挣扎着爬起来,他倚在树底下,从怀里拿出竹筒,拿出一根求救叶,插在树干上。

看着求救叶的光芒一点点地黯淡,他呆了十秒。

他小心盖好竹筒,把竹筒贴身藏好,毫不犹豫转身,迈开步伐,跌跌撞撞朝感应场的方向前进。

呼吸越来越艰难,体温越来越高,他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在飞快地流失。好吧,其实自己已经没有什么体力,两条腿就像灌铅一样。

还好崔仙子没有看到自己现在这么狼狈的样子,要不然脸那就丢大了……

晕眩和耳鸣,让他的脑袋昏沉沉。

现在自己的模样,一定很丑吧……

迷迷糊糊中,他好像看到,崔仙子对着他展颜一笑。脚下被一根树枝绊了一下,整个人摔了个嘴啃泥,额头撞在一块石头上,鲜血蜿蜒而下。

他反而清醒了一些,不知从哪里生出一股力量,从地上爬起来,挣扎着朝前冲。

跌跌撞撞,踉踉跄跄,昏昏沉沉。

他的身体就像煮熟的虾,一片通红,身体的温度高得惊人。他觉得自己的身体里,就像一座火山在翻腾。

额头的鲜血,散发着诱人的甜香。

不远处的草丛里,灌木后,窸窸窣窣,一双双猩红的眼睛亮起。

然而他已经没有恐惧的感觉,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已经跋涉多久。木然的瞳孔,被额头蜿蜒而下的鲜血浸透染红,视野一片血红。

呼吸就仿佛在耳畔轰鸣,心跳就像怪物在咆哮,世界在远离。

这就是死亡的感觉吗……

他想扯动嘴唇,但是已经没有力气,他摔倒在地上。

野兽从四面八方缓缓逼近,它们的红色眼睛中充满贪婪和渴望。

血红的树冠后面是血红而深邃的天空,真是漂亮啊,不知从何时开始,他便深爱天空,渴望征服天空,渴望在天空翱翔。

谁和自己说过,死之前最后一个念头,才是他最爱的念头?

真是鬼扯啊……

自己深爱的是竹筒么哈哈哈……

以后记得,竹筒不要盖这么紧……好吧,没以后了。

哆嗦的竹筒,松针撒一地。

鲜红的视野,五颜六色的松针,他一个都分辨不出来。

眼睛被血浸透容易色盲……

殷红的眼泪就那么流下来,他也不知道不知道那是眼泪还是鲜血,滴在他的满是泥土手掌,就像心的形状。

崔仙子,你要活下来!

他鼓起最后一点力量,猛地抓起一把松针,就像一头濒临绝境的野兽,冲向最近的一棵树!

砰!

一把松针混杂着泥土,插在树干上。

他呆呆看着,一个光点,一点点变亮,越变越亮。

他想笑,想放声大笑,但是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

这是他的求救叶,感应场可以查到他的标记。他递给崔仙子的干粮药品里,有他的北海令牌,上面可以通过北海令牌找到崔仙子。

他心满意足抬头,血红的视野中,那些野兽狰狞异常。

真丑……

这一刻,他只想大喊,对着崔仙子,对着他深爱的天空,带着他的骄傲放声大喊,让风里回荡自己的名字。

我是北海之风!

他直挺挺仰面而倒。

土丘下,黑暗中,已经过了三天。

上次在凶兽离开之后,艾辉才让端木黄昏用青花藤钻了几个小洞。

这几个小洞能够导入的空气非常有限,好在大家也知道外面有多么危险,就连那些娇滴滴的女学员,此时也都只有强忍着。

外面已经乱成一片,各种不知名的凶兽,吼声越来越多,此起彼伏。

哪怕在土丘里面,大家都是心惊胆战。

土丘这些天这在不断被加固,艾辉负责警戒,而土修学员则负责控制泥土。

土丘越来越厚,但是再厚的土丘,都挡不住这些兽吼的穿透力。

支援,什么时候会来?

