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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鹤潜龙记

王晴川

落梅山庄藏下了价值连城的珍宝,席卷天下的兵书。各路大侠下榻于此,一时庄园中鬼影憧憧,人心惶惶,迷案迭出,高手们一个接一个地神秘暴亡……

惊鹤潜龙记

王晴川

一、身怀一剑走关山

九月江南,云水悠悠,富春江上更是一片绝美景色。飘飘摇摇的小舟之上,一个白衣少年衣袂临风,寂然独立,眉宇之间隐有哀伤之色。这少年姓陆,名鹤云,乃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楚天千里清秋"楚千里的嫡传弟子。他手里正拿着一张残破的纸笺,默念道:"落梅庄主柳含烟,字复之。少怀大志,尝仗剑西游,结识徐寿辉。至正十一年随寿辉起事,兴兵反元。正十二年,寿辉受困于汉江,柳含烟驰援而至,一剑横江,元人胆寒,百骑莫敢近。寿辉遂从容渡江远遁。自此一战而名动天下,草莽辈有好事者以'江南柳色如烟'呼之,与楚千里先生齐名。柳少年时纵情声色,风情颇张。尝慕金陵名姝萧梦珠才情,然数造其门而不得见,柳遂纵酒明珠楼三月而不还,终获玉人垂青,携梦珠同归。寿辉失势后,偕徐寿辉旧部田九成、冷居田辈归隐落梅山庄。"陆鹤云拧起眉头,暗想:"这张纸笺师父随身而带,想必是陈友谅的手下明察暗访得来。师父说那财宝就埋在九溪十八涧的落梅山庄里,但那庄主柳含烟在江湖上既有鼎鼎大名,必是其难对付之人。"一念至此,陆鹤云的手心不禁有冷汗渗出。但旋即想到师父交待他须先到云栖岗所见之人,心下又安定了不少。

沿富春江溯江而上,这一日鹤云已到了杭州地界。其时正值元朝末年,群豪并起,四方割据,杭州正是张士诚的地界。船靠岸后,陆鹤云打听一番,方知九溪十八涧处于西山之内。

那西山地野山幽,风物绝美。走了大约一个时辰,只听水声潺潺,有溪色澄然入目,又见山道旁残破的石碑上赫然写着"九溪"二字,陆鹤云不由心喜,但不知那落梅山庄又在何处?正彷徨间,突听得一阵清扬的歌声飘飘渺渺地传了过来:"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柔媚的歌声伴着四周风水相击之声忽隐忽现,紧接着山麓后转出一匹桃红马来,马上端坐一名少女,兀自吟唱不休。

这少女身材婀娜,紫衣飘飘,宛然若仙,只是脸罩轻纱,瞧不清容貌。少女似乎料不到这山野中竟然有人,陡见陆鹤云吃了一惊,立时住口。陆鹤云紧赶两步,抢在桃红马前,道:"敢问姑娘,可知去云栖岗的路么?"那少女昂起头,将马鞭向前一指,却不答话,然后催马便行。陆鹤云望着她冷峭的背影,咽下又一句问话,跟着向前走去。少女已不再唱歌,一路上除了四野凄切的蝉声就只有桃红马清脆的马铃声。陆鹤云几次想搭话,但想起她冰冷的眼神,心中便有几分气恼,还有几分自伤自艾的郁闷。

