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己从那时,心志便为之所夺,失去一往无前的气势。

田宽的眸子变得清明,双腿张开,左手撑地,伏腰前倾,犹如野兽。右手握拳扣指,反身至后背,在尾椎一敲。

啪!

一声炒豆子的脆响,尾椎亮起一团血光。

拳指沿着脊椎一节节往上敲,每敲一节,就会有一声脆响,亮起一团血光。

一连串爆响余音袅袅,连绵不断的血光消散。

田宽站起来,背脊重新挺直,脸上的皱纹消散不见,皮肤恢复平日水润光滑,唯独满头白发如雪。

椎血是他保命之物。

他是神卫,修炼的是身体。平日修炼之中,都会储存一丝精血在椎骨之中,便是椎血。他只是作为不备之需,没想到真的有用到的一天。

他修炼这么久,熬过一轮轮血炼,只凝结出发丝粗细的一缕椎血。

这缕椎血虽然数量稀少,但是强大无比,激发出来便迅速稳定他的情况。

田宽轻声叹息,他以前以为自己是一个无所畏惧的人,现在才知道自己的怯懦。

是坏事吗?田宽觉得不是,相反,他觉得是好事。早点知道自己的怯懦,早点认清自己,又怎么是坏事?经历断纹,他的体会尤其深刻。

也许这才是修炼的意义。

更何况,他不是没有机会。

只要这场战斗他胜利了,一举破除心结。

逆转生死,绝处逢生,才是我辈所为。

唯有胜利,才能说明一切。

田宽忽然抬头,松间城的元力波动变得异常激烈,就像沸水一般。

艾辉他们在钉第九根金针。

田宽在废墟间缓缓而行。

“第九根金针了。”红衣少女喃喃。

严海满脸敬畏地看着小姐,这几天他亲眼目睹小姐的变化。小姐的气质变得愈发缥缈,愈发难以琢磨,就像是高山深涧之中雾气,随时会随风散去。

小姐变得更强了。

他没有看到小姐修炼,却能够深刻感受到小姐的变化。他不知道里面的玄机,却不自主联想到前些天小姐和他说的那段话。

秘密一定在那里面,他暗暗记在心中,自己不懂这些只不过因为自己的境界太低。

“了不起。”

红衣少女满脸赞叹,她抬头看着天空,元力波动之激烈,天空出现五颜六色的涟漪波纹,层层叠叠。

仰脸看着天空的红衣少女忽然道:“我们要走了。”

“走?”严海满脸茫然。

“退出松间城。”红衣少女收回目光:“整个松间城的元力都被激发,天空、地底、周围草木,我们需要退远一点,要不然会被卷入其中。”

红衣少女带着严海悄然离开松间城,找到一个能够俯瞰松间城的山峰,注视着松间城发生的一切。

当第九根金针彻底钉入,松间城天空混乱的彩色波纹骤然化作一个斑斓的光之漩涡。斑斓的漩涡不断融合、扩大,逐渐变得分明。

金、木、水、火、土五行元力在松间城天空组成一个完美的五行环。

异常的元力波动,让天空的郁鸣秋空洞的眼睛恢复焦距。他的体力透支到极限,凭借一己之力镇守松间城天空,他都不知道怎么坚持到现在。

地面的战斗没有停止,天空的战斗同样没有停止过,到最后他只是依靠本能在战斗。

终于熬过去了……

他摇摇晃晃降落地面,落地的时候一个踉跄,一屁股坐在地上,往后一倒,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目光涣散地看着天空的五行环,他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

累死累活的,也不知道有没有额外补贴……

你们要再搞砸了,那就是你们自己的事了,最帅之人要睡觉了……

他的眼皮越来越沉重,黑暗就这么吞噬他。

郁鸣秋凄惨的模样把大家吓一跳,但是随即响起的呼噜声,让所有人松一口气。大家满脸敬佩,郁鸣秋这些天的表现,赢得所有人的尊敬。如果没有他镇守天空,大家根本坚持不到现在,更别说钉金针了。

