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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底红颜

松风古琴

岁月流逝不能掩盖的真相,爱恨纠缠不可逃离的宿梦。

在这天下逐鹿的霸图上,谁擎起酒杯看那世事变幻?

一 五年生死两茫茫

孟天宁一眼扫过镜中深沉威猛的男子,正好看到鬓角的一根白发,叹了口气:"老得真快!"他实在有理由叹气,今天本是他最得意的日子。江南文家,那个武林中最历史悠久的世家大族,今日也低下了它高傲的头颅,把最娇美的女儿献给他为妾。美人虽折腰,英雄却已青年白头——他虽是威震武林的神剑孟天宁,可也逃不过岁月的摧折。

孟天宁忽然冷笑了一下:"他们倒是见机得快。"虽然文家送上的是一个心狠的可怕美人,但她是文蕴秀……在他心头,那个血腥而清雅的诡异女子毕竟是特别的。他清楚文蕴秀不是池中物,未必甘心做他的妾。但她既然遇到了他孟天宁,就再无机会。

孟天宁迈步出门。秋风过处,寒意渐生,檐角一串风铃微微做响。他恍惚了一下,轻声道:"夷光——夷光——"小妹夷光向来身子娇弱,最是怕冷的。小时候家穷,到了冬天,孟天宁宁可自己运功御寒,也要让妹子多盖一床棉被。忽然记起,夷光已过世五年了。

孟天宁不过是孟家远房旁支,父母与仇家同归于尽的时候,他不过十一岁,夷光才五岁。孟天宁看着妹妹粉团般的美丽小脸,再多的哀痛也要强作笑容。他甚至不能和孟家其他子弟一样争锋江湖,就算要做什么,也要先把妹妹养大,才可以放心。

孟天宁的父母,本是武林中罕见的神剑手。若非锋芒过盛、英年早逝,只怕会威胁到孟家长房嫡系的地位。可这一切荣耀,在他们去世之后,也就不复存在了。孟天宁兄妹二人可以说是在冷眼中长大的。

他向来是个倔强的人,不想为了家事向孟老族长乞求帮助。兄妹二人耕种为生,度日甚是艰难。夷光小时候,很想有一身花布裙子,可孟天宁没钱。后来还是族长的女儿兰韵送了一套新裙子给她。夷光高兴地穿着裙子蹦蹦跳跳,可她看到哥哥沉静忧愁的目光,一言不发地换下了裙子,还给兰韵。

后来,孟天宁武功越来越好,他用在山上打猎换的钱,给夷光买了新裙子和一朵绢花。他无法忘记妹妹当时惊喜交集的模样。夷光换了衣裙,忍不住在阳光下翩翩起舞,她的笑颜却比阳光还美丽。

那个穿着花裙子起舞的小小夷光,一转眼也就长大了。她有了少女的欢喜和烦恼,会忽然低头浅笑,也会莫名其妙地发愁。孟天宁看得出来,夷光对自幼订亲的文若山,有着无尽思念。

吾家有女初长成,孟天宁却是悲喜参半的。他其实有些担心,文若山和夷光订亲是两家父母都在时的主意。夷光虽是名震武林的天南孟家之女,却毕竟出身旁支,在家族中无甚地位。江南文家地位显赫,文若山身为未来的文家宗主,他武功极高,人又俊美,更何况家世尊贵,也不知倾倒了多少少女的芳心。妹妹嫁过去,不知道会不会被欺负。他对于夷光,也真正是长兄如父。盼着妹妹终身有靠,心里却又百折千回,总也放心不下。

不料,浩劫忽至。孟家最出色的子弟天南神龙孟天戈,不知为何竟然做下杀父奸姐的惊天逆案,一时间轰动天下。孟天戈本人身败名裂,死在西域大雪山中,天南孟家就此一落千丈。孟天戈的光芒原本使所有人都黯淡无光,自然也没有孟天宁争锋的余地。可这个神话般的绝代传奇忽然倒塌,余下一个惶恐震动的家族,却还是要挣扎着活下去。

孟天宁一无所有,但继承了父亲在剑术上的天赋,比父亲更是沉静刚硬、善于思谋。比起其他族中子弟,可算鹤立鸡群。孟天戈既去,昔日排挤孟天宁的人,也迫于无奈,站到了他这一边。孟天宁受命于危难之际,出任孟家宗主,遭受了不少武林人士的白眼。困苦中,幸有文家老族长不负信约,仍然承认当初孟文二府的婚约。在一片漆黑的绝望之中,文老族长的承诺无疑是给孟天宁带来了一线光明。原来,世上是有雪里送炭这回事情的。

