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浪轻轻道:“我的确有些开心,但却决不是为了你所说的事。”

  朱七七道:“那是为了什么?”

  沈浪声音更低,道:“你现在莫要问,不久你就会知道的。”

  他目中又闪动起那机智的、令人不可捉摸的光芒,朱七七瞧着他,终于幽幽叹息了一声,不再问了。

  这时,殿堂下两列长案后,已坐满了锦衣大汉,他们看来都是快活王的属下,坐在锦墩上,都显得有些拘谨。

  殿堂两旁的廊柱后,隔着纱帐,纱帐中人影幢幢,都是身材苗条的少女,自然就是这婚礼的乐手。

  但这时,乐声还未开始,殿堂中静得可以彼此听见对方的呼吸声。这里自然不热,非但不见燠热,反而十分阴凉。

  这时,锦衣王冠的方心骑已自殿外大步走了进来,他腰下佩剑已解去,目光一转,笔直走向沈浪。

  他神情看来颇为愉快,步履也十分轻松。

  沈浪笑道:“今日想必忙坏你了。”

  方心骑躬身笑道:“有事可忙,弟子反觉高兴。”

  沈浪道:“外面情况如何?”

  方心骑笑道:“碧空如洗,万里无云,天气好得令人全然不会想起争杀之事。”

  沈浪微笑道:“真的不会有争杀之事么?”

  方心骑笑道:“周围数百里外,俱都平静得很,绝无丝毫警兆,沈公子大可放心在这里吃酒,决不会有人来打扰清兴。”

  沈浪大笑道:“看来我今日大可一醉了。”

  方心骑道:“沈公子与朱姑娘、王公子、熊公子,正是今日王爷婚礼仅有的嘉宾,四位若不尽欢,那就有些遗憾了。”

  朱七七忍不住道:“只有我们四个客人么?”

  方心骑笑道:“武林中除了四位外,还有谁配做王爷的嘉宾?”

  朱七七冷笑道:“如此说来,咱们倒该觉得荣幸得很了。”

  突然,一个急风骑士匆匆走来,道:“大哥请快准备,婚礼已将开始了。”

  乐声奏起,节奏清悦而缓慢。

  十六对童男童女,有的手捧花篮,有的手捧吉器,自红毡尽头处,踏着乐声的节奏走了过来。

  这时,却有四个吉服少女悄悄走到沈浪等四人身后,手持银壶,俯身为他们各自倒了杯酒。

  沈浪微笑道:“多谢。”

  那少女却在他耳边轻轻道:“娘娘有令,公子若是说出了半句煞风景的话,贱婢左手的尖刀,便要自公子背后的‘神枢’穴刺进去了。”

  沈浪斜眼一瞧,朱七七等人面上也微微变了颜色,显然他们每个人都听到这同样的一句话了。

  冰凉的刀锋,已穿过椅背的雕花,抵在沈浪背脊上。

  沈浪笑道:“你家姑娘也未免太小心了,在下等像是煞风景的人么?”

  那少女缓缓道:“公子若是不说,那自然再好也没有。”

  缓缓站直身子,但刀锋却仍然停留在那里。

  白飞飞所怕的,自然是怕沈浪说出她和快活王的关系。她行事计划,当真是每一个细节都不会遗漏的。

  沈浪面上虽仍带着笑容,心里却不禁叹息。

  这时,童男童女都已走过。

  接着,是十六对身穿五色纱衣的绝色少女。

  乐声的节奏更缓。

  殿堂之中,除了沈浪等四人外,别的人都已肃然立起。

  于是,身穿紫缎长袍,头戴王者高冠的快活王,便在方心骑与另三个英俊少年的围拥下,走上红毡。

  他颔下的长髯修整得就好像缎子似的,在灯下闪闪发光。他眉心那道疤痕,似乎也在发光。他大步而行,全未依照那乐声的节奏,目光顾盼之间,仍不脱一代武林雄主的桀傲之气。

  熊猫儿轻笑道:“快活王做了新郎官,还是像要找人打架似的……”