天空的五行环稳定下来。

那些凶狠的血兽,露出惊惧之色,纷纷掉头逃跑。

从天空望下去,红色的潮水迅速向城外退去,那是狂奔的血兽。

短暂的安静之后,松间城响起一片欢呼。

欢呼声中,精疲力尽的艾辉一屁股坐在地上。

九根金针,师父师娘,我完成了。

他眼前浮现师父像孩子献宝一样和他说着以城为布方案的场面,不由咧嘴笑了。

他身边,队员东倒西歪一片。院甲一号队是战斗最多任务最重的队伍,能够撑到现在,大家靠的完全是一口气。此时他们的任务完成,这口气散了,所有人都倒下。

虽然他们精疲力尽,但是他们的目光依然眼巴巴望向绣坊。

玉绣坊,静室紧闭的大门缓缓打开。

第两百六十八章 反扑

韩玉芩仿佛感受整个松间城的目光全都汇集在她身上,她神情肃穆,脸上细微的皱纹消失不见,突然回到二十岁,时间被她扭转。在她周身三米之内,元力就像鞭炮噼啪作响,爆裂的光芒就像星辰在夜空绽放。

她身边就像围绕着一条银河,无数星辰此生彼灭。缓缓前行的韩玉芩就像降临人间的神灵,强大的气场笼罩整座松间城,空中转动的五行环此刻也停止不动。

松间城的元力,此刻安静无比,它们全都拜服在她的脚下。

她徐徐而行,脚下的地面无声拱起,就像土龙弓起背脊。道路两旁,草木抽芽,鲜花盛开,转眼间果实累累,挂满枝头。天空不知何时云层聚集,却淅淅沥沥下起小雨,雨幕如丝。一束阳光刺破厚厚的云彩,带着火光缭绕,落在她身上。金风席卷而至,在她背后,化作银色的披风。

如此震撼人心的一幕活生生发生在眼前。

守卫们跪拜在地,就连王贞和院长,也弯腰致敬。唯独站立的,便只有王守川。

王守川苍老的脸庞焕发光彩,他的眼睛无法遮掩爱慕之意。

哪怕他已经习惯妻子平日里光芒万丈的情景,但是没有哪一刻,能够和眼前媲美。此刻的妻子,就像世间最美的仙子。星辰环绕的绝美容颜,轻而易举击溃他,年轻时的记忆就像开闸的洪水,一发不可收拾。

王守川痴痴地看着拾阶而上的妻子,眼中满满的骄傲。

能够有这样的妻子,此生无憾。能够完成妻子的恳求,把妻子推上此刻的舞台,此生无憾。

是啊,此生无憾。

王守川满足地微笑。

韩玉芩读懂夫君的微笑,她看着老迈的夫君,目光澄净,温柔如水,盈盈一礼:“谢谢夫君。”

说罢,她的神情恢复肃然:“明秀,跟为师来,也许对你今后能有所帮助。”

“是。”明秀的眼眶发红,低声道。

五行环垂落星星点点的光芒,就像光的瀑布。光芒在她的面前,化作五彩的阶梯,仿佛天空垂下的彩虹。

韩玉芩抬起右腿,带着明秀拾阶而上,神色从容。

松间城安静无比,大家被眼前的场面震撼得呆住,这就是宗师吗?天地的元力都驯服的像她的仆人,听从她的指挥。

艾辉满脸震撼,他呆呆看着朝天空走去的师娘。这就是宗师吗?天地元力的运转已经完全偏离了常识,他对元力的理解,此刻都被颠覆。在书上看到对宗师的形容,远没有亲眼所见亲身体会来得更加深刻。

松间城的元力,此刻都掌握在师娘手上。

他们无法动用松间城任何一点元力,换句话说,整个松间城都在师娘的掌握之中,她想杀掉松间城任何一个人,不费吹灰之力。就连屠城,也不会多费什么功夫。

直到此刻,艾辉才明白,为什么一位宗师坐镇之地稳若磐石。

也许宗师和古代的修真界的那些强者,已经没有多大的区别吧。

田宽抬头看了一眼远处正在拾阶而上的韩玉芩,便收回目光。他眼中凶光闪烁,哪怕面对气势骇人的韩玉芩,他也没有半点退缩之意。

他无处可退。

他现在只是靠平日里积累下来的椎血维持,如果他此刻转身而逃,椎血耗尽,血纹就会彻底崩溃,鲜血彻底变成死血,最终归于虚无,血化清水。

他在这个世界所有的痕迹都会消失,连魂魄都没有逃离的机会。

必须取胜,只有胜利,才能够让他逆转。哪怕不能恢复如初,也能够稳定血纹。以前的时候,他觉得神道艰难危险,但是这次他才真正明白神道的变幻莫测,杀机四伏。

松间城的元力,对他体内的血灵力非常排斥。空气中的元力,就像一道道无形之刃,不断切割他的身体。他的脸上、手臂、身体不断出现一道道伤痕,前行十多丈,他就像遍体鳞伤的布娃娃,浑身交错纵横无数鲜红的伤痕。