孟天宁不是不感动的。他甚至以为,或许能靠江南文家的帮助,将孟家从深渊之中拉出来。但当孟天宁千里迢迢将妹子送到文家之时,等待他的却是满堂缟素和文老族长因病去世的消息。

那一日,他永生难忘。

文若山无疑是个异常英俊的男子,神情清雅,态度温和,可他说出的话,却比刀锋还要狠毒:"有劳贤兄妹不远千里而来,可舍下最近有些变故,文孟二府之婚约,就此一笔勾销。这三千两黄金,权作陪罪。"夷光听得这话,身子一颤,险险倒地,幸好孟天宁眼疾手快,一把扶住她。孟天宁脸色大变,忍了一忍,沉声道:"文公子,我孟家经历家族惨变,原本惶恐无地,岂敢妄攀高门。惟承蒙文老族长不弃,愿信守前盟,是以孟某不避世人讥嘲,千里送妹来嫁。却不料文老族长尸骨未寒,文公子竟出此言,岂非大违尊长之意,亦伤文孟二府世交之谊?"文若山清冷如水的眼睛淡淡扫了孟天宁一眼,柔声微笑道:"承诺婚约的是先父,可要娶妻的却是在下,在下以为不妥,自然就是不妥的。"孟天宁深深吸一口寒气,看着妹子苍白惨淡的脸色,本还待言语,夷光忽然轻轻挥手止住了他,低声道:"今日既蒙公子见弃,夷光也无颜多说,只求公子给句明白言语,到底为何退婚?"文若山看着夷光花容惨淡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波澜,随即一咬牙,淡淡道:"你天南孟家既出了孟天戈杀父奸姐之事,可算男子无德,女子无节。既出得一个孟天戈,又怎保不出第二个?我文家世代清白,断不敢与贵府沾亲。"孟天宁陡然惊觉夷光浑身颤抖如风中秋叶,分明是在竭力忍耐痛苦。他心下怒火再难节制,狠狠笑道:"原来如此!我孟天宁只道江南文家累世高门,向来心头仰慕,却不料文公子原是此等无信无义之辈,我孟家世代信义为先,却也是断不敢与贵府上这等人物沾亲了!事已至此,文孟二府婚约自是一笔勾销!这三千两黄金,却是不劳文公子破费了!"文若山双目一闪,深深看了孟天宁一眼,居然没有生气,缓缓道:"孟少侠,据文某所知,自孟天戈逃亡之后,贵府上为支付武林群侠追杀逆贼孟天戈的花费已倾家荡产。如今你又千里送嫁,所费定然不少,想必府中更是困窘。文某这点区区薄仪,也是一番心意。还望孟少侠莫要只顾骨气,不顾孟府死活。"孟天宁心下原本气极,听得这话,更是悲愤难当,咬牙道:"这个不劳文公子费心,孟天宁就算山穷水尽,也不至于拿自家妹子的婚事换取活命钱!我等这就告辞,不会再惹文公子你烦恼!"孟氏一行送亲队伍,来时喜气洋洋,离开的时候却一个个满怀悲愤。孟天宁看着妹子强忍痛苦的样子,一句话也不敢多说,只怕挑起她的心事。夷光却反倒镇定异常,言笑自若,温和地指挥众人离去。一行人暂在城中寻个客栈投宿。

次日清晨,孟天宁却怎么也唤不起妹妹,心急之下只怕有事,破门而入。他再无法忘记,一窗刺目的晨光中,夷光那张惨白的脸和满地的血。夷光用剑结束了她薄命的一生。

他兄妹二人自小相依为命。他可以不做孟家宗主,却无法不在乎惟一的妹妹。可文若山却让他失去了惟一的亲人。

夷光——穿着花裙子舞蹈的小夷光,待嫁时乍悲乍喜的夷光,静静躺在鲜血中的夷光。他亲亲爱爱的小妹妹呀!

