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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客之殇
作者:青蛙果果

  清朝末年,朝廷腐败,外有众敌入侵,内有苛捐杂税、贪赃污法,致使民不聊生。一时间,仁人志士、草莽英雄因势而起,因时而生,誓以个人之躯,斩民愤之人。
1907年,徐锡麟刺杀安徽巡抚恩铭,身陷重围,遭剜心之刑。
1911年,黄复生北上,刺杀摄政王载沣未果,遭监禁。
1911年,温生才借南城广州飞机表演之际,成功刺杀广州将军孚琦,后为巡警所擒,引颈就义。
1912年,同盟会义士彭家珍舍身诛锄保皇党骨干良弼,十数日后,清帝退位……

行刺 one

太阳出来的时候,李经忽然打了个冷战。
是早春的天气,凉意微透,广州城春寒未尽,单衫儿也御不住冷,有人加披了拖长的马褂,有人端正了瓜皮小帽,也有人依旧束了长辫,却着了西洋礼服,皮鞋擦得锃亮,在大街上派头十足地走。广州地近香港,香港地近世界,于是城里城外,忽然沾染了难以褪色的洋味,纵然有平头百姓支着脚坐在街市旁的长凳上抽烟冷看,纵然一口浓痰唾在地上,那余温未散的黄牙嘴里骂出一句“假洋鬼子”,也有人顶着伦敦巴黎的风潮念想,人模人样地大刺刺走他的路。
这城里到处有人在表达着自己的不屑,这城里到处有人在袒护着自己的尊严。
远处春香楼的招牌在晨光里咯吱咯吱地晃荡,店小二打着呵欠慢腾腾移开门板,店掌柜大声呵欠的声音整条街都清晰可闻,街市上热闹起来,各家各铺的门板和门沿分离时发出痛苦的轻响,响声一片片响起,又一片片淹没。
那响声清脆,宛若一个人被扼住了喉头,无法痛快言语。
这座城市便是这样,这个国家,也是如此。
李经握紧了手中的长剑,早晨第一缕阳光透过密密层层的树叶照到身上的时候,忽然忍不住打了个冷战。他只着了一件粗布衣裳,衣裳上已烂了好几个大洞,却不是觉得天冷——寒意自心底冒出,无法阻挡。现在是动手的时辰了。他整个身子都伏在树枝上,身子蜷缩得像一只猫。天没有亮的时候,他已经藏在树上,足足有一个半时辰。
他的耐心很好,上次刺杀欧阳招讨使时,他曾经在一座酒坛里一动不动泡了五个时辰。他一直相信,在耐心这方面,焚香会的刺客里,也许只有苏若山是自己的对手。
今天清晨,广州总兵阿泰勒必定乘着那抬八人绿呢大轿从这条小巷经过,轿子里兴许还有他那房最最宠爱的十七姨太,一边调笑一边剥弄着三叶眉的上好瓜子儿,她笑起来的时候,身子一颤一颤的,轿子也一颤一额的。
过去每天这个时辰,阿泰勒都有到春香楼喝早茶的习惯,那里的水晶包子玲珑剔透,皮薄肉酥,入口即化,是一等一的精工细作,有人说,春香楼的蒸屉一打开,整座广州城都闻得到当中的香气。
阿泰勒是个很懂得享受生活的人,上好的女人和早茶,是他决不愿意错过的东西。
自从国事动荡以来,阿泰勒足不出户半年有余,听说此人不日便要调赴京城,今天早上,也许是焚香会最后的机会,也是最好的机会。
现在已经是动手的时辰。
李经屏住呼吸,握紧长剑。他已经听到了轿夫沉重的脚步声。
轿子咯吱咯吱地响,从巷子那头缓缓走将过来,前后各有六名洋枪手护卫,阿泰勒最信任的教头伍老拳师走在队伍的最前面。
轿子里有女人在咯咯地娇笑,十七姨太那销魂的声音,可以叫无数少年的热血从脚底直冲脖颈。
但李经只觉得寒气逼人,全身的冷战几无法控制。
他慢慢伸出手来,握住胸前父亲送给自己的金锁。
十年之前,阿泰勒的军队曾经血洗过他的村庄,他的父母同别的乡亲被吊死在村口槐树下,两百多具尸体密密麻麻,像一串串挂在树上等待风干的豆荚。这十年来,他只要一闭上眼睛,村口槐树上的尸首便浮现在眼前。
今年岭南大旱,粮田颗粒无收,朝廷下拨了三十万两赋灾银,有一半阿泰勒花在了十七姨太的身上。
据说到现在为止,岭南饿死的百姓要用牛车来拉,有新进城的百姓传言,看见有人在村子里煮食人肉……更有消息说,此次北洋舰队败于倭国,是阿泰勒打通关节,将煤灰充作弹药,以至于北洋军舰无弹可发……
国仇家恨,尽在今日一击!
