  周天富不安地在椅上蠕动着,一双起了红丝的眼睛,羡慕而妒忌地瞪着沈浪,他已输出整整一万。

  龙四海和郑兰州也是输家,神情虽仍镇定,但一双手却已微微有些出汗,牌,也像是更重了。

  只有阴影中的那双眼睛,仍是那么锐利,冷漠,无情,但这双眼睛,也不免要瞪着沈浪。

  骰子滚出了八点。

  小精灵大声道:“八到底,天门拿底……天门下注一万六千两。”

  庄家轻轻地,不动声色地将两张牌翻出。

  是对“人”牌。

  现在,天地已出绝,人牌已至高无上。

  四面不禁发出了一声悠长的,但却沮丧的叹气,郑兰州悄悄取出一方洁白的丝帕,擦着手上的汗。

  他又输了,别人也输了,只剩下沉浪。

  沈浪微笑着翻出了牌,四二配么丁。

  至尊宝,猴王对。

  四面的叹息已变为轻微的骚动。

  小精灵大声道:“庄家大人对,吃上下,赔天门。”

  他刻板单调的语声,竟也似有些颤抖起来——至尊宝,这正是赌徒们日思夜想,但却求之不得的神奇的牌。

  现在,桌面上已只剩下八张牌没有推出。

  快活王的头,在黑暗中轻轻点了点。

  小精灵喘了口气,道:“庄家打老虎,各位下注。”

  龙四海笑道:“至尊宝后无穷家,我押天门。”

  他瞧也未瞧,就将张银票送上天门。

  周天富咬着牙道:“对,天门是旺门,我也来。”

  郑兰州微笑着眼瞧沈浪,沈浪却将银子全部收了回去,只留下五百两,郑兰州微笑着点了点头。

  这一次,庄家拿的是三点,龙四海那边是空门,沈浪轻轻翻开了牌,“长三”配“板凳”蹩十。

  小精灵精神一震,大声道:“庄家要命三,赔上门,吃天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