混乱中,孟天宁甚至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么。是随行的人七手八脚一起制住他,免得孟天宁杀到文家,为风雨飘摇的孟府再结强敌。

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清醒过来的,惊觉身上衣袍已经沾满夷光的血。满目鲜红!从此,他一无所有。那红色刺痛了他的眼,孟天宁狂笑起来,沾着妹妹的鲜血发誓:"文若山,我要你付出代价!所有侮辱孟家的人,我要你们都付出代价!"他要重振天南孟家,让这个饱受打击的家族,再度威震江湖。他要横扫一切、报复一切!而无论代价是什么。然后,就是五年的风雨和艰辛,出生入死。壮士百战,折剑成山。生死茫茫之间,孟天宁甚至忘却了悲喜。

精明。霸气。无情。这是武林中人对孟天宁的评价。

孟天宁渐渐发现,他的天南神剑之名已经成为武林中一个传奇。收伏南海玉殿,联络天刀流……天南孟家声威所及,已经隐隐恢复昔日荣光。势力渐与江南文家、蜀中唐门比肩。孟天宁这个名字,已成了一座横绝武林的摩天巨峰。

孟天宁用尽心机,逐步鲸吞蚕食文家的势力。可他和文若山仍然保持了相当的交往,数次武林会盟,两人作为两大家族的代表,都言笑晏晏。满座人等,听着二人妙语如珠,也有如沐春风之感。

可没有人知道,孟天宁每每此时都需要用力握紧拳头克制愤怒,有次情难自制,居然把手上的玉石扳指捏成了齑粉,直至满手是血也不自知。这个人——就是这个人,杀了他的妹妹。夷光的坟头早已经芳草萋萋。可这个负心薄幸的男子,却依然俊逸儒雅、神采照人。"文若山,你慢慢得意吧。"孟天宁每次夺下一块文家势力,就忍不住会猜想文若山的表情。那个容止出众、风神优雅的男子,如果不是为了夷光,只怕孟天宁会非常欣赏他。可孟天宁再也忘不了那日文若山刻薄无情的笑容。多么想扯下他那张温文尔雅的假面具,现出血淋淋的真相。

这五年来,文若山只怕就是他想得最多的一个人。他甚至很少梦到夷光,却经常梦见文若山。梦里,他不知道杀死了文若山多少次。非常可笑,这世间最让他牵挂的,却是他的敌人。

五年中,孟天宁甚至不记得自己是不是笑过一次。杀死文若山,似乎成了他黯淡生命中惟一可期待的乐趣。世人眼中的孟天宁,英雄骁勇、深沉优雅,可却没有人知道,他早已经没了心。

但一切毕竟是值得的,骄傲的文若山已经被他慢慢逼到了山穷水尽。上个月,文若山终于同意把妹妹文蕴秀嫁入孟家为妾。文孟之争,以孟天宁的全盘胜利告终。二府即将结盟。这个说法虽然好听,其实不过意味着孟天宁对江南文家的彻底征服。

孟天宁对着虚空冷笑起来,自语:"恭喜你,孟——大——侠——"事实上,孟天宁早就不信什么大侠了。当年孟家最潦倒的时候,并没有一个大侠来拯救他们。他还是失去了至爱的亲人。

铁血江湖,实力就是一切。

二 梦里花落知多少

孟天宁其实见过文蕴秀几次。

当年孟老宗主五十大寿之际,她曾经和哥哥一起来拜寿。那真是个美丽的女子。

老宗主的寿诞,孟天宁只不过是个低阶弟子,自然是轮不到说话的。他胡乱吃了几口饭,就匆匆离席而去。外面虽贺客盈门,孟天宁却是在后庭中帮着处理杂务,事情告一段落,听着外面的笑语喧天,一时惘然。他不过是草芥一样不起眼的旁支子弟,茫茫红尘中,除了妹妹,还有谁会念着他呢?可妹妹也是要嫁入江南文家的……毕竟,他只能孤独。

就在这时,孟天宁听到轻盈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一个轻快的女子声音问道:"孟大哥,怎么你在这里?"孟天宁一抬头,看到眼前女郎雪白的一张瓜子脸,睫毛甚长,嘴角一抹浅笑,笑起来就像迎风微颤的花枝,竟是容色绝美,分明正是恰才在寿诞上见过的文大小姐——文蕴秀。

