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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说:“掉在漆黑无光处的干粮,不是没了味道,而是在瞬息之间变坏了,如同扔在地上很多年了!你看干粮都快变成土了,那要多少时间?”

臭鱼说:“比之前的豆包还要朽坏,至于要多久变成这样,我可说不上来,反正要很多很多年。”

我说:“干粮掉在地上,转瞬之间朽坏不堪,如同时间在飞逝,为什么时间会过得这么快?”

我们置身在漆黑阴森的大殿之中,仅有断矛绑成的火把,火光可及十步之外。四个人打开头灯,紧紧凑在一起,不敢离开半步。西周宫殿中空空如也,我们放眼所见,尽是神头怪脸的兽面,有的立目生角,阔口方耳;有的形似人脸,额顶齐平,长方形耳,双目闭合;有的似牛似鹿,又与人脸结合,威严中透出诡异;看得我们全身发毛,感觉真要被这座宫殿吞下去一样。我心神不安,从背上摘下枪来壮胆。

臭鱼说:“好在还有火把照亮,不如快往前走,说不定走得出去。”

我说:“往前边走一切不明,不知西周宫殿深有几重,到得了尽头吗?”

藤明月说:“前进后退都不可耽搁,火把快用完了。”

臭鱼说:“进来走了半天了,又掉头往后走,走出去也得撞见对头,我看应该接着往前边去,是死是活听天由命罢了!”

我一想也是,退出去是死路一条。正要往前走,我手中的火把都灭了。宫殿中变得漆黑一片,强光头灯的光束,如同被漆黑的潮水吞没,照到的范围,还不到两三步。我急忙将打火机打开,寻找身上可以点火的东西。涅涅茨人摘下油袋,里边还有少许油膏。他们常年在冰原上以渔猎为生,离不开生火的鱼膏,走到哪带到哪,可是一路用下来,已经所剩无几。臭鱼索性将油袋割成条,绑在矛头上,火把又亮了起来。那袋子割开,尽可以捆七八根火把,我们点上两根,其余带上备用。

我说:“火把全部灭掉之前,一定要出去,否则全完了。”

臭鱼说:“西周宫殿中闹鬼,冤魂缠腿,如何活得了命?”

【5】

藤明月说:“如果不是有鬼,多半是西周宫殿作怪。西周有位偃师,传说他比墨子和鲁班厉害多了,偃师用术做的人形,几可乱真。周人崇神信鬼,相传偃师之术,可通鬼神。不过偃师术没有传下来,西周灭亡之后,偃师术也失传了。说不定戎人攻打西周都城,掠走了记录偃师术的古卷,又按图造了一座西周宫殿。”

我问藤明月:“戎人为何兴师动众,造这么大的宫殿?”

藤明月说:“地宫是陵寝,戎人葬俗虽不同于中原,通常用树皮裹住死尸,挂在树上。”

我说:“岂不吊成干尸了,还有这样的葬法?”

藤明月说:“戎人葬俗迷信,一般的戎人可以树葬,但是卑贱及横死之人,也从不土葬埋尸。”

我说:“以戎人而言,何为横死?”

藤明月说:“熊咬狼吃、雷击刀砍、溺水落岩等等,皆为横死。”

我说:“那跟中原风俗也很相似了,但是戎人死后挂在树上,可真是匪夷所思。那么说在古坟中造地宫,是为了困住来犯之敌?不过你也别怕,戎人按乾坤社稷图造的宫殿,也是唬人罢了,有了火把,走这条路岂不是如履平地?”

说着话走了几步,四个人带的头灯先后灭掉。说是先后,可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一转眼全灭了。我们心中又犯了嘀咕,如果是电池耗尽或头灯故障,却不该同时灭掉?我仗着手中还有火把,打算快走几步,可是又走了几步,鱼膏油做的火把也灭了。

甬道中变得一片漆黑,我身上起了层鸡皮疙瘩,好在还有臭鱼捡到的珠子,龙眼大小一枚古珠,放光数步,可以看得到脚下。古珠得自深山,光亮不及海中明珠,但是光华千年不退。一行四人借了珠光,还能凑合往前走,但是走不快了。我越想越觉得奇怪,断矛绑成的火把烧得也太快了!我看臭鱼绑得也够结实,鱼油袋子也还可以用,为什么走几步就烧到了尽头?四个头灯又为何同时灭掉,接下来两根火把也灭了?

在这漆黑阴森的地宫中,仅以珠光照亮,脚步也不免变得迟缓。臭鱼见火把灭掉两根,只好又拽出一根,可是点一根灭一根。我本以为一支火把可以照明半个小时,不管西周宫殿有多深,那也走得到尽头了。可连两步路都照不到,头里那两根至少还走了几步才灭,后边再点上,一步走不到就灭了。我看了一眼手表,时针转得嗖嗖的,我的眼都快跟不上了,分针秒针已经快得看不见了。

我又惊又骇,不是火把烧得太快,而是西周宫殿中的时间,正在飞一般的流逝!

