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血密捕 作者:方白羽

1)、猎人
暮秋九月,草枯鹰扬,鹿肥兔壮,正是出猎的好时候。豪门大户,官宦人家,这时鲜衣怒马,架鹰引犬,齐齐离开深邃似海的府邸,到郊外一较雄长,能猎到虎狼熊罴装点居家固然欣喜,空手而回却也无妨,纵马狂歌也是乐事。就是不少普通人家、寻常农户,这时也背弓悬壶,到深山密林撞撞运气,寻些野物贴补家用。打猎,更多是来自于人游戏的天性,猎物往往并不重要。
这里要说的正是一个关于狩猎的故事,猎人的故事。
一 浪汉揭帖
秋风如刀,刮过中原大地,江南水乡,撞在金陵城暮沉沉的高墙上,发出刺耳的呼啸,刮得城门外守卫的兵士也感到透心的凉,不禁抱紧长枪,缩在门洞里暗暗骂娘。就在此时,一个佝偻的身影随着西风踯躅而来,单薄的衣衫似要被如刀厉风削为碎片,人也缩头含胸,双手紧紧拢入衣袖,夕阳把惨淡的余辉投射到他的身后,使他的面目隐入淡淡阴影里,透出一丝神秘与苍茫。
看到有人比自己还倒霉,兵士心里平衡了些,挺起胸端正枪等在那里,打算露一露官家的威严,不想那人来到城门外,并不急于进城,却斜到城门一侧,在一幅破旧的告示前驻足观看。兵士斜眼细细打量那人,只见他二十七八年纪,面目有些顺眼,却又普通、平常,眉宇间满是风霜,透出与年龄不相称的落拓和萧索,兵士犹豫着,不知该现在就上前耍耍威风还是等他过来,不想他在那告示前凝目观看了如此长时间,以至兵士好奇之心大盛,因为那告示不过寥寥数行,兵士早已倒背如流――――招募武功出众的江湖人,用命去搏万两白银――――最后落款是仙霞居。
这则告示自年初贴出,开始尚吸引无数人驻足观看,更有彪悍的江湖汉子为抢揭告示而大打出手,后来才发现金陵城每道城门外都贴有同样的告示,并且每揭每贴,并不稀罕,大家这才互相谦让,同揭同去。不出三月,揭告示的人渐渐少了起来,最后连看的人都寥寥无几,到今天,已经很难见到有人对那则告示多望一眼。
兵士正在奇怪,却见那人缓缓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把那则破旧的告示揭了下来,仔细叠好放入怀中,然后转向兵士问道:“请问军爷,这仙霞居在哪里?”
兵士被他那落寞而冷峭的目光一照,心里的威风不知觉间已烟消云散,忙一指城里道:“西城筒子巷内,一处大地方,城里人都知道。”
那人微一颔首,道声多谢,便缓步入城而去。兵士望着他仍然佝偻着的落拓背影,突然觉得这背影有些不同寻常,心中暗暗懊悔:也没问问他的名字。
仙霞居位于筒子巷深处,门脸不大,却静静地透着股子幽深,落拓汉子略一打量,便踏上一尘不染的门阶,敲响青灰色大门上那黄澄澄的铜环。盏茶功夫,才见那门“咦呀”一声裂了道缝,一个家人衰败的老脸隐在门里问:“何事?”
落拓汉子也不搭话,只从怀里掏出那张破旧的告示,展开,老家人扫了一眼,让门缝裂大一些,平静地道:“随我来!”
跟在老家人身后,七弯八拐地穿过重重长廊,落拓汉子不禁露出一丝惊异,这里的洞天超过想象,更奇的是静悄悄不见人影,透着股逼人的幽静。
“有客到!有客到!”一声刺耳的尖叫让落拓汉子吓了一跳,循声望去,却是厢房外窗棂上挂着的鹦鹉架,一只绿毛大嘴鹦鹉正冷冷地盯着他鸣叫,老家人此时也停下来,对着厢房的门禀报:“乌总管,有人揭了帖子,我已带来。”
“让他进来。”随着一声平淡无味的回答,落拓汉子跟着老家人进了厢房,只见里面更显幽暗,除了带有一股子陈腐的霉味,还隐隐有点淡淡的药香。落拓汉子使劲眨了几眼,才完全适应房中的幽暗,只见厢房内布置成书房模样,三面墙边都立有一人多高的书柜,正面的墙上还挂有一幅秋猎图,只见一只受伤的猛虎被几只猎犬团团围住,正咆哮示威,一个猎人在远处弯弓搭箭指着猛虎,脸上隐约透出胜券在握的轻松,猛虎呲牙咧嘴,目露凶光,似欲透纸而出。整幅画笔墨不多,却有种无形的苍劲和悲壮,看那传神的笔法,该是名家手笔,却又没有题头和落款。
“壮士高姓?”落拓汉子还在打量,却听一个淡定的声音由近传来,定睛看去,却是画下那张宽大的书桌后,一个五十多岁的青衫老者正起身拱手相询,落拓汉子忙还礼道:“邢无名,江湖潦倒,无名之辈。”
青衫老者点点头,也不说“久仰”之类的客套话,只淡然道:“老夫乌奇,是这儿的总管。你可明白这告示意思?”