孟天宁叹了口气,面对这美丽绝伦的玉人儿,不知如何竟有些自惭形秽之感,勉强微笑道:"文小姐,你自己游玩吧,在下还有事,这就失陪了。"文蕴秀眨了眨美丽的眼睛,双眉微颦道:"孟大哥,以后我们是亲戚呢,为什么你不愿意和我说话?"孟天宁闻言微窘,沉吟不言。文蕴秀看着他为难的样子,忽然扑哧一笑:"孟大哥,我在和你开玩笑呢,你别介意,其实你是我家未来嫂嫂的哥哥,自然也就是我的哥哥了。咱们说话大可不必如此拘礼。"孟天宁点点头,文蕴秀笑着走到他身边,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瞄了他一眼,忽然取下裙角系的香袋,笑着递给孟天宁:"孟大哥,我看你刚才都没吃什么东西,帮你偷了两只苹果,你且抵抵饿。"孟天宁愣了一下,默不作声接过香袋,看着里面红艳艳的苹果,心头忽然浮上一丝莫名的感觉。他再未料到这世上会有人留意他有没有吃饱饭。这个初次见面的文蕴秀竟是如此心细如发。但孟天宁并没有来得及和文蕴秀多说几句话。就在寿诞之上,暴发了孟天戈强奸堂姐的丑闻,文家兄妹匆匆而去。

从此之后,整个天南孟家就卷入了一场剥夺一切荣誉尊严的漩涡。所有人的命运都在其中被撕裂得支离破碎。

文蕴秀是他的旧时幻梦。可这个梦,孟天宁甚至无法对人言说——毕竟,现在在他们之间已隔了夷光的生命。血的鸿沟,是永远无可忘却、无法弥补的。

孟天宁再次见到文蕴秀,是在一次武林会盟上。

这清丽无双的女子,不知为何,竟比初见之时清减了许多,沉寂如一潭秋水,美丽中带着深沉和忧郁。孟天宁甚至隐隐觉得,那个温和如春风的文蕴秀,似乎也隐然有了几分心机深沉之感。

文蕴秀总是和兄长文若山在一起,二人不时低声交谈,看来兄妹二人感情甚好。孟天宁不介意和文若山说话,却不知为何,总是避开了文蕴秀的目光。

他自己也觉得非常可笑。事至如今,竟然还是无法面对这个女子。可文蕴秀却避开文若山,找上了他。她忧郁的眼神隐隐带着几分凄迷惆怅之感,低声道:"孟大哥,那年夷光的事……"孟天宁心下一阵窒闷,就想狠狠打断她。他毕竟记挂着文孟二府未来结盟之事,不想过于失态,勉强咬牙道:"都过去了,你什么也不要说。"文蕴秀默然一会,咬了咬嘴唇,颤声道:"孟大哥,我……"孟天宁看着她美丽如花的脸,突然想起小妹夷光。那也是一张花样容颜,如今却沉埋黄土!他失声冷笑起来:"够了,我说够了!"就想掉头离去。文蕴秀在身后失声道:"孟大哥,你放过我们家吧,我们也有苦衷……"孟天宁一下子回过头,对着她冷笑:"谁放过我!"他的神情不由自主地狰狞了。

文蕴秀身子一颤,厉声道:"孟大哥,你已经连夺我文家十三个分舵,难道还不足填平你的怒气?你再如此下去,小妹也只有……只有不惜一切应战。"孟天宁听了这句斩钉截铁之言,心下一寒,冷笑起来:"文小姐,这句话留给你那自命不凡的哥哥,让他用剑来说罢。你——不是我的对手!"文蕴秀陡然面色苍白,身子颤抖起来,她眼中热切的光芒逐渐冷却,就如死灰一般,愣了一会,终于微微一笑:"好,我会告诉哥哥,让他用剑和你说话。" 掉头狂奔而去。

文蕴秀却不知道,自始至终,她的香袋一直被孟天宁悄悄带在身上。他虽一直恨着文若山,却也不曾忘了文蕴秀。

后来,孟天宁慢慢知道,文蕴秀只怕绝非他想象中那个温存柔弱的模样。有好几次,孟天宁策划了针对文家的攻势,却总是被这个娇弱女子暗中化解,反是损兵折将。孟天宁对这个美丽聪慧的小对手,不是不佩服的。

只可惜,他不会因为她是个女子,就手下留情,即使她是他曾经爱慕过的佳人。夷光死后,孟天宁早就明白了,江湖不过是个权力游戏,不容有情。

文若山退婚毁约,想必也不过是看穿孟家不可能再对他有用。一个对夫家无用的女子,再有怎样的深情、温柔和美貌,也做不得文家媳妇。这一点,是文若山教会了孟天宁。他学得很好,甚至有足够的能力威胁到老师。