空气里远远传来了春香楼水晶子的香味,街市上的人们仰起鼻翼贪婪呼吸,李经深吸了一口气来,全身颤抖立止,握着金锁的手缓缓松开。
阿泰勒的官轿已近脚下。
伍教头挺着胸板走在最前面,他五指如钩,黝黝生光。据说伍老拳师一套“开碑手”已有九分火候,有人亲眼见到他年轻时在长白山手撕猛虎,如裂丝帛。
今日若想全身而退,必须一击必中!
远处春香楼二楼走出一位头发花白的长衫老者,身杆笔直,慢慢从怀里摸出一块怀表,细细打量时间,怀表表壳将太阳折射过来,正照在李经藏身的大树上。
这是动手的信号。
一位挑了菜蔬的年轻后生低着头,戴着斗笠,突然出现在小巷口,这人一身上下尽是土地与汗臭交杂的气味,迎着轿夫缓缓走将过来,那担子里的青菜压得他全身都佝偻起来,脚步沉重,气喘如牛。
李经不由得微微一笑,苏若山实在应该去唱戏才对,他演什么像什什么。
轿子的后面走过一对似在逃难的兄妹,携着蓝布包袱相互搀扶着慢慢走将过来,那少女面黄肌瘦,后生步履蹒跚,两人都似饿得三四天没吃过一口饭,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一丝气力。
越是不起眼的人,有时候反而越要命。
四川唐门唐海、唐珂两兄妹的暗器,撒出时如暴雨急骤,正是洋枪队的克星。唐海不仅暗器精绝,为人尤其精乖,三教九流,贩夫走卒,莫不生气相通,你就是把他扔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小野村里,他也可以一天之内马上结交一百多号朋友。
阿泰勒这次行程,正是他从府中厨娘温暖的被窝里打听得来。
阿泰勒的轿队正不知不觉走进布下的大网里。
“只要苏若山的担子一放下,大家就动手。”——岑老大的话犹在耳畔。
大网正在收紧。
苏若山的菜担挡住了半个小巷的宽度,伍教头只离得三四丈远,便像赶苍蝇一般挥了挥手道:“哎哎哎,那卖菜的,滚一边去!”
苏若山抬起头来,张大嘴巴,一副惊恐莫名老实巴交的样子。
伍教头上前怒道:“我叫你滚一边去!”
苏若山慌忙不住点头,哈着腰不住声道:“小的知道……小的冲撞了大人……大人千万莫怪。小的只是卖菜的。”
他嘴里惊恐万状地说个不停,脚下却连动一下的意思都没有。
伍教头不耐烦起来,上前一把按住担子,使力一推道:“滚一边去!”
奴才往往比主子更凶狠。
苏若山吃力不过,噔噔噔连退几步,扁担“咔嚓”一声断作两截,担子“哗啦”声倒在地上。
现在可以动手了!
李经握紧剑柄,气贯丹田,正要一击而下,脸上忽然微微一热,却见那头发花白的岑老大将怀表的反光左右连晃数下,面色焦急。
这是取消计划的暗号。
岑老大索来冷静得像一眼枯井,李经跟了他七八年,从未见他露出这般神情来。
情况似乎很是不妙,但现在已经来不及了。
苏若山已经出手。
苏若山使的是一柄软剑,平日束在腰间,出剑时往往出其不意,一击便中。他的剑法更是干净利落,决不拖泥带水,李经和他相处多年,从未见他出过十剑以上。
担子甫一落地,苏若山跟着立足不稳,踉踉跄跄连退几步,一屁股便结结实实摔在地上。他摔得又笨又重,实在有几分滑稽。
他果然很会演戏。
伍教头抬起头来,忍不住哈哈大笑。后面洋枪队的卒勇也都仰起头来,哈哈大笑。他们露出光溜溜的脖子,喉结耸动。
便是在这时候,凭空里银光一闪,苏若山的软剑已经刺出。这一剑疾若惊雷,气贯长虹,端的又准又狠,眼见要刺穿伍教头的喉头。
这是第一剑。
伍教头猛然低下头来,大喝一声,双掌如铁,“锵”一声夹住了苏若山的软剑。这一夹时机精妙,竟像是算准了一般。
苏若山微微一惊,凌空抽剑回撤,他剑法凌厉,伍教头竟不敢硬敌,身子自后一仰,分掌退开数步,苏若山全身如银蛇萦舞,软剑哧哧哧快步连环急刺过去。
这是第二剑。
伍教头竟原地不动,气若凝岳,大喝一声道:“还不动手!”
