语声中,白飞飞已走了进来。

  她穿着件织金的厚呢长袍,用一根金带束住了她满头披散的黑发,看来就像是沙漠中最美丽的公主。

  她面上的笑容仍是温柔而可爱的,但那双美丽的眼睛里,却闪动着一丝冷酷的、诡谲的光芒。

  她目光扫过了每个人的脸,微笑道:“现在,你们应该已体会出仇恨是何滋味了吧?”

  没有人说话,朱七七已恨得说不出话来。

  白飞飞悠悠道:“我这样对你们,只是要你们尝一尝仇恨的滋味……在这以前,你们真的恨过什么人吗……”

  她飘然走到朱七七面前,缓缓道:“但现在,你是真的恨我了,是么?”

  朱七七咬着牙,瞪着她。

  白飞飞缓缓笑道:“我不许你和沈浪乘一匹骆驼,这在别人眼中看来,只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事,但你却已恨我入骨。”

  朱七七颤声道:“你……你明明知道……”

  白飞飞截口笑道:“我知道,我自然知道,有许多在别人眼中微不足道的事,在情人眼中,意义却变得十分重大。”

  朱七七突然嘶声大呼道:“不错,我恨你,我恨你,我恨得要死!”

  白飞飞道:“我只不过将你和沈浪分开,你就如此恨我,那么,假如你的母亲被迫终身不能和自己相爱的人相见,只因她被人污辱已无颜再见他,到最后却又被那污辱了她的人无情地抛弃……”

  她神情渐渐激动,凄厉地接着笑道:“假如你就是她被人污辱时生下的孩子,她只因深恨着那使她生下这孩子的人,所以也将这怨恨移在你身上。”

  她嘶声接道:“所以你一生下就已被人痛恨着,你一生下来就活在只有仇恨,没有爱的世界里,就连你惟一的亲人,你的母亲都恨你,而你却完全没有任何过错。”

  她—把抓住朱七七的衣襟,大叫道:“假如你就是这样长大的,你又如何?”

  朱七七动容道:“我……我……”

  白飞飞凄然一笑道:“像你这样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自然想像不到这种事的。你只因有人不许你和你的情人共乘一匹骆驼,就自觉已是世上最悲惨的人了,就已恨不得将那人一刀刀杀死,一寸寸割开。”

  朱七七垂下了头,顿声道:“我没有这意思。”

  白飞飞手指一根根松开,站直身子,长长吐出了口气,面上突又泛起了那温柔而又可爱的笑容。

  她回眸向沈浪一笑,悠悠道:“她既然没有这意思,明天就还是让她和王怜花坐在一起吧。”身子一转,盈盈走了出去。

  帐篷里许久没有人说话,却有人送来了食物和清水,而且喂他们吃了。他们还是无话可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熊猫儿叹息一声,喃喃道:“这真是个不可猜测的女子。到现在为止,我真不知是应当爱她,还是应当恨她。也许……是该怜悯她吧。”

  这时,帐篷外,突然射出一根火箭。

  火箭直射入黑暗的天空里,鲜红的火花,被狂风吹散,犹如满天流星火雨——这时第二根火箭又已升起。

  帐篷里的沈浪等人,自然瞧不见这奇丽壮观的景象。

  他们只听见急箭破风之声,嗤嗤不绝,还听见远处隐隐似有呼喝狂叫之声,自狂风中一阵阵飘来。

  王怜花皱眉道:“这是怎么回事?”

  熊猫儿道:“莫非有人来袭?”

  王怜花道:“谁敢来捋快活王的虎须!”

  沈浪沉吟道:“话虽如此,但关外民风强悍,多为化外之民,眼见得快活王车马侍从如此之盛,说不定也会来动一动的。”

  熊猫儿笑道:“无论如何,这对咱们总是好的。”

  王怜花冷笑道:“这也未必见得。那些野人,什么事都做得出的,说不定……”

  突然间,一人闪身而人,急服劲装,长身玉立,眸子里光芒闪动,却正是那精明剽悍的急风第一骑。

  熊猫儿眼睛一瞪,道:“你来干什么?”

  急风第一骑微笑道:“王爷有请各位出去。”

  沈浪笑道:“深夜之中,有何见教?”