这几年来,文若山不知何故逐渐深居简出,倒是文蕴秀长年奔波江湖,可她毕竟身为女子,虽聪慧通达,武功上头却难以江湖争锋。这文家兄妹龙潜凤扬,也是近几年江南文家逐渐式微的重要原因。

孟天宁其实也暗暗纳闷,不知道文若山为何如此收敛锋芒。多方打听之下,隐约听说文若山五年前和威震天下的天刀主人印证武功后,深感武学浩瀚无涯,正在修炼一种极厉害的剑法,是以分身无术。

孟天宁听了,暗暗冷笑。文若山既然醉心剑术,无意俗事,那就正好让他大展拳脚。文蕴秀虽非易与之辈,但也给孟天宁制造了不少障碍。可惜,她毕竟不是文若山。

孟天宁徘徊江南,伺机刺探文家动态。一日,独步幽谷,忽然注意到上游河谷中冲下一具人体,在水中载沉载浮。孟天宁也不知这人是死是活,一时间不及细想,纵身跳下水中,游过去把那人抓了过来,救到岸上。却见这人浑身上下刀痕累累,尚自冒着血水,分明是个被追杀的江湖人物。

孟天宁探了一下,发现此人尚有一口气在,为他推拿一会,那人吐出几口河水,清醒过来。孟天宁运功为他提气,又包扎伤口。隔一会,那人精神了不少,感激道:"多谢阁下救命之恩……咳咳……我楚青粉身难报……请教恩公高姓大名?" "在下天南孟天宁。"楚青"啊"了一声,知道既然遇上这位当代剑神,自己性命定然可保。他一下子现出欢喜之色,挣扎着就待跪下。孟天宁连忙扶住他,摆摆手道:"兄台不必客气,江湖中人,也是理所当然,但不知是何人物,竟能如此重伤兄台?"楚青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之色,呐呐道:"在下楚青,本是江南文家门客,咳咳……因为细故得罪主人……咳咳……"孟天宁心头一动,忽然感到这个楚青,或者有些用处。无论如何,文家的敌人,就是他的朋友。他当下道:"原来如此。既然我遇到兄台,自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兄台且放心随我去养伤。"孟天宁把楚青带走,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慢慢套话,看出此人神情惴惴不安,分明心头藏了极大秘密。孟天宁心下起疑,只怕楚青是文家派出的卧底,当下忽然道:"不知楚兄为了何故得罪文家?说来听了,也许在下能为你讨回公道。"楚青闻言一惊,迟疑着看了孟天宁一眼,眼看他脸上似笑非笑,分明对自己已经起疑,心下大骇,连忙道:"这……不是在下不肯说,不过那段经历太过荒谬。在下说了,也怕被人当做疯子啊!"孟天宁一皱眉,沉声道:"你且说来听听。"楚青犹豫一下,一咬牙道:"其实,是我不小心看到他家一个秘密,从此逃亡天涯。想不到躲了五年,毕竟还是被找到。若不是我跳水而逃,只怕难逃文蕴秀毒手!"他一边说,一边苍白了面色,忍不住簌簌颤抖起来!

孟天宁心下一动,沉声道:"不知楚兄看到他们什么秘密?"第一次,他听到有人如此形容文蕴秀。难道在她清雅的容姿下还藏了什么秘密?

楚青喘息了一下,竭力忍耐恐惧之色,半晌道:"实不相瞒,在下虽落魄江湖,本也出身书香门第,原也喜欢吟风弄月……有一日,在下和平时一样,月下散步文府后园,却听到隐隐有声。那声音古怪之极,倒有些像……有些像杀猪匠烫皮的动静。"孟天宁听得心下大是纳闷。文家门庭高贵,怎么出了杀猪匠在做事?可眼看楚青的脸色沉重之极,分明心头害怕难当,孟天宁一时不便询问。