天色渐暗下来,两旁重重叠叠的树影已由苍碧变得黑沉沉的了。静默中,那少女忽然"啊"的一声惊叫,陆鹤云听她声音惊骇无比,疾步赶了过去。只见前方丈余远的几棵松树上赫然倒挂着七八具死尸,林间的夹道中静立了两个黄衫人。一人冲他们喝道:"好大的狗胆,活得不耐烦了么?这条路已被咱们青蚨帮封死,三月之内不得通行。你们若是顾念自己小命,就快滚吧。"那少女冷哼一声。另一汉子喝道:"臭小子快滚,这个妞么,留下来陪老子三个月。"陆鹤云一咬牙,横身挡在少女马前。那二人怪笑一声,双剑疾分,十余朵剑花已将陆鹤云的全身罩住。陆鹤云掣出游龙剑,奋力还击。一个汉子忽然一声怪叫,右手受创,长剑已然坠地。陆鹤云正待追向另一汉子,突地哗声大作,松林外又有一群人拥来。陆鹤云一惊,心道要糟,一念未毕,风声飒然,桃红马已然抢到他的身边。那少女喝道:"快上马!"陆鹤云飞身跃上马背。耳边风声呼呼,少女漆黑的长发迎风飘舞,丝丝柔柔地拂在陆鹤云的脸上,又有阵阵幽香不时自少女身上传来,陆鹤云心中倍感甜蜜,恍然身在梦中。桃红马载着二人,轻松脱出险境,慢慢放缓了脚步。

少女忽然问道:"你拼死护我,我倒还没有请教你的尊姓大名?"鹤云道:"我叫陆鹤云。"少女笑道:"晴空一鹤排云上,好名字。我叫萧舒眉,峨嵋派的,江湖人称紫衣红线。"顿了顿,又似自语,又似倾诉,"此行我是去落梅山庄,寻一个仇人。"陆鹤云一愣,暗想:"她与我刚刚相识,为何将这等隐秘之事也告诉我?"正思忖间,又听萧舒眉凄然道:"这仇人我从未见过,只是听母亲骂了他半世。"说话间二人已来到一个岔路口。

萧舒眉勒住了马,略带幽怨地望了陆鹤云一眼道:"由此向西便是你要去的云栖岗。"说罢垂首打马向东而去。陆鹤云蓦然生出一阵难以名状的惆怅,望着那晨光中远去的紫色身影,刹那间心中一片空荡。

将近午时,又饥又渴的陆鹤云终于来到了云栖岗。云栖岗只有一家小酒肆,店前竟拴着几十匹马。走进店门,陆鹤云更是吃了一惊。屋中早已坐满了人,这些人均持刀带剑,显然全是些江湖豪客。这些人三五一桌,环屋而坐,隐然将一个虬髯大汉围在其中。

陆鹤云一见那大汉,心中一阵狂喜。原来此人名叫刘元吉,江湖人称"不死天王",乃是陆鹤云的师叔。陆鹤云此番东来杭州,本是与师父楚千里、师叔刘元吉一道上路的。只因为他们三人身上带有一幅藏宝图,是以一路上引来无数心怀叵测之辈,连朝廷鹰犬也被惊动。为了安全起见,三人商议一番,以"明修栈道"之计,令刘元吉假装携图出走,引开了所有的追兵,楚千里则带着陆鹤云轻车简从,赶往杭州。但意图夺宝之人中,亦有心思机敏的。师徒二人行至仙霞岭时,被朝廷鹰犬"辣道人"辛无伤和妙极和尚暗算。楚千里拼死阻住两个奸人,才得以让陆鹤云携藏宝图逃离。陆鹤云来至云栖岗,正是要与"潜龙剑客"傅青山和师叔刘元吉会合。

不过此刻刘元吉恐怕有些麻烦,店中的那些江湖豪客均对他虎视眈眈,想必都是冲着藏宝图而来。而他一人独据一桌,居中而坐,雪亮的钢刀斜插在桌上,只管旁若无人地饮酒。陆鹤云见了他这凛凛气概,心中敬佩,游目四顾之下,忽然间瞪向一处,目中喷火。原来那一桌上坐着一僧一道,正是杀师仇人"辣道人"辛无伤和妙极和尚。那二人显是早已看见陆鹤云,正兀自冷笑。陆鹤云明白眼下情势,强压下满腔仇恨,转眼打量其他人众。

