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熊猫儿自己……

  他只觉头疼欲裂,身子也被捆着,动也不能动。烈日晒得他皮肤几已裂开,他衣服已几乎被剥光了。

  熊猫儿这一惊,当真是非同小可:“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莫非真的是撞见了荒漠中的恶鬼?”

  虽在光天化日之下,他胆子虽然大,但遇着这种不可思议的怪事,他还是忍不住全身都发起抖来。

  熊猫儿在沙上挣扎着,扭曲着。他终于又发觉两件事:马已不早了,干粮与水袋也不见了。马、粮食、水,这就等于是他们的生命。是谁夺去了他们的生命?

  他目光四下搜索。天色蔚蓝,白云片片,闷热得令人几乎窒息。四下百里内外,都决不会有什么人迹。是快活王?不会,决不会。若是快活王,决不会就这样放过他们的。

  熊猫儿忍不住大呼道:“沈浪!快醒来,沈浪……”

  他呼声突然在喉中梗住,他又赫然发现:

  本在沈浪身旁,始终晕迷不醒的白飞飞,竟也已不见了。

  沈浪也醒了。

  他睁开眼睛,只瞧见面前的地上,痕迹零乱,似乎有人用石头在地上写过字,又胡乱划去。

  他自然也已感觉到头脑的疼痛,四肢的麻木。他面上的肌肉,不禁起了一阵阵的扭曲,喃喃道:“沈浪呀沈浪,你又上了次大当。”

  熊猫儿听见他的语声,大呼道:“沈浪,你醒来了么?你可瞧得见这情况,水没有了,马没有了,粮食没有了,白飞飞也不见了。”

  沈浪长叹道:“白飞飞也走了么?”

  熊猫儿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老天,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沈浪道:“白飞飞,这自然是白飞飞。除了白飞飞还有谁?”

  熊猫儿吃惊道:“白飞飞?你说这一切又是白飞飞做的手脚?”

  沈浪惨笑道:“她人既已走了,难道你还看不出来?”

  熊猫儿道:“她人虽已走了,但难道不可能也是别人将她绑走的……她一直晕迷不醒,简直已奄奄一息,又怎能做这手脚?”

  沈浪喃喃道:“你我都未免太轻视了她。在经过那许多事后,你我竟还是不免轻视了她,这是为了什么?”

  他苦笑接道:“这只因她实在太善于做作。她作出的模样,永远是教人只有怜悯她,同情她,而忘了本该提防着她的。”

  熊猫儿道:“你说……难道她根本早已醒了,但故意装作晕迷不醒,难道她……”

  这时朱七七也醒了,颤声道:“沈浪……沈浪,你在哪里?”

  沈浪道:“七七……七七……你可受了伤?”

  朱七七道:“好……好像没有……沈浪,你在我背后么?你也被绑起来了么?”

  沈浪长叹道:“嗯。”

  朱七七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呀,我面前还写得有字!”

  沈浪急急道:“写的是什么?”

  朱七七道:“我瞧瞧……这地上写的是点水之恩,涌泉以报,留你不死,任你双飞,生既不幸,绝情断恨,孤身远引,至死不见。”

  她惊呼道:“这……这难道是白飞飞写的?”

  沈浪长叹道:“正是她。”

  朱七七道:“她走了……她一个人走了。她虽然一心想得到你,但到最后,还是没有将你抢走,却留下我,让我和你……和你……”

  她语声渐渐哽咽,终于痛哭失声,道:“绝情断恨,至死不见……白飞飞呀白飞飞,你宁愿孤苦终老,也没有杀我!白飞飞呀白飞飞,我一直看错了你!你实在是个好人,我……我对不起你!我实在对不起你!”

  熊猫儿道:“她若真的是好心的人,为何又要将咱们害成这模样?为何又要偷走咱们的粮食和水,带走咱们的马?”

  沈浪长叹道:“她……她实在是个不可捉摸的女人!她的心意,真是谁也猜不透的。她究竟是善?是恶?只怕也永远没有人知道。”

  熊猫儿默然半晌,也长叹道:“无论如何,她实在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她竟能始终装出晕迷不醒的样子,竟忍得住那要命的饿渴,连眼睛都不睁开。就只这一点,已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白飞飞呀白飞飞,我实在不能不佩服你。”

  沈浪苦笑道:“她这样做,只是要我们不再对她有防范之心。”

  熊猫儿道:“但她既然已绝情断恨,万念俱灰,既然早已存心一走了之,为什么不好好地走,却要在临走前还将咱们害一下?”

  沈浪黯然道:“这或者是她不愿在那种情况下与咱们相见,宁可咬紧牙关,忍受百般痛苦,也要挣回面子,要我们知道,她毕竟是强者。”

  朱七七幽幽道:“这也或许是她不能当面和你别离,更不愿让你瞧不起她……一个女人,是宁愿吃任何苦,也不愿被她所爱的人瞧不起的,尤其是她这种女人。”

  熊猫儿苦笑道:“有谁会瞧不起她?连沈浪都在她手里栽过几次跟头,还有谁敢瞧不起她?普天之下,除了她之外,又有谁能令沈浪吃亏上当?”