官轿前面三名洋枪手蓦然端起枪托,瞄准苏若山,官轿后方三名洋枪手却把枪口对准了唐海、唐珂两兄妹。
苏若山微微一愕,收剑疾走,唐家兄妹也自微微一愕,呆立当场。
再好的剑法,也快不过子弹。
大家均知道洋枪的厉害,更何况敌人此番竟有了准备。
伍教头又自喝道:“预备!开……”
“枪”字未出,头顶上哗啦一响,一名布衣汉子分开树叶,恍若神兵天降,从树阴里直坠而下,笔直刺向官轿轿顶!
事已至此,李经已不得不出手。
但他手中长剑未至,前后四名洋枪手突然举枪向天,同时开枪射击。
另两人扣动扳机,射向苏若山。
苏若山反应迅疾,脚尖一点,身子拔地而起,沿巷墙蹬蹬蹬直冲而上,子弹打在他脚下的泥土里,溅起三尺来高,苏若山手捏剑尖,将软剑掰作满月,看也不看,回力一弹,剑身急旋,似风火轮凌空滚过,“噗”一声将一名枪手穿透。
这是第三剑。
余人皆是一惊,正低头看那中剑倒地的侍卫,苏若山稳住身形,贴着墙面施展壁虎游墙功。蹭蹭蹭三五下游将过来,一跃而下,德国造的步枪射程远,火力强,可惜换膛繁复,众侍卫正上膛举枪,眼前一花,苏若山已近在咫尺,贴身而立,呼吸可闻。
春意未尽,洋枪手额上冷汗却大颗大颗冒将出来。
如非亲眼所见,实不敢相信世上竟有人动作如此迅捷!
苏若山微微一笑,锁骨手轻描淡写轻轻一递,掐住两侍卫咽喉,回手一缩,“咔嚓”两声脆响,两名枪手一声没吭,双眼暴突,脖颈歪倒,缓缓软倒在地。
苏若山自地上捡起长剑,凌空挽了朵剑花,向那伍教头微微笑道:“再请老拳师赐教。”
抬官轿的轿夫早骇得没了人色,各自连滚带爬,一哄而散。
伍教头的额头上,忽然也有冷汗冒出。
他忽然发现,自己实在低估了这个年轻人。
李经这一剑由上至下直刺而出,恍若流星赶月,雷霆一束自半空劈下,耳边风声嘶嘶直响。眼见这一剑已近轿顶,忽见那侍卫举枪来射,心下一惊,提一口气来,凌空滚荡,剑尖于轿顶一抵,身形如一片树叶轻飘飘落将而下,正是那“飞絮随风去”的轻身功夫。那地上侍卫见得姿态轻妙,直看得微微一愕,举枪乱射时,子弹嗖嗖自李经耳边响过,青烟弥散,手中长剑“噔”一声脆响,被子弹削去剑尖。险些脱手而出,左脚一痛,旋即微微一麻,热血淌出,一枪擦过大脚趾,险些命中。
身子方落到轿后,洋枪手举枪再射,李经与唐海、唐珂各自脸色一变,如惊雁分散荡开,巷子里碎石飞溅,硝烟充鼻,洋枪手一轮枪尽,各自低头慌忙上膛填药。
巷子里传来微弱的呻吟声,唐海肩头一片血红,倒地不起。
轻身功夫再好,也未必跑得过子弹。
唐珂惊呼一声,叫道:“哥!”身子如羚羊般贴地疾冲,扬手撒出一把暗器,银针、小眉刀、七星镖哧哧哧如群蜂疾刺洋枪手,半空里一片嗡嗡、嘶嘶破空之音,有如群蛇吐信,又似百鸟乱鸣。
暗器宛若大网,刹那间撒将开来,朝众侍卫扑将过来。
这正是唐门的得意之作“雨打芭蕉”。
那三个洋枪手正低头装填弹药,方抬起头来,暗器若急雨而至,噔噔噔将三人钉成三个蜂窝。三人睁大眼睛,眼角血水流出,至死也不相信世上竟有这般手段。
四川唐门的暗器,素来又快又狠。
唐珂抱住唐海,眼见得左肩已碎,鲜血汩汩冒出,当下撕下衣衫,便要替他包扎伤口。李经看了看唐海伤势,抹了抹额上汗水道:“我去杀了那狗官!”也不顾脚上伤势,一瘸一拐,缓缓走向那官轿。
苏若山长剑递出,凌空舞了道剑花道:“还清伍老拳师指教。”
自英格兰人于四十年前乘军舰敲开清王朝的大门之后,火枪之利大撼神州,数十年南北洋洋务苦心经营,清军精锐纷纷撤下刀枪,换上火器,镇压太平天国,血洗白莲教,神机营所向披靡,不料今日六位身背德国造长杆步枪的贴身侍卫,竟如此不堪一击。伍教头脸色微变,退开几步道:“焚香会乱臣贼子,今日一个也别想跑了。”
苏若山嘴角一动,微微笑道:“我们这次刺杀,你们如何知晓?”