陆鹤云移目至座间两个中年文士,心中又是一跳,暗道:"想不到青城双奇也被惊动了。"青城双奇乃是横行川中的一对兄弟大盗,在江湖中也算久负盛名的人物。此时二人全是一身洁净的灰布长袍,正自怡然自得地对饮。那背后插着一支铜笛的是哥哥方文奇,插着铁笛的是弟弟方章奇。陆鹤云暗想:"这些人一直按兵不动,想是害怕自己未必稳操胜券,给旁人捡了便宜。这么看来,人聚得越多,师叔倒越是安全。"这时屋中众豪客坐得久了,不少人数碗酒下肚,开始行令嬉笑,酒店内更加嘈杂。忽听得一阵长笑:"想不到这荒村野店,今日竟是如此热闹!"笑声未绝,一个白衣公子翩然而入,他在每个人的脸上扫了一眼,又道:"看来傅某来迟了。""傅青山!"陆鹤云双目一亮,他从未见过傅青山,只是听师父谈过,对于这位"潜龙剑客"神往已久,此际一旦得见,心中激动万分:"师父曾说约了傅青山傅大侠来做帮手,他可终于来啦。"只听有人高叫道:"傅大侠,至正七年悍匪胡血刀集结人手要血洗我万马山庄,若不是你传书示警,我们可真是死无葬身之地了。"傅青山向那人笑道:"那次屠庄主知难而退,避免了一场血战,这才是英雄本色。"那屠庄主笑道:"这一次傅大侠亲至,屠某更要知难而退了。"接着又有人叫道:"既然傅大侠也来了,小的也没脸在这里趟这趟浑水了,傅大侠,小的告辞了!"这傅青山在江湖上威望极盛,小店中的武林豪客或是受过他的恩惠,或是慑于他的威名,片刻之间,刚才还热闹拥挤的小店走得只剩寥寥几人。陆鹤云想到单凭"傅青山"这个名字便能令这多纵横江湖的豪客俯首贴耳,心中不由热血上涌。

此刻屋中除了刘元吉、陆鹤云、傅青山三人外,还有方氏兄弟等人,方氏兄弟向来桀骜不驯,不买傅青山的账也是理所当然。另外一边桌上还有一名黑袍客与一名紫衫少年,却不知是何许人也。此外还有辛无伤和妙极和尚二人。此时刘元吉早已看到了陆鹤云,见他孤身一人,不由心中一震。陆鹤云几步跨过去,悲声道:"刘师叔,师父他——"说着猛地一指辛无伤与妙极和尚,恨恨地道:"就是这两个狗贼!""啪"的一声,刘元吉手中的酒杯已被他捏得粉碎,两行泪水缓缓流下。半晌,刘元吉才松开手掌,目光冷冷投向辛无伤与妙极和尚。

傅青山走上前来,低声道:"刘兄,万勿冲动!此时情况复杂,动手只会误事!"突然提高了声音,望向陆鹤云道:"这位小兄弟相貌不凡,神定气闲,必是已得楚老先生真传矣。"顿了顿,幽幽叹道:"楚老先生有徒如此,九泉之下理当瞑目了!"陆鹤云的眼眶发红,正待言语,忽听门外有人道:"各位英雄,侯某来迟,怠慢各位,恕罪则个,恕罪则个!"众人随声望去,只见一个肥胖的中年文士正满面堆笑地立在门口,一个眇目男子则面无表情地立在那中年文士身后。

众人一愣,均不明此二人到底是何方神圣。那文士接着道:"在下侯崇古,家主柳含烟,这位狄兄狄青霜乃家主高足。家主特命在下二人前来迎接各位英雄往落梅山庄小住!"顿了顿,侯崇古先向黑袍客和那紫衣少年笑道:"想不到'猛雕'晏祁、'紫燕'俞飞两位朱元璋朱公跟前的红人竟然有空闲来到我们这僻野之地。"余人听得此言,心中皆一跳。