邢无名微微颔首,面露一丝揶揄:“只要是江湖人,多少都听说过。”
“好,你说说看。”乌总管盯着邢无名,并不理会他的揶揄。
邢无名微微暗叹道:“这则告示是招募江湖人用命去搏一万两白银,简单来说就是做一回猎物让人追杀,只要逃得过一个月,就能赢得一万两白银。”
青衫老者点头道:“你既然清楚,就省了我不少口舌,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猎人中包括南宫俊、彭刀、雷横、唐千手、梅万朵,并且逃过一个月还不算,还得平安回到这仙霞居才算成功,你要想清楚,如果没有半分把握,千万不要白白送命。”
邢无名脸上微微色变,那几个名字不单单代表着江湖上五个出类拔萃的人物,而且还代表着五股庞大的江湖势力,南宫俊是这金陵南宫世家的大公子,而南宫世家不仅是天下屈指可数的巨富,还垄断了长江中下游到沿海一代的航运;彭刀则是北方五虎断门刀的少门主,而五虎断门刀彭家不仅是北六省黑白两道的巨擎,威震黄河以北,更涉足天下的镖行,北方的镖师有一小半都是出身彭门;雷横则是中原霹雳堂堂主雷啸的亲弟,雷家的火器驰名天下,甚至远销海外;唐千手是唐门老祖宗史红玉最宠爱的嫡孙,唐门的势力不仅独霸巴蜀,更渗透到滇黔、两湖;而梅万朵更是岭南梅家的宗主,两广地界就数他的势力最大,以至不少边陲蛮夷只知有梅家,而不知有朝廷。这几家的势力堪称覆盖九州,雄霸天下,天下虽大,任何人要想躲过他们几家的眼线和追踪,都是不可想象的事。
舔舔干裂的嘴唇,邢无名干着嗓子,缓缓道:“在下还是想试试。”
乌总管盯着邢无名的眼睛,略带赞许地道:“听到这几个人的名字还敢一试的,百中无一,虽然如此,你还是要经过必要的考验,从仙霞居大门开始,用一切办法出这筒子巷,到外面的正街后,咱们再来谈细节。”
静立在仙霞居的门阶上,邢无名胸挺腰直,双目炯炯,如即将出击的猎豹,警惕地打量着这筒子巷,只见这是仅有一条出口的死巷,仙霞居就隐在小巷最深处,从这儿望出去,仅容三人并肩通过的小巷,笔直如管,只三、四十丈深,可以直看到外面的正街,望着巷外熙熙攘攘的人流,有一种管中窥豹的感觉,两旁青灰色的高墙壁立如仞,墙两旁尚开有几户人家的门户,窗门紧逼,鸦雀无声,抬头看看上面,高墙只数丈高,可以勉强一跃而上,但邢无名最终还是放弃跃上去的打算,因为如果上跃,在将踏足高墙前的一瞬,是旧力方尽、新力难生的时候,若墙上有人埋伏,必定无从抵挡、躲闪。打量再三,邢无名终于缓缓地踏足筒子巷,小心翼翼地望巷口走去。
十丈过去,巷内鸦雀无声,除了自己单调的脚步声,就连虫蚁鼠兽的声音也难听到,二十丈,寂静依旧,邢无名只觉浑身发冷,只听见自己心脏如巨钟在耳边“咚咚”地撞击、震响,而巷外熙熙攘攘的喧嚣反而显得十分遥远,三十丈,没有任何动静,邢无名鼻尖已隐隐冒汗,巷外的人声清晰可辨,却又象来自另一个世界般的不真实,三十五丈,巷口就在眼前,邢无名全身肌肉有僵直的感觉,双腿竟似要不由自主地颤栗,三十八丈,眼前豁然一亮,终于踏足巷外的正街,邢无名长吁口气,浑身劲力一懈,才感到后脊已为冷汗湿透。
环目四顾,只见那个乌总管就悠然等在巷口,正微笑着对如释重负的邢无名赞许地点头,邢无名心中的紧张立即转为愤怒,厉声问道:“乌总管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消遣在下不成?”