楚青道:"然后我忽然听到轻轻喘息之声,似乎是个女子。然后那人低语了一句,听不清在说什么,却分明是大小姐的声音!在下听得大是纳闷,要知道老爷、少爷和小姐近日都出门迎战天刀主人,已有半月未归,怎么小姐忽然独自回来,她一个深闺女子,悄悄在后园也不知道干些什么。唉,在下那时也是不知天高地厚,本该猜到,他这等名门望族,就算有甚私隐之事,也是断不该看到的,在下一时好奇,贸然过去悄悄察看。大小姐想是累得很了,却也没注意到我慢慢走近——"他说到这里,声音逐渐尖锐,隐隐带着颤抖,分明遇到了什么极可怕之事!孟天宁听得心中也是微微一颤,皱眉道:"你看到了什么?"楚青的声音陡然急促起来,厉声道:"我……我……咳咳……"忽然激烈地颤抖起来,面色发青。顺了顺气,勉强镇定下来,缓缓道:"我、我看到大小姐在小树林中半跪在地上,她膝头上还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男人!那人面目一片血肉混沌,身子僵硬,月光下甚至可以隐约看到他手上的尸斑,分明早就死去!"孟天宁心下大惊,脱口道:"你……说什么?"残月之夜,幽林寂寂,一个娇美女子独自在树林中,对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果然是个诡异异常的情形。文蕴秀……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

"那一夜冷月如霜,照得分明之极,我清清楚楚地看到,看到大小姐正在用手中匕首轻轻在那人身上鼓捣什么,动作异常细致。她手上还拿着一块血淋淋、白乎乎的柔软物事,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想必这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她全神贯注,累得微微喘息。我愣了半天,方才回过神来!"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拔高,孟天宁的心也不禁紧了一下!却听楚青道:"原来、原来,大小姐在用匕首——剥——那——人——面——皮!"孟天宁一震,低喝道:"你……胡说!不,怎么可能……"那个娴静如水的玉人,那个他恨了无数次也忘不了的绝色佳人……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残月之夜,幽林寂寂,一个娇美女子独自在树林中,对着一具血淋淋的尸体,果然是个诡异异常的情形。)

楚青颤声道:"怪不得阁下不敢相信,我……我也一样。谁会想到这妖女是如此人物?可我一下子看明白啦!原来,我看不清那人的脸,只因他脸上的皮早已被大小姐剥下大半,正在慢慢剥除颈部皮肤,是以看上去一片鲜血淋漓,根本无法认出面容。大小姐手上拿的柔软物事,想必——就是那人的……面皮了。"孟天宁听到这里,也是心下狂震!再没料到温柔清雅的文蕴秀,竟会干出如此恐怖之事。本不敢相信,可眼看楚青的神情,却又不像作伪!他定一定神,忙道:"后来怎样?"楚青道:"在下看得心头恐惧之极,不禁脚下一软,弄出响动,大小姐耳力何等灵敏,一下子听到,霍地丢下那张面皮,就单手握着血淋淋的匕首,飞掠而来!月光下,但见她双目冷锐如电,全身浴血,倒如同地狱修罗一般!我只吓得浑身发软,本道今次死定了!正好身边跑过一只老鼠,我情急智生,一把抓住老鼠,将它丢了出去!就听得扑地一声轻响,那老鼠已被大小姐飞掷而出的匕首活活钉死在地。大小姐冷笑一声:'原来是老鼠。'过去收回匕首,又回到小树林中。"这一句话被楚青尖声尖气学出来,倒也有几分像文蕴秀的声音,可听来却是说不出的诡异可怕。饶是孟天宁肝胆如铁,也不禁暗暗皱眉。

楚青又道:"我缩在大石后面,动也不敢动一下,眼睁睁看着大小姐把那人头颈的皮连着头发一起小心剥落。那情形就如堕入地狱一般,心头害怕之极,就这么一直熬到大小姐剥好人皮,又从袖中掏出一瓶药水,洒在尸体身上,竟把那具尸体从头到脚蚀得干干净净。我这才明白,她何以会在小树林中泡制人皮,想是一则可以避开文家众多侍从,二则化去的尸水渗入泥土之中,再难发现。那一夜,我也不知是怎么挺过来的,眼看大小姐离去,我这才敢连滚带爬地逃跑。之后我回到住处,越想越是不妙:要知道,大小姐何等精明人物,她只要稍起疑心,令人查一查当日文家人等动向,到时候我想逃也逃不掉了!我想明此节,再不敢多做停留,寻个机会随一位堂主放了外勤,半路趁机逃跑。"孟天宁听了,倒也佩服他的本事。要知道文家势力颇大,能躲过文蕴秀派人追杀,却是大不容易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