伍教头大声道:“大人快走,奴才抵挡一会儿。”
轿子里静悄悄的,却没人答他言语。
苏若山摇了摇头道:“奴才?啧啧,真好奴才!”
长剑如银蛇吞吐,一剑笔直刺来,伍教头五指如钩,反守为攻,鹰爪手扣向剑身,“哧?一声死死夹住,苏若山不待剑招用老,手指轻轻一带,顺势往剑柄一压,突然抛手撤剑,微微一笑,退开半步。伍教头这一抓立见奇效,竟不意把对方长剑反抢过来,心下正喜,不料剑身柔软,剑柄反弹而上,啪一下重重打在伍教头脸上。这一下又清又脆,脸上登时一个红印。”
这是第四剑。
伍教头出道数年,还从未被人如此戏耍,急怒冲顶,大喝一声,丹田鼓涨,左手五指指节咯咯暴响,鹰爪手尚未点出,苏若山如鬼魅欺身近前,双指竟也勾成鹰爪架势,挖向自己双眼。
这弱不禁风的年轻人,竟懂得自己的独门绝学!
伍教头心下一紧,左爪一封,忽觉右手手心一空,苏若山长声大笑,手中银光一闪,软剑竟又生生夺回。这一挡一封之间,二人高下立判,伍教头脸上一时红,一时白,长叹一声,再没言语。
此时官轿后,李经早持剑一跛一跛放步走将过去,口里怒喝道:“阿泰勒,纳命来!”不顾脚趾疼痛,放步疾走,一剑刺向官轿。
在焚香会众刺客里面,苏若山天资超绝,剑法第一。李经敦厚朴实,以勤补拙,轻功剑器皆得岑老大六七分火候,这一剑刺出之时,宛若金曙破晓,劲气逼人,阿泰勒不通武艺,又自声色犬马,那肥胖得能榨出几十斤油来的身躯,哪里躲得过这一剑?
轿子里忽有人冷哼一声,只听得哧一声响,一物自轿中激射而出,来势迅猛,转瞬破空而至,李经微微一惊,横剑一封,当一声脆生生响起,虎口酸麻,全身剧震,脚下蹬蹬蹬连退五六步,气血激荡,险些跌倒在地。地上锵啷啷金属滑过,低头看时,却不过小小一枚铜钱。
这一掷之威,却比方才的子弹还要凌厉。
李经一生都在刀尖上打滚,见多识广,这等身手却闻所未闻,只怕岑老大犹有所不及,心下一骇,但他生性勇悍,转瞬化惊为怒,一手密不透风的惊瀑玄明剑势若狂澜急卷而去,劲气扫荡,呜呜作响,地上灰尘乱舞,连那轿帘都卷将起来。
轿帘被劲气掀开,轿子里一股脂粉味扑鼻而来,一个年轻女子花容失色,尖叫一声,仰后便倒,料来便是那娇俏俏的十七姨太,却未见阿泰勒身在其中。
李经这一剑眼见就要刺到,见势大惊,剑锋一偏,劲气难收,长剑刷刷刷登时将官轿一口气刺出十七八个窟窿。
忽听得有人嘿嘿一笑,赞道:“好剑法,好剑法。”
一只枯枝般瘦瘦长长的手臂忽然自十七姨太身后伸将出来,一把扣向李经右手脉门,此时长剑刺在轿沿,犹未拔出,李经久经阵战,丝毫不乱。左指一竖,反点那人“太渊”穴,那人手掌一翻,以指对指,与李经硬生生一触,李经只觉全身气血翻涌,喉头微甜,脑子里轰的一响,对方内劲竟如排山倒海般从两根细小的手指间迸发而出,自觉得轻飘飘若纸鸢般飞将起来,连人带剑直震出三丈开外。
世上竟有如此浑厚的内劲!