“我们能活下来吗?”黑暗中有人问。

“一定能!”许夫子斩钉截铁般道:“这么大的动静,感应场一定不会坐视。大家要相信感应场,相信我们。”

“许夫子说得对。”崔仙子此时也开口道:“我们要相信感应场。万生园距离有点远,调动力量需要时间。但是不管怎么说,感应场也不会对这样的局面视而不见。”

学员们放松了许多。

崔仙子说完,在黑暗中沉默下来。

她想起周小希,手掌不自主抓紧周小希扔给她的包。已经三天了,那个家伙还没有消息,难道出了什么意外吗?

想起周小希体内的血毒,她心中更加担心。

那张玩世不恭带着讨好的脸不断浮现在她脑海,想起他的厚脸皮,把她逗得乐不可支,她的嘴角不由浮现一抹笑容。

那个家伙,比起分院里的那些夫子有趣得多哦……

想起周小希死乞白赖地问她要联系方式,说以后要给她写信,真是老土,难道不知道现在已经不流行写信了吗?

要是到时候不写信,你就完蛋了哼哼……

黑暗中,崔仙子脸上浮现一抹羞红。

但是转眼间,所有的杂念,全都变成担忧。

她看了一看那位被捆得结结实实、被击昏的受伤学员,心中更加担忧。

无论如何,你要活下来啊!

艾辉其实很想让大家不要说话,虽然大家都把声音压得很低,但是他很像告诉大家,有很多野兽的听觉非常灵敏。

但是他没有说,因为他知道如果一直保持静默,大家的情绪会彻底崩溃。

他习惯黑暗,没有任何不适感。

他看了一眼胖子,胖子靠着石头,竟然睡着了。其实这样的处境下,睡觉是最好的选择。

艾辉不敢睡,是因为他要时刻关注外面的动静,他的手几乎没有离开草剑。

比起其他人,他没有那么乐观。他三天没眨一下眼睛,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他最清楚。

局势在恶化!

大家能够感觉到兽吼越来越频繁,但是只有艾辉,才在心里默数。

二十六!

三天的时间,他听到二十六声不同的野兽怒吼。这个精准的数字,是最好的证据。艾辉发现,这些凶猛的野兽,并不会随便发出这样的怒吼。

每头野兽只会发出一声。

他猜测这一声怒吼中,一定蕴含着某种特殊的意义。但是现在他收集的信息太少,还无法勘破这一声怒吼的秘密。

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只有足够危险的野兽,才会发出类似的怒吼。

二十六头完全不同、却足够危险的野兽,让每一个人都胆战心惊。

而艾辉看来,这是血毒蔓延,或者说,血毒的潜伏期已经过去,现在进入爆发期。血毒有潜伏期,这一点已经被验证。

帮助艾辉验证的,是那位被红毛兔咬伤的学员。

这名学员体内的元力消失,浑身滚烫,醒来的时候暴躁而且充满攻击性。如果艾辉始终没有脱离剑胎状态,事先察觉,估计土丘里面有一半人要被其所伤。

手伤学员的身体,正在发生惊人的变化,比如他的皮肤,变得更加坚硬。眼睛充血,泛着妖异的红光,力量变大许多。头发变得粗壮,短短的三天时间,这家伙的头发竟然长了一大截。

手掌上的伤口已经痊愈,没有留下任何疤痕,光滑无比。

而且艾辉注意到,这名学员并没有彻底失去意识,而是他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好像其他人身上,有什么东西在刺激他一样。

为了大家的安全,只好把这名学员捆得结结实实。

但是艾辉始终在暗中观察他,就像他在蛮荒观察那些荒兽。

艾辉最担心的是,如果真的如他所料,感应场有能力面对已经进入爆发期的血毒吗?