诡异的是,这些伤痕没有半滴鲜血渗出。

田宽神情如常,恍若未觉。

他知道自己必须加快脚步,现在松间城对血灵力已经如此排斥,一旦韩玉芩开始,那他的处境只会更加糟糕,松间城对血灵力的排斥会变得更加强烈。

田宽就像一道阴影,悄无声息潜行。他知道这是自己最后的机会,他前所未有的专注,影身发挥出远超平时的水平。

他出现在绣坊外,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绣坊的守卫拜服在地,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正拾阶而上的韩玉芩师徒身上。王贞和院长此时满脸惊叹地看着天空,田宽的目标周围三米之内,没有其他人。

田宽的目标是王守川。

韩玉芩流露出的恐怖气势,让田宽无比深刻地明白,自己绝对不是对手。如今松间城的金针都已经布置完成,只有阻止韩玉芩,才能够阻止整个计划。

拿什么阻止一位宗师?

王守川!

只有拿下王守川,才有可能阻止韩玉芩。刚才韩玉芩的目光他看得分明,充满眷恋和感情,她一定不会坐视王守川死在他手上。

田宽一开始的目标是明秀,没想到韩玉芩带着明秀一起,田宽只剩下唯一的选择,王守川。

控制一个没有战斗力的老头子,要容易得多。

田宽屏住呼吸,眼睛变成空洞的灰白,他的身体化作阴影,没有温度,没有心跳,所有的生命特征全都消失。

这滩阴影,贴着地面缓缓朝王守川逼近。

在他还很弱小的时候,这样的袭击,是他的拿手好戏,从未失手。随着他的实力变强,这一招的杀伤力更是大为增加。

影身不是什么很厉害的法诀,但是在他手上,却是变得异常危险。

“这就是宗师吗?”

王贞呆呆看着天空恍如神灵下凡的韩玉芩,失神喃喃。

不光是他,他身边的院长,也是一脸失魂落魄,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眼前这一幕,实在太震撼,太有冲击性。

刚刚他们还在和血兽战斗,转眼间,形势倒转,血兽像潮水一样退去。胜利没有哪一刻像现在这样如此真实。以城为布的计划,从一开始就得到他们的全力支持,但是说实话,他们并没有表现出的那么有信心,只是因为别无选择罢了。

但是现在,胜利就在眼前,看到天神下凡一样的韩玉芩,没有人再对以城为布有半点质疑。

忽然,他察觉到什么。

就在同时,正走到半空中的韩玉芩,也察觉到什么,脸色微变,眼中闪过一道厉色。

院长猛地转头,便看到一团黑影突然从地上飞起,扑向王守川。

田宽的视野中,王守川急剧放大,几乎同时,石墙拔地而起,挡在他面前。石墙上,密密麻麻都是尖锐的石刺。田宽眼中凶光暴绽,他低吼一声,就像濒临绝境的野兽发出的低吼,毫不闪避,撞上石墙。

轰!

石墙粉碎,一道黑影破墙而出,撞在王守川身上。

半空中的韩玉芩猛地转身。

田宽站起来,他腹部剧痛,一根粗硬的石刺扎入他的腹部。他浑然未觉,一只手抓住王守川的脖子,另一只手拔掉身上的石刺。他小心地把王守川挡在自己的面前,手掌死死抓住王守川的脖子。

妖异森冷的弧线在他的嘴角越来越弯。

成功了……成功了!

无声的笑容,逐渐变成放肆的狂笑声,响彻松间城。

王贞和院长脑袋嗡地一下,两人脸色一片煞白,他们已经明白对方的意图,绝望爬上他们的脸庞。

田宽觉得自己的人生从来没有如此快意,宗师又如何?全城为敌又如何?

他的笑声止住,抓着王守川,缓缓漂浮起来。

“真是不好意思,打断了你们的表演。不过这样也好,我们可以好好谈谈。”

嚣张得意的声音,全城可闻。

韩玉芩脸色铁青:“放开他!”

田宽的手指深深陷进王守川的喉咙,王守川就像窒息的鱼,身体在颤抖。

夫君从来没有受过这样的苦难,他只是个夫子,韩玉芩的心也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