李经右手中指发麻,早痛得没了知觉,单掌撑地,还未站起身来,轿子里一名瘦瘦小小的老人自十七姨太身后掠将出来,若流星赶月,一掌拍向李经面门。
想不到这一指之力,竟出自于一名小老头子。肉掌未至,掌风已压得人喘不过气来,满头青丝呜呜乱拂,胸口沉闷,说不出来的压抑烦躁,李经换剑在手,一剑直刺那老人掌心。旁边唐珂眼见李经不敌,快步赶上,一把暗青子若满天星辰坠落,迎面疾打那瘦小老者。那老人一只肉掌眼见要被李经铁剑穿透,电光石火间身子微微一侧,避过剑锋,脚下犹自疾走,剑尖自鼻尖一寸擦过,一指落在李经胸膛“天池穴”上,李经双眼一瞪,登时软倒在地,那老人跟着凌空一翻,长袍轻轻一卷,将唐珂那大的小的圆的尖的长的短的各色暗器一股脑儿收了个干净,轻轻落在地上,衣裳一抖,十几枚暗器滚落,叮叮当当满地乱滚。
那老人点倒李经,看也不看他一眼,斜着眼望向唐珂,摇了摇头道:“唐门当年如何威风,怎生一代不如一代?”
唐珂见他轻描淡写间将李经点倒,自己十几年苦修的暗器手法在他面前更如儿戏一般,情知今日难敌,但兄长负伤,李经受困,自己也不能放任不管,摸出两片柳叶小刀,退后几步道:“你是什么人……”声音微微发颤,心下竟自怯了。
苏若山那厢里只三两剑便将伍教头逼得手忙脚乱,望见这方战局,心下一惊,却识出此人来,抬首道:“珂儿小心了,这人是莆田南少林叛逆谛善,我们不是对手,你先走。”
那老人啧啧两声道:“我和师兄十数年不现江湖,你这娃娃居然识得我的名号……”
耳边忽听嗖嗖两声响,唐珂趁他分神说话,手中飞刀早掷将过来。
谛善也不回头,一脚踢飞地上一枚七星镖,镖身后发先至,“锵”一声将两柄飞刀撞开,伸指一弹,寒光一闪,一枚铜钱早击中唐珂膝间“伏兔穴”。
唐珂轻呼一声,脚上无力,跌倒在地。
李经仰躺在地,放声叫道:“小苏快走,这老贼好生厉害!”却听得谛善放声笑道:“来不及了,来不及了……”身子化作一道灰影,若苍鹰捕食直扑苏若山。
焚香会一行四人,片刻间三人横倒在地,唯独苏若山将伍老拳师逼至墙角,疾剑如雨,将其罩在剑光核心,哧哧哧数剑连响,却是与李经一般无二的惊瀑玄明剑,但剑势之中,多有几分阴柔劲气,收放间更显纯熟,伍拳师双瞳暴张,宛若看见满天流星坠落,竟不知躲闪,肩头一凉,滚倒在地,早吃了一剑。
惊瀑玄明剑环环相扣,原是一击快似一击,连绵不绝,不容敌方有喘息之机,苏若山一剑得手,却不趁势追击,不待那谛善扑将过来,头也不回,突使一式铁板桥,身子自后一压,一剑凌空反刺,谛善这一爪迅捷凌厉,本料一击必中,不想这年轻后生心思机敏,陡然间反守为攻,剑尖歪歪斜斜直指自己咽喉,心下一惊,“咦”了一声,收指往剑尖上一弹,身子趁势朝前凌空一滚,苏若山回身一带,立定身形,快步疾走,剑势快如暴雨,不待他落地,急剑刺他下盘,谛善又“咦”了一声,半空里抓住一枝斜斜伸出的树枝,轻轻一掠,竟如灵猿般一纵而起,稳稳落在五丈开外,这一招间被苏若山反客为主,心下再不敢小觑,忽又觉右脚脚底一片冰凉,抬起右脚一看,只见一双布鞋鞋底竟被苏若山削去薄薄一片,只差得一两分,右脚就险些劈中,自己纵横江湖多年,还从未见过如此扎手的后生小子,不由得点了点头,掸了掸鞋面,赞道:“好剑法,岑老大有这种传人,真是不枉了。”
春意透凉,李经躺在地上,紧贴大地,只觉脑后一片冷飕飕的,听得谛善如此夸奖苏若山,心下忽有一股酸意涌出:“原来平日他只胜得我一两招,竟是深藏不露,我一直还痴心妄想,要与他较个高低……”
耳边又听得那谛善说道:“你剑法虽好,也只是攻了个出其不意,若要较真,在老夫手下还是走不过二十招。”
苏若山也不受他激,只是抵剑在手,捏了个剑诀,笑道:“还请老先生指教。”
谛善道:“我要出手啦!第一招!”