  他语声说得本极轻,但才说了一句,快活王两道发亮的目光,已厉电般向他扫视了过来。

  若是换了别人,早已骇得不敢出声。但熊猫儿却故作不见,反而大笑道:“快活王,恭喜你呀!但今天是你大喜之日,你又何妨做得和气些,也免得骇坏了新娘子。”

  他这样一叫一笑,满堂中人不禁都为之失色。

  快活王眉心微皱,但瞬即也大笑道:“你放心,本王那新娘子,是谁也骇不着她的。”

  王怜花叹了口气,道:“这倒是实话。”

  大笑声中,快活王已步上石阶,在椅上坐了下来。

  乐声继续着,大家都瞧着门口,等着新娘子出现,但直过了盏茶功夫,还是没有瞧见新娘子的人影。

  满堂中人面上都不禁现出了诧异之色。

  朱七七故意大声道:“这是怎么回事,新娘子呢?”

  熊猫儿大笑道:“莫非临阵脱逃了么?”

  他们虽然明知白飞飞决不会不来的,如此说来,只不过是故意气气快活王,他们此刻自然再也不怕快活王。

  一个反正已要死的人,还怕谁。

  快活王面色也沉了下来,沉声道:“她到哪里去了?”

  方心骑凑首过来,沉声道:“半个时辰之前,弟子还曾见到娘娘在百花宫中上妆。”

  快活王道:“还有些什么人在那里?”

  方心骑道:“除了那两位老经验的喜娘,和关外最出名的,兼卖花粉的梳头老师傅外,就是娘娘随身的丫鬟。”

  快活王皱眉道:“那梳头师傅……”

  方心骑笑道:“那张老头在关外一带做了五十年的生意,所有大户人家闺女出嫁,都是他承包的花粉,算得上是个老实人。”

  快活王道:“你可曾仔细调查过他?”

  方心骑道:“弟子非但仔细调查过他,也还仔细检查过他,断定他绝非别人易容改扮,也绝未夹带东西,才放他进来的。”

  快活王微露笑容,道:“这两天本王心中不免对今日之婚礼有所牵挂,是以别的事便都疏忽了,你却要分外出力才是。”

  方心骑恭声道:“王爷抬爱,弟子敢不全力以赴。”

  快活王颔首道:“好……很好……”

  他笑容初露,忽又敛去,皱眉道:“但她此刻怎的还不来呢?”

  方心骑道:“弟子方才已派人催驾了。”

  快活王道:“你再去瞧瞧,那边是否有什么……”

  话犹未了,展颜笑道:“来了!”

  他们说话的声音极轻,别人也听不出他们说的究竟是什么,只见到快活王展颜一笑,大家就一齐扭头望向门外。

  今日的新娘子,未来的快活王妃……

  白飞飞果然已在门口出现了——

  和悦的乐声中,她莲步姗姗,走了进来。

  她穿着十色缤纷的纱衣,辉煌的彩带,远远拖在地上,拖过红毡,看来就像散花的天女。

  她头戴着凤冠,垂着纤巧的珠帘。白银雾般的珠光间望过去,她娇笑的面靥更胜过仙子。

  她虽然只是一步步走着,走过的虽然只不过是条红毡,但她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彩云上,仪态万方,令人不可逼视。

  殿堂中坐的都是男人,每一个男人都不禁在暗中发出了赞叹之声:“谁娶着这样的女子,当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

  只有沈浪等人知道,谁若能娶着她,那人必是倒楣了,尤其是此刻将做新郎的快活王……

  他本来也许是快活的,但眼看就将变成世上最不幸、最悲惨的人。这一辈子也休想再有快活的一日。

  殿堂中每个人都在羡慕着这婚礼的豪华庄严,只有沈浪等人知道这不过是一场最凄惨的悲剧序幕而已。

  白飞飞姗姗地走上了石阶。

  快活王捋须而笑,手上三枚戒指,竟亮得像明星。

  熊猫儿突然大笑道:“新娘子来了,新郎官也不站起相迎么?”

  快活王大笑道:“正该如此。”

  喜娘将白飞飞扶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