乌总管笑道:“邢壮士勿须发怒,我并不是真要阻止壮士出这筒子巷,只是要看看你的机变、应对,我想我已经看到想要看的。”
见邢无名露出不解的神情,乌总管解释道:“你不上两旁高墙而走地面,避开了高墙上的埋伏,并且我在其中几扇窗、门后暗藏的杀手俱没有逃过你的耳朵,你选择了一个相当精妙的距离和独特的步伐经过藏着杀手的门窗,使杀手难以一击中的,不敢贸然出手,就凭这两点,你已经是一个合格的猎物了。”
“可是,”邢无名还是面露疑惑,不解地问,“你们不出手,怎么能知道我武功的高低深浅?”
乌总管淡然一笑道:“对猎物来说,机变应对才是最好的本领,武功反而不重要了,就象猎人能猎到凶猛的豺狼虎豹,却难以猎到狡诈的狐狸一样。”
邢无名终于明白过来,笑问道:“这么说我是过关了?”
“当然,你是我见过最出色的猎物之一,”乌总管赞许地拍拍邢无名的肩,然后踏进筒子巷,望仙霞居而去,边走边道,“咱们先去办一些必要的手续,象生死状什么的,然后你先在仙霞居小住几日,我立即飞鸽传书几位猎人,我想最迟一个月,他们就能全部赶到。”
“不知什么时候能见到仙霞居的主人?”邢无名不经意地问。
乌总管面色一沉,冷冷地道:“没人可以见主人,无论猎物还是猎人,这话你提都不要再提,不然当心没做成猎物先变成死物。”
邢无名神色微变,不再言语,只默默随着乌总管回到仙霞居。此时正是掌灯时分,筒子巷两旁的门户内俱透出亮堂堂的灯火,而仙霞居除了大门外挑出的两个灯笼,里面仍是灰蒙蒙一片幽暗。
二 仙霞隐恶
转眼邢无名已经在仙霞居中无所事事地住了二十多天,仙霞居虽然透着股莫名的压抑和神秘,但乌总管却也没有专门交代哪儿不能去,所以这二十多天邢无名也算是把仙霞居转了个遍。发现这仙霞居占地虽不算太大,但楼台亭阁、屋宇长廊设计得精妙别致,处处弯转回旋,决没有一处超过三丈的直路,因而显得十分幽深,家人仆妇虽不算多,却还有十数个,但人人都默默干活,就是说话也悄声细语,决不象一般大户人家的下人一样,有任何嘻笑打闹的情况,更奇的是对邢无名视而不见,除了必要的礼貌、服侍,决没有一句多话,任凭邢无名如何用话挑逗也决不搭话。一次,邢无名实在好奇,故意摸了一个小丫鬟屁股一把,总算让她尖叫了一声,象小兔一样慌乱地逃开,但从那以后,就再没见过她的踪影。
看看快一个月了,总不见乌总管露面,邢无名闲极无聊,选了个黄昏,象漫无目的地散步般,悠然度向乌总管那间书房,远远地,见窗棂上那只神情高傲的鹦鹉刚张嘴要叫,邢无名中指一弹,一粒花生米准确地飞入鹦鹉口中,鹦鹉囫囵着吞下,邢无名再抛出一粒,这次鹦鹉一扬头,准确地接住,邢无名边抛边行,那鹦鹉忙着抢食,再顾不得招呼。邢无名转眼即来到厢房门外,侧耳听听,静悄悄毫无声息,邢无名轻轻叫了两声乌总管,不见回答,便缓缓推开门,悄然闪进去,并随手关上了房门。