李经只觉眼前一花,谛善化作一团灰影逼向苏若山,苏若山横剑一封,气若凝岳,稳立当场。
敌不动,我不动。谛善这一次进逼,眼见对方毫无破绽,身形一晃,竟如鬼魅般绕着苏若山上上下下左左右右连转了四五圈,口中忽俄连喝道:“第二招第三招第四招……”口中说话,手上呼呼快掌连出,苏若山冷眼伫立,未待他喊完,哧一剑凌空刺出。
这一剑平稳端庄,质朴浑然,大巧不工,正是谛善出掌时的破绽。
敌欲动,我先动。
谛善竟不敢接他长剑,身子翻翻滚滚疾走不绝,手中出掌,口中犹自喊道:“第五招第六招第七招……”一招快似一招,一招狠似一招,李经远远望去,只见灰影翻飞,宛若十几个人同时从不同方位向苏若山进招,早分不清谛善身处何地,眼前微微一花,闭上眼睛,心下叹道:“这人劲气既强,身法又如此迅捷,如何抵挡得住?”
却听得远处苏若山慢吞吞递出长剑,丝毫也没有着急的意思,破空声哧哧直响,一剑慢似一剑,一剑轻似一剑,谛善若金钟罩顶,苏若山却如拂袖无痕,以巧打急,以慢打快,又斗了片刻,只听得那谛善越喊越快:“十七招十八招十九招……”声音越喊越快,越喊越急,陡然间高喝一声道:“撤剑!”李经浑身一震,睁开眼来,只见苏若山手中软剑若长蛇破空,笔直向上飞出,晨光下闪出点点光芒,苏若山哇地吐出一口鲜血,身子纵掠而出,瘫在地上,谛善伸手一招,将那软剑握在手里,以手指捏住剑锋,细细打量一番,赞道:“好剑。”
苏若山以手扶墙,全身微微颤抖,犹自抬头笑道:“二十一招……”
谛善脸色微微一变,却也抵赖不过,长叹一口气来,点头道:“你这么年轻。能有这种身手,实在难得。”
苏若山提一口气来,还要上前相斗,方走出两步,却只觉全身如群蚁噬咬,又麻又痛,胸口肌肉竟不由自主抽搐数下,剧痛入骨,直疼得弯下腰去。
谛善道:“你中了我的独门掌力啦,这是老头子自己透悟的阴阳大掌印。可不是什么南少林功夫,以后少把老头子跟那座破庙扯到一块。”
苏若山赞道:“好功夫,好功夫。”全身如人锅的虾米蜷缩一团,喉头嘶哑。声音越说越低。
谛善将软剑放在手中弹弄不绝,冷笑道:“你们心里头一定在想,怎么这次埋伏走漏了风声?”他慢慢地打量了众人一眼,他看到众人的眼光里或有疑惑,或有不齿,或有嘲弄,或有不解,他没有理会这些眼神的打算,他依旧慢慢道,“等下见到你们的岑老大……哼哼,先和他叙叙旧情再说。”
唐海肩头中枪,斜躺在墙根,李经与唐珂被点中穴位。倒在地上一动不动,苏若山身负重伤,牙缝嘴唇鲜血未拭,咝咝地吸气,谛善把玩着手中软剑,丝毫未将众人放在眼里,伍教头一步一挨地走将过来,他哈着腰,脸上露出了讨好般的神情,他说:“老先生这次立下大功,总兵大人必定重重有赏。”谛善看也不看他一眼,冷冷道:“我不是别人养的狗奴才,不是为了那点狗骨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