  急风第一骑道:“外面只怕立刻就要有好戏登场,各位不瞧瞧,实在可惜……同时,王爷更想请沈公子瞧瞧他老人家的手段。”

  帐篷之外,却是静悄悄的,大汉们一个个身上都裹着厚重的毡子,睡在沙上,像是已睡着了。

  快活王那华丽的帐篷里,虽有灯光透出,但却寂无声息,沈浪他们就坐在帐篷外的阴影里。

  这时那呼喝狂叫之声,已越来越近。

  突然间,马蹄之声也响起,一群人马,手举着长刀,直冲过来,刀光霍霍,马声长嘶,声威十分惊人。

  本像是已睡着了的大汉们,突然一跃而起,厚毡里竟早已藏着强弓,弓弦响处,急箭暴雨般射出。

  四面的小沙丘后,也有无数条大汉闪出,那一群人马,突然之间便陷入了重围,有的狂叫着舞刀避箭,有的已惨呼着中箭落马,有的却要打马直踏敌营,但快活王阵前却已有两队人迎了上去。

  这两队大汉右手拿着雪亮的鬼头刀,左手肘上,却架着藤牌。藤牌护住了身形,鬼头刀直砍马腿。

  刹那间,只听健马悲嘶声,狂呼惨号声,刀剑相击声……在狂风中响彻这荒凉而辽阔的沙漠。

  黄沙上,也已立刻流满了鲜血。

  四周也亮起了火把,被狂风拉得长长的。

  闪动的火光下,只见马上的骑士,一个个俱是长皮靴,大风氅,白巾蒙面,手里的长刀,也带着弯曲。

  他们虽然在这瞬息之间,便已伤亡惨重,但剩下来的人,却决不退缩,仍然扬刀向前直冲。

  快活王门下一条大汉举着藤牌迎上去,马上的骑士突然自马鞍上拔出一根标枪,狂呼着直刺过来。

  标枪竟穿透了藤牌,将那大汉直钉在地上。

  马上骑士直冲向快活王的营帐。

  只听“嗖”的一声,剑光闪动,急风第一骑自半空中一掠而过,马上的骑士顿时已只剩下半边脑袋。

  鲜血有如旗花火箭般直标上去,马上的骑士却仍不倒,人马继续向前冲,眼见便要冲入快活王的营帐。

  只听得又是“嗖”的一声,急风第一骑的马又已自那边掠回来,剑光闪处,马腿俱断,狂嘶着向外滚了出去。

  熊猫儿动容道:“想来这就是西域的战士了,果然勇猛剽悍。”

  王怜花叹道:“但快活王门下也的确不弱,在这种情况下,才可看出他们每一人俱都当真是久经训练的战士,谁也不可轻侮。”

  沈浪沉声道:“尤其是那急风第一骑,非但武功显然高出侪辈,而且才智也很高,假以时日,此人绝非池中物。”

  王怜花笑道:“此人一经沈浪品评,当真是身价十倍了。”

  说话之间,那百余骑西域战士已只剩下一半。

  突听远处号角之声响动,响彻云霄。

  西域战士呼哨一声,俱都掉转了马头。

  急风第一骑振臂呼道:“让开道路,让他们回去。”

  沙尘漫天,呼喝之声终于远去。染红了的黄沙上,倒满了尸身。数十柄弯刀插在沙里,刀穗犹在风中飞舞。

  熊猫儿叹道:“血战!好一场血战。”

  只听一人大笑道:“大漠之上,这样的战事又算得了什么!”

  笑声中,快活王已大步而出,目光睥睨,捋须笑道:“大漠风光,想来必非中原可比,沈浪,你说是么?”

  沈浪叹道:“鲜血染在黄沙之上,颜色也似分外不同。”

  快活王高歌道:“黄沙碧血,英雄狂歌不歇,飞刀剑,且将狂奴首级作唾壶。勇士身经千百战,有人来犯,留下头颅。”

  歌声歇处,狂笑道:“本王麾下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的勇士?龙卷风呀龙卷风,只要你有胆量,就尽管来吧。”

  沈浪道:“龙卷风?”

  快活王道:“这一群人正是大漠之上,声势最强的一股帮匪,为首之人,便是龙卷风。也惟有他有这个胆子,来捋本王之虎须。”

  熊猫儿忍不住问道:“此人是何模样?”

  快活王道:“本王未曾见过。”

  熊猫儿道:“难道这是他们第一次?”

  快活王大笑道:“这些人认为本王霸占了他们的地盘,一年前便已不断地前来骚扰,只是,那龙卷风想必也听过本王的名声,又怎敢来与本王交手。”

  其实这“龙卷风”也是大漠中一个传奇人物。据说此人来无影,去无踪,谁也没有见过他的真面目。

  只听快活王沉声又道:“龙卷风虽然常来骚扰,但像今日这般大举来犯,这倒还是第一次。看来他们此刻虽然退去,但决未死心,今夜想必还要再来的。”

  沈浪道:“他们这一次来的人虽多,显然还非主力。他们的主脑人物,必定还留在后面调派人马,是以号角一响,他们立刻就退了回去。”

  快活王拊掌大笑道:“沈浪究竟不愧是沈浪……不错,他们第一次进击,显然只不过是为了试探本王的实力,并未存心求胜,是以号角一响,不论胜负,都得退回。”

  熊猫儿叹道:“以这么多条性命来作试探,这代价岂非太高了么?”

  快活王大笑道:“战场之上,但求能胜,何择手段?这区区几十条人命,又算得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