想到各院松弛的警备,他只有苦笑。

第一百二十七章 司南笔记

第五天,艾辉注意到外面的动静小了许多,他猜测感应场应该是开始行动了。

他把这个猜测告诉大家,他知道现在,大家太需要提升士气。如果不是外面的野兽吼声太可怕,早就有人坐不住,但是听到外面的兽吼,谁也提不起勇气出去。

听到艾辉的猜测,萎靡的学员们士气立即振奋许多。艾辉对形势的判断,早就让他们非常信服。

在这么狭小黑暗的环境,空气还是如此污浊,每一天都是煎熬。

在第六天艾辉他们终于获救,李维带队找到他们。

当他们从土丘走出来,每个人都觉得恍如隔世。周围的地形发生巨大的变化,原本郁郁葱葱的森林,如今却是满目苍夷,浓烟滚滚。

艾辉看到许多人在不断朝草丛和树木上倾倒红色的火油,在他们身后,是一片焦土。每一寸土地,都被火油浸透烧过,这样火油烧过的土地,是植物再也无法生长。

他有点恍惚。

前些天的时候,他还在觉得感应场是多的安静祥和,但是看看被烧得焦黑的土地,他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天真幼稚。

艾辉尚且如此,其他学员的情绪更加激动。一次最平常不过的远行,却变成一次可怕的经历。

刚刚出来的众人,情绪当场失控,大家抱头痛哭。此刻他们最想的就是回家,回到温暖的家。

艾辉看到许夫子和崔仙子被李维拉倒一旁,李维说了什么,崔仙子的脸色刷地一下惨白,身体摇摇欲坠。

注意到这一幕的艾辉心中默然,其实当他没有看到周教官,心中就有不祥的预感。

他见惯生离死别,但是此刻,心中依然难过至极。

所有人都被安排登上一辆辎重车,他们踏上回去的道路。李维没有和他们一起,他还有任务在身,还有很多人没有找到。和他们同一时期在远行的班级总管有五个,被救出来的只有他们两个班级,有一个班已经确定死亡,另外两个班失踪,还没有找到。

失踪这么多天,生还的希望已经非常渺茫。

但是谁也不想这么放弃,找到艾辉他们两个班,对李维的鼓舞很大。

听到还有两个班失踪,让艾辉的情绪更加低落。在蛮荒的时候,死亡是大家都有心理准备的事情,活下来才是上天的恩赐,大家对死亡都是一种木然。

在感应场,安静祥和得就像天堂,艾辉以前觉得感应场已经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他甚至会想,如果能够一辈子都在感应场该多好。

李维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回去好好休息。

坐在辎重车上,大家都没有说话的兴致,周围都是低声抽泣。崔仙子失了魂一样呆呆坐着,脸白得像纸,她手里死死攥住周小希的布包。

艾辉想安慰她,但是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生离死别来得如此突然,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

以为自己早就见惯生死的艾辉,忽然有些不忍心,他转过脸看着下方。

从天空望下去,碧绿的树海消失不见,焦黑的土地就像是丑陋的伤口,远处的地平线被滚滚黑烟笼罩,他能看到火焰沿着地面向远处蔓延,它在吞噬一切。

受伤中毒的学员,被另外紧急送走,他急需治疗。

但是艾辉觉得希望不大,他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血毒,那位受伤的学员身上发生了惊人的变化。

不知道为什么,艾辉总觉得有些眼熟,像是在什么地方看过类似的记载。

但是当他仔细去想,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当看到熟悉的松间城,艾辉忽然之中,他心中充满感动。

只是……

松间城还是和以前一样的繁荣宁静,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很快,有人注意到,辎重车飞行的方向,不是松间院。

“这是要带我们去哪里?”

“我要回家!”

“放我们下来!”

学员们变得激动起来,他们的情绪早就到了崩溃的边缘,此时看辎重车带他们去另一个地方,一个个都忍不住。

艾辉冷眼旁观,他刚刚看到松间城没有戒备森严,他就大致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