侯崇古转身向方氏兄弟道:"青城双奇贤昆仲近日在张士诚王爷跟前大受器重,却也巴巴地赶到落梅山庄来了。"方文奇笑道:"鄙兄弟特来拜访柳庄主,来得卤莽,还请海涵。"侯崇古向辛无伤二人躬身道:"辛无伤辛道长的脸色可着实不太好,想必是汝阳王又交与道长什么棘手之事了,咦,妙极和尚,你喝酒之时,手也要握着剑么?"说得那一僧一道均面色一变。

至此,陆鹤云才知屋中各人都大有来头,自己一方自是为陈友谅效力,但有了张士诚、朱元璋和元人的掺和,尚不知鹿死谁手,当下心中不由凛然。待收回心神,侯崇古已与刘元吉、傅青山招呼完毕。门外唏溜溜数声马嘶,数匹健马套着的马车已到了门口。

二、重阳援琴叹聚散

马鸣萧萧,车行碌碌,不多时便来到了落梅山庄。众人随狄青霜与侯崇古穿廊过院,进得一轩,轩中有三四十盆菊花喷蕊吐馨,一个布衣老者正躬身花前,精心修剪着花枝。闻得众人脚步声,那老者转过身来,只见他面白如玉,神气清朗,只是两鬓已然斑白,颇多沧桑之色。老人拱手道:"群贤毕至,柳某不曾远迎,还请诸君莫怪。昨夜老夫做了一梦,梦见北斗七星坠在疏梅园内,想不到今日果有七位英雄来到我这疏梅园中。"晏祁叫道:"错了错了,咱们一共来了九人,你为何要说是七人之数?"柳含烟微微一笑:"晏先生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诸位之中有两个是元人鹰

犬,这样的人如何称得上英雄?"辛无伤和妙极和尚闻言大怒,两人对视一眼。柳含烟冲着他们喝道:"依江湖上的规矩,你二人将右手留下,滚吧。"辛无伤登时一声长啸,长鞭疾抖,妙极和尚大袖飞扬,齐攻向柳含烟。二人携手多年,自知此等情境下,只有擒住柳含烟,方可全身而退。

刘元吉喝道:"柳庄主请速退,这两个贼子是杀害楚师兄的凶手,且让在下手刃了他们。"柳含烟叹道:"千里兄已然亡故了么,哎,江湖上又少了一位英雄。虽然如此,疏梅园内也不用刘天王出手。"他口中说话,双手疾弹,只听铮铮之声不绝,辛无伤和妙极忽然怪叫两声,鞭剑脱手,身子软软倒地。几名庄兵一拥而上,两人被推推搡搡押了下去。

其时已近黄昏,夕光将梅林染上了一片瑰丽的绛红色。猛听得传来一阵兵刃相击之声,跟着一名青衫弟子气喘吁吁地跑来,道:"庄主,外……外面闯进来一人,口口声声要进园来,大伙不让,那人便……连伤数人。"陡闻有人一声娇叱:"柳含烟在哪里?"声音清脆,有如黄莺出谷。陆鹤云的心猛然一颤:"怎的是她?"又闻一声马嘶,一个秀发飘飞的少女连人带马已到了轩前。瞧她紫衣绛袖,清丽脱俗,正是萧舒眉。萧舒眉一眼也从宾客中认出了陆鹤云,咦了一声:"原来你也在这里!"陆鹤云正要起身,萧舒眉却敛住笑容,扭过头紧盯住被众人众星捧月般围坐在中央的柳含烟,一字字地道:"阁下便是柳含烟么?"柳含烟给这少女清纯如水的目光刺得一痛,木然点了点头。萧舒眉的眼中漾出一片怒火,叫道:"今日杀了你这忘恩负义之徒!"身形暴起,连人带剑有如紫燕穿林直扑柳含烟,同时左手微扬,只听嗤嗤之声破空而来。