静立片刻,待适应了屋里的幽暗后,邢无名使劲翕着鼻翼,屋里那点药香若有若无,淡淡地象有兰麝的味道,邢无名四处嗅着,最后停在书桌后的书架边,那香味在书架与墙壁缝隙间最浓。邢无名鼻子在那里停留片刻,然后伏下身,开始在地面、书架旁、书桌下不停地摸索起来,最后,邢无名的手停在书桌下,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然后手上微微用劲,只听轻微的“咔咔”声响,靠墙的书桌突然象扇门般缓缓地朝外打开。
望着黑乎乎打开的暗门,邢无名再次翕翕鼻翼,兰麝的香味越加浓烈。邢无名略一犹豫,从怀中掏出一支纸媒点燃,然后跨入暗门,顺着低矮的甬道拾级而下,数十梯后,转过一个转角,便来到一个不大的地下室,地下室低矮窄小,空空荡荡,一眼望去,空无一物,邢无名环目四顾,才发现四面的墙上似有黑乎乎的凸起之物,仔细看看,像是挂着些圆乎乎毛茸茸的东西,邢无名小心翼翼地走近两步,举起手中的纸媒一照,突然浑身一震,立感头皮发炸,全身寒毛直竖,毛骨悚然,只见墙上挂的竟是一个个长发散乱的人头,有的呲牙咧嘴,有的双眼圆瞪,有的一脸悲戚,千情百感,栩栩如生,邢无名盯着一个双目微张的人头,纸媒摇曳的火光照在他死灰色的眼中,微微泛起一点反光,使那人头似在和邢无名无声地对视。
“看到这些,感到后悔了吧?”身后突然传来一个阴冷的声音,邢无名猛转回头,便看到乌总管那张满是揶揄的脸。邢无名只感到口干舌燥,呐呐地说不出话来。
乌总管缓缓地举起手中纸媒,逐一点燃了墙上的几个油灯,立刻,地下室变得如同白昼,邢无名再次环目四顾,只见人头分三排挂满四面墙壁,粗粗一看竟有好几十个之多。
“这些,都是历次被捕杀的猎物,共五十三个,”乌总管指着四面的人头,淡淡道,声色平和,“其中无名之辈占绝大多数,但也有几个名动江湖的人物。”
说着,乌总管度过来,指着邢无名面前一个人头道:“这是武当俗家弟子常飞,自诩轻功天下第一,但只逃得九天,就死在彭刀手里。”
不理会一脸惊骇的邢无名,乌总管又度到另一面墙前,指着一个半边脸洁白如玉,半边脸黑如墨炭的人头道:“这是江洋大盗玉蝴蝶,官府悬赏的花红已达五千两白银,却也没有抓到过他一根寒毛,本来他并不缺钱,但和人打赌,偏偏要来做回猎物,结果逃得十八天,便死在雷横的霹雳子下,半边脸烧成这副模样。”
邢无名的脸色此时已是煞白,乌总管突然又指着远处一个人头道:“那家伙逃得最久,足足逃了一个月,最后在回仙霞居时,还是被南宫俊阻杀在筒子巷外,也不愧是智计百出的计无双。”
邢无名突然问:“总管何以记得如此清楚?”
乌总管指着人头道:“每一个人头下都有记录,几个猎人要靠这豪赌呢。”
邢无名仔细看去,才发现每个人头下都挂着个小牌,上面写着姓名出身,以及最后死在何人之手。邢无名再次环目四顾,喃喃地问:“怎么会有这么多人头?”