【6】

我低头看手表这会儿,还没收住脚,又往前走了一步,手表上的时针也已经快得不见了。余下的几块干面饼子,也都变了质。我感到口干舌燥,手脚发僵,皮肤枯萎收缩。我心中惊骇更甚,此刻我才意识到,戎人按偃师传下的乾坤社稷图造的宫殿,究竟是何等恐怖!带上多少火把和手电筒,都别想走出这条甬道,也别说点上火把了,再往前走的话,还来不及喝水,活人已经变成了干尸!

我们置身的西周宫殿,如同一个吞吸时间的黑洞,越往前走,时间流逝得越快,似乎每往前走一步,时间飞逝的速度就会加快一倍。尽管只差了几步,也根本没有到达宫殿尽头的可能。

戎人按乾坤社稷图造了一座宫殿,其中的古怪之处,可以说匪夷所思,往没有光亮的地方扔下一块干粮,转眼朽如灰土。迷信的说那是让鬼吃了,老时年间的人相信岁鬼,以往一到过年,都要躲进深山老林,后来又贴门神,那是为了躲避岁鬼。西周大殿也是这样一个鬼怪,除了宫殿石壁,其余的东西一旦进来,都会在转瞬之间枯朽,因为宫殿中的时间不正常,走过一半之后,每往前走一步,时间飞逝的速度会加快一倍。

我们已经走过了一半,等到发现情况不对,却已行将就木,如同已经连续几天没有喝过水,意识到要退出去也不可能了。有心摘下水壶来喝一口,可在飞一般的时间之中,眨一下眼都过去几个小时,只怕水壶盖子还没拧开,人就已经死了。死人还没倒下去,已经变成了干尸。干尸倒下去,又会很快化为尘土。

西周宫殿的甬道之中,时间在飞一般地流逝。我们多亏不是一路跑进来,否则收不住脚,往前舍身一冲,已然被时间的激流吞没,转眼变成尘埃。纵然如此,走到这儿也不可能退后了。因为转瞬之间,胳膊腿儿全僵住了。

我在强烈的求生欲望之下,拼了命将手指往后一勾,搂响了端在手中的土铳杆儿炮。那是为了对付狼獒准备的枪支,弹壳中填满了火药,威力奇大。但听“砰”的一声巨响,杆儿炮的后坐力,正好撞在我的身上。

我被重重地往后顶了出去,同时撞到了跟在后边的三个人,跌跌撞撞退了几步,滚倒在地,眼珠子都不会转了,半天缓不过劲儿来。西周宫殿仍是空旷沉寂,如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我很少相信鬼神之说,不知走进西周宫殿之后,是不是会让人产生错觉。如果没带枪支进去,死在里边也说不定。我宁愿出去让人一枪崩了,也不敢再往西周宫殿中多走一步了。

第十八章 巨獒与大树

【1】

臭鱼见仅有一枚珠子照亮,各人身上穿的均是鱼皮衣,找不到可以点火的东西。他想起朽坏的干粮,情急之下,伸手拽下了涅涅茨人的狼头帽,也不理会那玩意儿能不能生火,抓根救命稻草似的抓了下来,没想到一扯下狼头帽,我们三个人全看傻了眼!

涅涅茨人的狼头帽被扯下来,立时掉下几件金饰。涅涅茨人在前边捡了许多金器,藤明月劝说他放下,带上如此沉的金器,行动多有不便。当时他只好扔下,可没想到这个小子,还在狼头帽中放了几件。可也不能怪他,人穷了志短,见了那么多奇珍异宝,谁会不动一念?我和臭鱼不是也偷偷带了块玉璜?

我拽上涅涅茨人往后退,回到摆有残卷的前殿。戎人挂树为葬,但是进献珍宝的戎人,则走进地宫,再也没出来过。九伯说的“仙树”,应该在宫殿尽头,可这是一条死路。我们担心九伯等人追到,来不及后怕,分头寻找出路,但见前殿角落的地面,因年久沉降,塌下去一片,我恍然大悟:“地宫分为上下两层!”

下去之前,臭鱼打算多找几根火把带上,走出去没两步,突然跑回来,他不敢出声,连打手势让我们快走。我们一看他的脸色,也知是九伯带的炮手到了!此时在通往前殿的甬道中,传来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九伯以及炮手头子吴老六,带了几十个手下,手持火把枪支,直奔前殿而来。四人赶紧躲下去,我和臭鱼拽了戎人枯骨,遮住洞口,灭掉头灯和火把,大气也不敢出一口。

只听一群人进了前殿,几十个炮手见到遍地金玉,无不眼红,当场你争我夺,以至于有人动了家伙。此时九伯和吴老六也进来了,身后是肥振东和官锦,只听肥振东说:“吴炮头儿,你别让你的手下捡东西了,快往前边追那四个崽子,好给我二弟报仇!”

吴老六说:“肥爷,你说你那兄弟,死得可太惨了,打那么老高让人踹下来,摔成烂西瓜了,眼珠子都飞出老远,你再看他那嘴摔的,哎呀妈,咋摔成那样儿了?”

肥振东听出吴老六幸灾乐祸,怒道:“吴炮头儿,你这话可也太损了!”