柳含烟神色有异,扬手抄住金针,颤声道:"碧云师太传你这如意金针,便是让你用来杀我么?你叫舒眉,是不是?"萧舒眉却不答话,挺剑便刺,狄青霜护师心切,霍霍剑光立马便罩住了她。陆鹤云在一旁看得焦急无比,心中一遍遍喊:"我要不要帮她?"一抬眼,只见舒眉纤弱的身子已犹如一支疾风下飘摇的残荷,猛然间他也不知哪里来的一股勇气,大喝一声,便纵了过去。可是他又哪里是狄青霜的对手,不几招胸前已被划伤几处。

正乱间,柳含烟飞鸟一般掠了过来。只听得呛啷几声响,三人的长剑全被他赤手夺过,抛在地上,陆鹤云和萧舒眉也被他顺手点了穴道。

柳含烟铁青的脸上浮出一丝笑容:"陆公子年纪轻轻,便有如此修为,当真了得。"他转身向狄青霜道:"将萧姑娘送到瑶琴小榭休息,万万不可慢待了。"随手间又拂开了陆鹤云的穴道。

陆鹤云瞧见萧舒眉被带走时还向自己回眸凝睇,神色甚是关切,心头不禁一痛,恍惚听得柳含烟叫道:"今晚便请各位英雄在梁园馆内歇息。"

当晚,陆鹤云与刘元吉、傅青山同居一屋。傅青山道:"刘兄,柳含烟将咱们接入府中,是何用意?"刘元吉拧眉道:"我瞧他多半没安好心。"傅青山道:"不错,咱们虽是各为其主,却都是冲着他园中的宝藏而来,他又如何不知?他这一招叫做以攻为守,把咱们全接入园中,再派人监视咱们的一举一动。鹤云,把你师父留下的那幅藏宝图拿来瞧瞧。"陆鹤云眼前却只是闪着萧舒眉的影子,他心不在焉地自包裹内取出一幅图。但见那图上云烟缭绕,画着两条尾部绞在一起的苍龙。一条冲天而起,一条盘身而卧。两条龙御风掣电,神气毕现。画角还题着四句诗:心中灵犀一点,塞上风云接地。谁似临平山上,多少楼台烟雨。傅青山双目一亮,但随即锁眉沉思,显是那图的古怪大大出乎他的意料。

陆鹤云早就看过这画,那四句怪诗也早已想通了,当下便道:"刘师叔,傅大侠,我在路上想了好久,终于想到这四句诗其实都是古人的诗词省去最后一字而成:首句省去了一个'通'字;第二句省去了'阴'字;第三句省去了'塔'字;末句省的则是一个'中'字。连起来便是'通阴塔中'了。"傅青山喃喃自语:"通阴塔中?这杭州附近有六合塔、保塔和雷峰塔,却未曾听说过通阴塔?"三人推敲多时,仍是不得其解,眼见夜深,只得满腹心事地睡下了。

陆鹤云终是念着萧舒眉,哪里又睡得着?待他二人睡熟,轻轻爬将起来。门外夜深如水,陆鹤云正不知瑶琴小榭该如何走法,蓦然间远远飘来几声清越的琴音,他循着琴音疾奔了过去。