乌总管淡然道:“刚开始的时候,要想来搏一把的江湖人是如此的多,最多一次达二十余人,所以几个猎人也都斩获颇丰。不过这次就只有你一个猎物,这种情况还是第一次。”
“不知道有多少人最终逃过了追杀?”邢无名默然半晌,终于忍不住问。
“没有,至今为止一个也没有!”乌总管的声音非常干脆,“你是不是后悔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邢无名咽咽唾沫,涩声道:“既然签下了生死状,就决不会反悔。”
乌总管赞许地点点头,脸上神情缓和了些,悠然道:“你是聪明人,想必清楚看到这些还要反悔话,必定是死路一条,仙霞居若要杀人,定不比那几个猎人差。”
邢无名暗暗庆幸自己的决定,望着这些保存完好的头颅,仍感到有些疑惑,便问:“为何要把头颅都保存起来?这需要花很大的功夫。”
“这是应几个猎人的要求,”乌总管淡淡道,“一方面他们要以这个来豪赌,也是几家实力竞赛的一种记录;另一方面就象猎人猎到珍贵的猎物一样,想留下点值得骄傲的纪念,但这样的纪念品又不能公然挂在自己家中炫耀,只好先委托仙霞居替他们暂时保存。”
说着,乌总管逐一吹灭油灯,在黑暗中幽幽地道:“跟我出去吧,几个猎人已经到了,你该先去见见他们,也让他们见见你。”
仙霞居第一次这么热闹起来,大厅之中摆下了几桌酒席,菜肴都是些难得一见的稀罕物,算不上多么丰盛,却精致无比,酒菜虽有几桌,但新来的客人只有五人,加上邢无名和乌总管,一共七人,七人各占一桌,在偌大的厅中显得有些冷清。
“请!”乌总管当先举杯,看着大家默默地喝完第一杯酒,方指着邢无名对五位客人介绍:“这位是邢无名,有兴趣也有资格参加这个猎人游戏。”
五人淡淡地打量着邢无名,目光平和自然,甚至有一丝暖暖的温情,邢无名却觉得自己象被人剥光全身在大庭广众之下展览一样,浑身颇不自在。
“这位是南宫俊,那位是彭刀,这边这位是梅万朵,下首是雷横,对面是唐千手。”乌总管又指着五人向邢无名一一介绍。
邢无名冲五人略略点头为礼,目光一一扫过五人,只见南宫俊三十出头,面目英俊,神情萧索,脸上带有贵族子弟特有的白皙,一副纨绔模样;彭刀身材高大魁梧,熊头豹眼,虽只二十七八,颌下却生有一副威猛的落腮胡,恍眼一看象个粗汉,但眼中却闪着粗汉没有的精明;唐千手仅二十出头,身材瘦削矮小,脸上惨白无肉,坐在席前也软软地扭曲着腰身,加上一对小眼闪着的寒光,总让人联想起毒蛇;雷横四十许年纪,长得敦敦实实、普普通通,就象一个靠手艺吃饭的寻常匠人;而岭南梅家的宗主梅万朵,则是个矮小干瘪的老头,脸上皱皱巴巴,象风干的橘皮,似乎对周围一切都不感兴趣,只是一杯接一杯地喝酒,浑浊的眼中泛起丝丝血红,象个无所事事的老酒鬼。
“邢无名?没听说过,”唐千手小眼扑闪闪地打量着邢无名,眼光象蛇信般在邢无名脸上舔来舔去,嗓音似乎也带着毒蛇吐信的“咝咝”声,“希望你能逃得久点,不然我会非常失望的。”
彭刀把玩着酒杯,对邢无名咧嘴一笑,然后转向乌总管道:“什么时候开始,我都等不及了。”
乌总管扫视一眼众人,缓缓道:“如果大家没有异议,我想就从今夜子时开始如何?”
见五个猎手都点了点头,乌总管又望向邢无名,邢无名苦涩一笑道:“我有选择的权利么?”
乌总管点点头,突然拍拍手,两个家人立刻抬着一个托盘上来,乌总管揭开托盘上的红绫,只见托盘上整整齐齐排放着几十个光灿灿的银元宝,乌总管指着元宝对邢无名道:“为了让你不致因钱的原因影响逃亡,你可以随意拿些作路费。”
那元宝分为五十两的大元宝和十两的小元宝两种,邢无名拿起两个小元宝,掂掂又放下,摇着头道:“还是给我些散碎银两吧。”
一直在低头修着指甲的南宫俊突然抬起头,仔细地打量邢无名,梅万朵也从酒杯后抬起目光,深深地盯了邢无名一眼。乌总管面露赞许之色,对家人摆摆手,两个家人立刻把托盘抬下,然后换了些散碎银两上来。邢无名随手抓了两把塞入怀中,然后问:“还有什么要交代的?”
乌总管正色道:“从今日子时开始,你有三天的逃命时间,三天之后这五位猎人就要开始他们的追捕,你可以用一切办法、任何手段逃避追捕,一个月后,安全回到这仙霞居来复命,就算成功。”
邢无名点点头,强笑着对众人举杯道:“趁天色还早,我陪几位喝个痛快!”
