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传来一个声音。

楚天瑛吓了一跳,赶紧站了起来,一面掸着膝盖上的土,一面对身后的郭小芬说:“蕾蓉叮嘱的,要核实马海伟的话是真是假。”

郭小芬愣了一愣,冷冷地说:“蕾蓉倒是心细。”

楚天瑛本来以为郭小芬和蕾蓉关系很好,可是现在听她的口气,似乎不大对味,却又分不清褒贬,只好选择了沉默。

郭小芬倒是拿出手机打了一个电话,问了几句之后,对楚天瑛说:“我给渔阳县人民广播电台打的,他们说前天深夜确实播放过根据这个县历史传说改编的传统剧目《乌盆记》。”

“《乌盆记》?”楚天瑛闻所未闻,“是个什么剧目?讲的什么故事?”

郭小芬把衣服裹了裹说:“我也不知道啊,听这个名字就让人瘆得慌……回头再仔细调查吧。”

楚天瑛叹了口气说:“最初我们想把这个花房设置为监视点时,负责守仓的老头儿被我们安排到招待所,等后来发现这里也是毒贩子设置的‘第二窝点’的时候,老头儿早就逃之夭夭了。现在看来,那老头儿在这里守仓期间,十分谨慎,根本就没有留下任何关于他个人信息的物证啊……”

“其实,也不一定。”

楚天瑛惊讶地望着郭小芬。

郭小芬说:“我不知道你听没听过这样一句话:寻找证据固然重要,但有时候,寻找那些本该存在却没有存在的证据更加重要。”

“听说过。”楚天瑛点点头,“这是呼延先生关于犯罪现场勘查的名言嘛!”

一听呼延云的名字,郭小芬咬了咬嘴唇,接着说:“那么你有没有感觉到,在这个花房里,也有一个本该存在却没有存在的东西吗?”

楚天瑛茫然地摇了摇头。

“马海伟说他那天夜里在这花房蹲守的时候,由于外面下雨,又冷又饿,于是打开了橱柜,结果只发现了半瓶衡水老白干和发了霉的五香花生米。”郭小芬提示道,“那么,对于此前那个守仓的老头儿而言,这里有什么是必需的却又没有的?”

“这个花房里没有任何食品!”楚天瑛醒悟过来,“那么就是说——”

“就是说存在两种可能。”郭小芬伸出两根手指,“一个是他在守仓前就储备了大量的食物,可是在这房间附近我们并没有发现米面或其他方便食品的包装,于是就只剩下另外一种可能了:他每天必定要去买一趟食物,并在路上处理掉前一天的食品包装。”

楚天瑛眼睛一亮说:“走,咱们去找一找离这里最近的食品店!”

雨已经停了,空气湿漉漉的,他俩沿着蜿蜒的小路下了土坡,路边有一排豁牙子一般断裂的围墙,围墙的尽头是一个很小的门脸,有个穿着跨栏背心的男人把一个装着豆腐和豆腐丝的竹筐搬到门口,然后坐在马扎上,拿把蒲扇,拍打着在上面飞来飞去的苍蝇。

“我来。”楚天瑛低声对郭小芬说,然后走上前去,对那店主说:“来两包中华烟。”

店主看他冷鼻子冷眼的,不知什么来头,赶紧进店拿了两包烟出来。楚天瑛从外套的内兜里,把警官证和一把零钱都拿了出来,刚要把钱给店主,店主赶紧推了回去,赔着笑脸说:“不敢,不敢,交个朋友,交个朋友。”

楚天瑛“嗯”了一声,把警官证和烟都装回了兜里说:“问你点事儿,山上那花房的老头儿,前两天是不是经常下来买吃的啊?”

“对,他每天买点儿面包、咸菜什么的,跟他说话他也爱答不理的。”

“他在那花房里住了多久了?”

“没多久……那房子空了好长时间了,老头儿是一个礼拜前才搬进去的吧!”

“花房的房主——或者说过去的老住户是谁,你知道吗?”

“不知道。”店主说,“这一带近两年都在拆迁,好多老住户都搬到不知啥地方去了。”

“这两天你有没有看见那老头儿呢?”

店主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说:“没有……”

这一个犹豫,楚天瑛一下子就看出了蹊跷,却装成没看见,转身走了。拐过墙角,楚天瑛对等候在那里的郭小芬说了一下刚才的情况:“看来老头儿没走远,还在这一带。”

郭小芬陷入了沉思。

“你在想什么?”楚天瑛问。

“这里面有个矛盾,既然‘第二窝点’被警方端了,他侥幸逃脱,为什么不逃到外乡去,还继续留在这里?如果他是本地人,不想背井离乡,为什么不潜回自己更熟悉的地方呢?”郭小芬分析说,“我觉得,他可能只是被贩毒集团雇的、来这里打工的农民工,并不知道事情的严重性,想等风头过去了再在这边找工作——”

话音未落,楚天瑛突然伸出了一根手指——“嘘!”