陆鹤云屏住呼吸凑近窗棂,只见萧舒眉坐在椅上,柳含烟正在抚琴。萧舒眉惊奇道:"这首《佩兰曲》是母亲常常弹奏的,你怎么也会?"柳含烟仰天叹道:"梦珠,梦珠,这首《佩兰曲》我已十二年不弹了,今夜是为你而弹的……便如、便如当年在明珠楼为你弹的一般。那时你听了之后,便随我走了,天涯海角,不曾皱过半分眉头。嘿,这兰花的高洁也只有你才配得上。"萧舒眉听了,身子簌簌发抖,道:"你、你为什么知道我母亲的名字,你……到底是谁?"柳含烟道:"眉儿,我是谁你当真不知,你母亲竟没告诉你爹爹是谁么?"萧舒眉颤声道:"母亲说爹早就死了。"柳含烟的眼中有泪流出,道:"想不到你母亲竟会记恨我一辈子,当年你母亲为了一件事,一怒之下抱了你一走了之。"萧舒眉将信将疑:"你……你真是我爹爹?"陆鹤云的心念一转,暗道:"是了,柳含烟所说的梦珠便是那张旧纸笺上提到的金陵名姝萧梦珠了,看来舒眉确是柳含烟和萧梦珠所生的女儿,只是不知为了何事,萧梦珠与柳含烟闹翻,带着年幼的眉儿一去不返。"柳含烟叹道:"当年你母亲抱你离开时,你还未满五岁。你的生辰八字是甲子丙寅壬子辛丑,你的右肩头有一块金钱大小的红痣。唉,便是我所居的疏梅园都是由你的名字化来。"萧舒眉这时再无怀疑,忍不住泪飞如雨道:"爹爹,你当真是我的爹爹!"柳含烟更是老泪纵横:"眉儿,十年生死两茫茫,想不到为父有生之年竟能见到你。只是……眉儿,你究竟是受了何人的挑唆,来刺杀为父?"舒眉垂泪道:"不是,我见母亲平时总是自言自语说,柳含烟你还是不来么……你、你这见利忘义无情无义的小人,便以为这、这柳含烟定是母亲的仇人,向她打听,她却不肯说。今年夏天母亲大病了一场,临终之前仍是翻来覆去念着你的名字,我想此人定有对不住母亲的地方,便在母亲丧事一了时,向师父问明了落梅山庄的路径,星夜赶来此处。""铮"的一声,柳含烟手下的琴弦断了一根,叫道:"怎么,眉儿,你母亲……竟然亡故了?"舒眉大哭道:"你当年究竟做了何事,让母亲记恨了你十多年,死也不肯见你?"柳含烟黯然道:"那是我铸成的大错,但是那件事并没有丝毫对不起你母亲的地方,只怪她脾气太过刚烈了些。"舒眉哼了一声,道:"既然如此,为何母亲苦等了你十二年,你却不去看她?"柳含烟颓然靠在了椅上,道:"我又何尝不想见到她,只是当年我进这疏梅园前就立下重誓,今生决不踏出疏梅园一步,除非……除非我见到那图。当年她匆匆携你出走,我只道她又回到了金陵。但十二年来我派出了多少人却也是寻不到你母女的踪迹,谁知她会带你上了峨嵋?这一年来我听得江湖上出了一位才貌双全的'紫衣红线'萧舒眉,我便疑惑,这'紫衣红线'是否便是我的眉儿。天可怜见,今日终于让我们父女团聚了。"陆鹤云在外面听得又惊又喜:"这舒眉既然是柳含烟的女儿,自然不用我来救她了。只是那柳含烟所说的图是不是我带来的那张藏宝图?"舒眉凄然垂泪道:"爹爹,你为什么要立下这般怪的重誓?害得母亲到死也见不到你一面?"柳含烟这时心神稍定,立刻觉出了窗外有人,喝道:"谁在外面?"陆鹤云一惊,陡然间一只大手自后掩住了他的口,跟着腰间被一股大力一带,身不由己地被那人拉着跃出数丈开外。陆鹤云回过头来,见是刘元吉。刘元吉低笑道:"鹤云,你当真胆大,若非柳含烟父女相认,他心神激荡之际,焉能容你在窗外这么久?"陆鹤云的脸一红,还未及回答,已见柳含烟父女走出屋来,二人忙将身子伏低。

蓦然间只听远处传来一声凄惨的叫声,这声音尖利异常,静夜中听来分外地惊人心魄。柳含烟双眉一扬,道:"梁园馆那边出事了。"萧舒眉惊道:"爹爹,你怎么知道?"柳含烟冷笑道:"这些人各怀鬼胎,到了一处,还不自相残杀么?眉儿。咱们去瞧瞧。"陆鹤云与刘元吉对望一眼,均想:"这柳含烟将咱们接进府来,果真是不怀好意!"