三 以智斗力
子时,天早已完全黑下来,大厅外墨黑如梦,让人不知深浅,天上月暗星迷,地上朦朦一片。远方传来隐约的更鼓,飘渺得象来自另一个世界。邢无名醉醺醺地站起来,对乌总管和南宫俊五人拱手道:“我该起身了,希望一个月后回仙霞居再见你们。”
乌总管也站起来道:“咱们送你出去吧,总算相识一场,这一别你在咱们眼里就不再是人了,只是猎物,一种最聪明的猎物。”
邢无名苦苦一笑,在南宫俊五人和乌总管陪同下,摇摇晃晃地出得筒子巷,一踏足正街便吃了一惊,只见巷外灯火通明,身着各色劲装的大汉手执灯笼火把,腰悬刀剑,牵着骏马猎狗,在大街上或坐或立,见到南宫俊五人忙站起来,向各自的主人请安,几只猎狗吐着长长的舌头来回地打转,露出出猎前的兴奋和急躁,有几只还窜到邢无名脚边不停地嗅着。见邢无名脸色巨变,雷横笑着拍拍他的肩道:“你放心,这三天之内,无论人还是狗,没有一个敢去追你。”
彭刀抚着修长的缅刀,微笑着在邢无名耳边悄声道:“你若选择落在我手里,我保证让你感受不到一点痛苦。”
一只貌似狐狸的猎犬闪电般扑到南宫俊脚边撒欢,正逗着自己藏獒的唐千手忍不住羡慕地问:“这是什么狗,好象从未见过,这么乖巧?”
南宫俊爱怜地捋着那犬的颈毛,面有得色地笑道:“这是我花了五千两银子从海外带回的金丝犬,嗅觉最灵,狐狸都逃不过它的追踪!”
邢无名再次色变,还想说什么,梅万朵突然冷冷地道:“快些上路吧,从现在起,每一刹那对你都很宝贵。”
望着邢无名的背影消失在远方的黑暗中,彭刀突然问:“这次怎么赌?”
“老规矩,五万两,”唐千手眼中满是兴奋,“谁先斩下他的头就算赢。”
南宫俊微微一笑道:“咱们已经有很久没有赌过了,现在已经很难找到猎物了,今后再这样赌的机会恐怕也不多,况且就只一个猎物,打猎的乐趣实在不大,这次就豪赌一把如何?”
“豪赌?多少?”彭刀两眼放光,有些急切地问。
“二十万两,如何?”南宫俊抚着金丝犬的头,悠然道。
唐千手恨恨地摇摇头,愤然道:“你知道我拿不出那么多钱,前后我已经输掉十多万两了。”
梅万朵也冷冷地道:“你南宫家家大业大,咱们没法和你比。”
彭刀犹豫片刻,突然虚劈一刀:“好!我陪你赌,二十万两!”
雷横微微一笑,平静地道:“你南宫家追踪术天下驰名,这里又是你的地盘,赢面总是你大些;而彭家的耳目人手天下第一,赢面也不小,如果猎物往北走,不出三天就能进入北六省彭家的地盘,若这样和我们赌,恐怕不太公平。”
“没错!”梅万朵立刻附和道,“所以前几次你们总是赢多输少,这回规矩应该改改才公平。”
“怎么改?”南宫俊淡淡问。
梅万朵想想道:“你和彭刀各出二十万,咱们三人各出十万。”
彭刀连连摇头道:“二十万和十万差得实在太远,一口价,二十万和十五万,不然就拉到!”
梅万朵望望雷横,见他微微点了点头,又转向唐千手,只见唐千手脸色更白,踌躇再三,终于一咬牙道:“好!我唐千手砸锅卖铁,舍命陪君子,就陪你们豪赌一把!”
五人缓缓伸出手,击掌为约,然后商定三日之内凑齐银两,把赌资和猎人游戏的经费一起交给仙霞居乌总管,相约用猎物的头到仙霞居提钱。
五人击掌毕,又对乌总管道:“咱们还要打搅仙霞居的清净,带几只狗进去转转。”
乌总管点点头:“这是应该的,随我来吧!”
几个汉子牵起猎犬,跟在乌总管后进了仙霞居,直扑邢无名住过的房间,几只猎狗被关入房中,进行强化记忆,只待三天后放出来,循味追踪。
五人安排毕,俱对乌总管拱手告辞,彭刀更是直露地道:“咱们这就告辞去准备,这仙霞居简直象个尼姑庵,让人要淡出鸟来!”
三天时间很快就过去,不断有线报分别传到五人手中,线报的内容几乎一样:第一日,邢无名在金陵城最大的豪门客栈二楼包下了一处豪华上房,然后蒙头大睡;第二日,邢无名在客栈中纵酒狂歌,第三日,邢无名在豪门客栈烂醉如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