郭小芬探出头一看,只见那店主把门一锁,拎了个装着面包和矿泉水的塑料袋,沿着小路向村落深处走去。

七转八扭地绕过几个巷道,眼前是一片荒草滋蔓的瓦砾,店主回头看了看,见身后的路上连条野狗都没有,就放心地“咔嚓咔嚓”踩着瓦砾向前走去。一直来到一间门窗尽毁,只残存着屋顶的砖瓦房前,咳了两声,一个小老头儿从窗根儿下面探出头来,店主把塑料袋递给了他,低声说了两句话,就沿来时的路回家去了。

老头儿坐在窗根儿下愣了半晌,从屁股下面拿出一个小腰包来,系在腰间,站起身拔腿就往门外走,却见门口站着一男一女两个人。

“你……你们要干啥?”老头儿张口结舌地说。

楚天瑛把警官证一亮说:“走一趟吧。”

“我……我啥也没干啊!”老头儿带着哭腔说。

“晚了!”楚天瑛冷笑道,“人家都交代完了,天大的罪过都你一人扛了——下辈子记住了,被捕也要争第一。”

天大的罪过,又是“下辈子”,老头儿以为楚天瑛把他拉出去就要崩了呢,吓得坐在地上,抱着门框嗷嗷大哭道:“我冤枉啊,我啥也没干啊,他们雇我每天100元,远远地看着有没有人攀窗户。我寻思要是搬砖,累个贼死一天才挣30元,我就占个小便宜答应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呜呜呜……”

楚天瑛看着老头儿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有点怜悯,但这不是泛滥同情心的时候,所以冷着脸说:“身份证拿出来!”

老头子哆哆嗦嗦拿出了身份证,楚天瑛看了一看,又用随身携带的检测器查了一下身份证记录,这老头儿没有任何案底。

“好吧,给你个机会,说说怎么回事儿,要重点交代,为什么我们给你安排在招待所住,你要逃跑!”楚天瑛说。

老头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自己是来渔阳县打工的,挣钱给在家乡的儿子娶媳妇,可是年龄大了,好多工地不要他,只能搬砖头。有一天东哥找到他说,做生意怕有仇人找上门,就给他租了山坡上的花房,白天可以休息,一到晚上,让他拿着红外线望远镜监控所住楼房的院落和窗口,发现不对劲就用步话机报告……花盆嘛,是早就堆在房子里的。后来警察找过来说要征用花房,监控对面楼里的疑犯,说的时候还指了一下东哥住处的窗户,老头儿心想自己没准儿是牵连到大案子里了,特别害怕,就从招待所逃跑了。

这倒解释清楚了林凤冲此前的疑惑:警方将花房“征用”为监控点之后,老头儿为什么没有向东哥发出警报,让他和同伙赶紧逃跑。原来是老头儿胆小,怕东哥是犯罪分子,没敢再和他联系,这才导致他落网。

好险!楚天瑛心里不由得一颤。如果老头儿不是“临时工”,而是贩毒团伙的成员,缉捕东哥的计划肯定会落空;倘若毒贩做困兽之斗,乔装醉鬼闯上门去的马海伟没准儿会把命都送掉。

楚天瑛没从老头儿的话中听出什么别的蹊跷,郭小芬倒是十分敏锐地问道:“你说,晚上你监控,白天可以休息——那么白天谁在那花房里值班?”

“就是山坡下面开那个小卖部的老徐啊。”老头儿说。

楚天瑛叫了一声“不好”,拔腿便往来时的路追了去,没多远便看见那个店主的背影。店主也发现了他,赶紧逃跑,借着路熟在巷道里兜圈子。但他哪里是楚天瑛的对手,很快就被摁倒在了地上,胳膊腿儿一通挣扎,闹得爆土扬烟的,半天才算屈服了,嘴里还是“哎哟哎哟”叫个不停。

“给老头儿通风报信让他赶紧跑,然后就把所有的事儿都往他身上一推了事,对不对?”楚天瑛给他戴上手铐,“只有缺心眼儿的,才敢跟政府斗心眼!”

“你说的啥啊,我什么都不知道啊,我给你们提供线索,你咋抓我啊?”店主号叫着。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清楚,既然你不愿意在这儿讲,咱们就到里面讲去!”楚天瑛一拉铐子链。

“大哥,大哥,我说还不行吗?”店主哀告着,“房子是我租给他们的,后来你们占了那里,老头儿从招待所逃出来找到我,说让我给他口吃喝就走,我怕我不答应他,他给我找麻烦,就同意了。刚才你们来问我,我很害怕,就通知他一声让他赶紧跑……我瞒着你们是不对的,可是我真的没有干什么坏事啊!”

“没干坏事?”楚天瑛冷笑道,“杀人了,闹出人命了,还不算干坏事?你够豁朗的啊!”

店主一下子傻眼了道:“杀人?人命?哎呀呀,天老爷啊,冤枉啊,我平时可是连一只蚂蚁也不敢踩死啊!”

楚天瑛一拉铐子链道:“走!”

店主竟然赖在地上不起来说:“可不敢冤枉好人啊!我真的没有杀过人啊!”

“你也算是个男人!”楚天瑛轻蔑地说,“做了就做了,还不敢认,难道花房里的那东西是我放的?”

这话说得有讲究,什么重要的信息都没有透露,但是听得懂的人自然一下子就能明白。店主一边打滚,一边哭道:“冤枉死个人喽,那花房不是我的啊,我就是临时替人看着的。我也是活该倒霉啊,贪那俩房租钱儿干啥啊,现在跳进黄河都洗不清了!”

楚天瑛一拉手铐链子问道:“别号丧了!到底怎么回事?”

“那花房不是我的,是我帮赵大看着的。”

“赵大是谁?”

“赵大就是赵大啊,县建筑公司总经理啊,这山、这地、这花房,都是他的啊!”

“他的房子,为啥要你帮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