三、梅园月冷起惊澜

二人匆匆赶回住处,沉沉的夜色中许多仆人手举火把来回忙碌。刘元吉正待问个究竟,却见傅青山闪进屋来,道:"深更半夜的你们去了哪里,让我遍找不见。刚才那声惨叫似是从方氏兄弟屋中传来,咱们速去瞧瞧。"屋中已经聚满了人。方文奇歪坐在椅上,胸前血迹斑斑,显已气绝身亡,方章奇则踪影全无。狄青霜俯身向方文奇的尸身瞧了片刻,转身向柳含烟道:"庄主,这方文奇的左胸中了一剑,似是刚刚断气。"柳含烟望着方文奇的尸体,良久不语,脸上神情甚是古怪,过了片刻,才缓缓道:"傅大侠,你有何高见?"傅青山道:"案几上放有酒菜,方文奇死前似是在与人饮酒,可见杀他的人武功奇高,一剑毙命。只是不知方章奇去了哪里,若是他还活着,或许能……唉,这兄弟俩嗜酒如命,若非这般昏天黑地痛饮到深夜,也不会给人暗算。"柳含烟道:"传令下去,速速找寻方章奇的下落。这方文奇死在疏梅园,咱们个个都脱不了干系。"陆鹤云忽然道:"这方文奇双目瞪着前方,显然出手害他之人是正面对着他的……"俞飞嗤地笑出声来,道:"陆公子,这是人人都看得出来的事。你瞧,方文奇的五指直插入桌面,必是垂死之前,奋力一击,只可惜仍是没能击中那凶徒。"陆鹤云觉得众人颇有些轻视和嘲弄之色,脸上一红,但仍是说:"瞧尸身上的伤口,左胸皮肉内陷,背右侧皮肉外翻,可见刺他的这一剑定是从左胸刺入……"俞飞道:"那又怎样?"陆鹤云伸手比划道:"这凶徒正面刺人,却刺出如此一剑,必是左手使剑。"众人咦了一声,均觉十分有理。

狄青霜道:"左手使剑……咱们这里倒有一位左手使剑的江湖名家。"他转过头瞧着俞飞,"俞少侠,不知方氏兄弟与你有何过节,却偏要来我们落梅山庄了断。"俞飞还未答话,晏祁已叫道:"放屁放屁,俞老八今夜一直与我在一起,怎能分身杀人?不过这方氏兄弟一身酸气,老晏早瞧着有气,俞老八杀便杀了,又怎样?即便他不杀,老晏也要杀。"众人听他虽是在为俞飞辩解,但说出的话颠三倒四,竟是越描越黑,有两个年轻仆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时忽听得侯崇古在外高声叫道:"庄主,方章奇找到了。"众人扭回头,只见矮矮胖胖的侯崇古挤进屋来。柳含烟双目一亮:"你到哪里去了,这时才赶来。"侯崇古躬身道:"启禀庄主,我今夜在园中巡视,听得那声惨叫便急忙向此处赶来,瞧见一人正鬼鬼祟祟地向外跑去,赶过去一看,原来是方章奇。"柳无烟道:"方章奇?他是在追赶凶手么?"侯崇古道:"不是,他背着一个鼓鼓的袋子,里面不知装的什么,我喝令他站住,他却全然不顾。"顿了一顿,他呈上一支铁笛,"在下无能,堪堪追上那厮,他却用铁笛当作暗器击来,险些伤了在下,他已向东逃了。"柳含烟接过笛子细看了片刻,向傅青山道:"傅大侠请看,这确是方章奇的随身兵刃。"傅青山点头道:"如此说来,那人确是方章奇无疑。"众人听了,不由面面相觑,均觉此事诡异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