  朱七七突然大声道:“沈浪吃她的亏,上她的当,并不是不如她。”

  熊猫儿道:“那是为了什么?”

  朱七七道:“这只因沈浪始终在同情她,怜悯她,一心只想救她,帮助她,而没有想害她,也没有想对付她,否则就算有十个白飞飞,又怎能害得到沈浪?”

  熊猫儿叹道:“我本来以为你只是喜欢沈浪,并不了解他,如今我才知道,最了解沈浪的还是你,咱们都不如你。”

  朱七七悠悠道:“这只因我全心全意都放在沈浪身上,自然比你们都了解他。”

  熊猫儿大笑道:“沈浪呀沈浪,你有这样的红颜知己,这一辈子总算没有白活了。”

  突听王怜花嗄声道:“此时此刻,你还笑得出,我总算佩服你。”他嘴里像是被塞了沙土,连话都说不清了。

  熊猫儿道:“我为何笑不出?至少我没有被人活埋在地下。”

  王怜花道:“我算什么?但咱们无所不知,无所不能的大英雄沈浪,怎么也被人像死猪般捆起来,我实在有点不懂了。”

  沈浪也不着恼,淡淡道:“你若是稍微机警些,咱们也不至于变得如此模样。”

  王怜花冷笑道:“这难道还能怪我不成?”

  沈浪道:“你可知道咱们怎会被人捆住还毫无所觉?这只因白飞飞昨夜已在咱们所喝的水袋里下了迷药。你可知道她是什么时候下的迷药?那就是我叫你留守在这里的时候。你既然将水看得比别人性命都重要,又为何不睁开眼睛瞧着?”

  王怜花将嘴里的土咬得沙沙作响,却说不出话来。

  熊猫儿道:“别的且不管,咱们此刻该怎么办呢?我手脚全没有半分力气,连这绳子也挣不开,再这样下去,只怕要被晒焦了。”

  他干笑了一声,道:“烤焦了的猫,不知滋味如何,至少我自己是尝不到的了。”

  王怜花冷笑道:“有趣,这话当真十分有趣。”

  “呸”的一声,将嘴里一口沙子重重唾在地上。

  日光,已越来越强烈,晒得沙子都发了烫。

  熊猫儿已被晒得头晕眼花,绑在他身上的绳子,也似在渐渐收缩,勒得他直疼入骨子里。

  他嘴唇也已被晒得裂了开来,喃喃道:“白飞飞呀白飞飞,你没有杀死我,我并不感激你。这样岂非比一刀杀死我还狠毒百倍?你没有杀死我们,

  原来只是要折磨我们。”

  王怜花叹道:“我虽然也自知这一生绝对不得好死,却也未想到会被太阳活活晒死。这样的死法当真比任何死法都难受得多。”

  沈浪微微一笑,道:“无论怎么样死,都不会很舒服的。”

  王怜花瞪大眼睛,道:“到了现在,你还笑得出?”

  熊猫儿大声道:“能看到你这种人被活活晒死,为何不可笑……我也要大笑……哈哈……哈哈……”

  他用尽气力,大笑了几声,怎奈唇焦舌枯,又怎能笑得出?那笑声听来当真比哭声还要难听十倍。

  王怜花道:“好,你笑吧,用力笑吧,拼命笑吧……你若再这样大笑几声,只怕就要让我瞧着你先死了。”

  沈浪道:“他不会死的。”

  王怜花道:“他不会死,难道只有我会死?”

  沈浪道:“你若肯少说几句话,留些力气,也不会死的。” 

  王怜花那被晒得发黑发焦的脸上,又不禁发了光。

  他虽然对沈浪又嫉又恨,但沈浪说的话,他却不能不听,不能不相信——一个怕死的人听到自己还能活下去时,那神情当真谁也形容不出。

  王怜花连眼睛上的肉都颤抖了起来,道:“你……你说咱们还有救星?”

  沈浪道:“自然有的。”

  王怜花道:“黄沙万里,咱们这几人在沙漠中,简直就像蚂蚁似的,纵然有十万人要来救咱们,也未必能找得着……何况,又有谁会来救咱们?又有谁知道咱们已遇难?这……这简直是毫无可能。”

  他一面咳嗽,一面说,这番话说完了,已是全身脱力,只因他嘴里虽说不可能,心中却是充满希冀之情。

  他就希望沈浪将他的话全部驳倒。

  沈浪道:“自然有人知道咱们已遇难的。”

  王怜花喘着气道:“谁……除非是那妖女。”

  沈浪道:“正是白飞飞。”

  王怜花怔了怔,拼命笑道:“她难道还会来救咱们……哈哈,原来沈浪也已疯了,原来沈浪也已疯了。”

  这疯狂的笑声,听得朱七七、熊猫儿全身发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