吴老六忙说:“冤有头债有主,我看肥爷你跟九伯的面子,也得替你们捉到那四个崽子,是剥下皮来点天灯,还是一刀一刀碎剐凌迟,全凭你肥爷一句话。”

肥振东说:“那还不快追!”

吴老六说:“着急忙慌的干啥,兄弟们跟九伯出来,全是为了挣钱养家糊口,要么谁来受这个罪?顶风冒雪穿过冰原,下到这个大树洞子中,折了几个弟兄不说,带的猛犬也都死了,好不容易见到东西,你不让兄弟们捡够了,谁会给你出力?”

肥振东越听越怒,待要发作,却听九伯说:“不可意气用事,误了大计!”

肥振东说:“在我来说,可没有什么东西比我兄弟的命还要紧!”

九伯说:“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杀那几个崽子报仇,又何必急在一时。”

吴老六说:“九伯说得对,只有这么一条路,还怕那四个崽子飞上天去不成?兄弟们一边捡东西一边追,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

【2】

地宫空旷,声音传得远,我们躲在塌陷的洞中,支起耳朵听九伯等人说话。

肥振东说:“吴炮头,你告诉你的弟兄们,别光忙了捡金珠玉璧,那些东西要多少有多少,你也知道,跟九伯出来干活儿,绝不会亏了你们。”

吴老六说:“那还说啥,谁不知道九伯仗义,可你也得多担待,山里的兄弟,没见过好东西,不开眼,我们当炮手的,那是把脑袋别裤腰带上吃这碗饭,只要是挣钱的,死活也不在乎,况且不拿这些,往里边走还有什么?”

九伯说:“你们眼前所见,无非俗尘中的金珠玉璧,正殿中的东西,可是惊世骇俗。”

吴老六骂骂咧咧,命令几十个炮手,不准再捡金玉之器,先按九伯说的,进正殿取宝。

九伯见到前边一座宫殿,尽是西周兽面砖,他一双眼看不见头,不敢贸然进去。吩咐手下人等,不要往前走了,下边还有一层地宫,他让吴老六等人四下寻找,看什么地方可以下去,找不到再用炸药,炸出个洞下去。

我听得心惊肉跳,等到炮手炸开地宫,再走可来不及了。四个人轻手轻脚,从塌倒在墙下的砖石上下去,借珠光看看周围,但见两壁掏了许多凹洞,里边全是佩有蛇形头饰的枯骨。下边通到一个大石窟中,石窟当中列有几尊大鼎,或是三足双耳,或是四足方鼎,有的是神鸟纹饰,有的是兽面纹饰,各不相同,想是从西周掠来的宝鼎。我本以为是一尊,没想到不下十余尊大鼎,周围枯骨堆叠,尽是顶了青铜面具,并且有耳双蛇形头饰的尸戎。

还没来得及多看,上边的土匪已经推开祭台,显然找到了进入下层地宫的通道。我们走投无路,仍躲到角落中,拽了几具枯骨挡在身边。虽然是心惊胆战,可也顾不得了。四个人原本一身一头的灰土,躲在枯骨之下,倒是不易被人发觉。不一会儿,几个在前开路的炮手,当先进了石窟,为首的九伯等人,也在随后跟了进来。几十根火把,照得石窟中亮同白昼。我躲到戎人枯骨之下一动不动,忍住晦气,张开眼往外看,正离那尊四足方鼎不远,一个土匪举起的火把,刚好照在四足方鼎上,可以看见鼎身的树形纹饰。又见鼎足下仰卧一具枯骨,也有双蛇头饰,长袍近似蛇皮,但有金丝缀连,腰束宝带,抱一支人头玉杖,可能是犬戎首领。我心想死在外边的戎人挂树而葬,而献出金玉的戎人,可以通过地宫长生不死,真能长生不死的话,这些躲在古坟中装神弄鬼的尸戎,为何又将尸骨埋在地宫之下?显而易见,没有什么长生不死的去处,仅是尸戎首领借鬼神之说,让各位戎王献出掠来的珍宝而已。我看九伯不是为了取宝发财而来,如果他是为了找什么“仙树”,妄想成仙得道,怕是要扑一空了。

【3】

我心想:九伯见了这些尸戎的枯骨,该当死心了才对…但见炮手们在石窟中胡乱找了一遍,围在周鼎近前。原来四个腿儿的方鼎,正是九伯要找的西周鼎。

肥振东催促炮手到处找人,可吴老六手下的炮手们,并不拿肥振东的话当回事儿,胡乱应付了一下,只说没找到人。肥振东报仇心切,又要往上边追。九伯说:“那座西周宫殿,进得去出不来,那四个人没逃进去还则罢了,逃进去也不用你追了,全得死在里边。”

吴老六说:“九伯,你看这尊大鼎,可是你要找的西周鼎?”

九伯上前来看,说道:“嗯…四足方耳,足是夔龙兽足,耳是垂鳞方耳,鼎身有树形纹饰,好一尊西周鼎。”

吴老六说:“放下前边那老多金珠宝玉不捡,却要找这尊大铜鼎?九伯你别怪我又问,俺们兄弟没见过啥世面,可也知道大铜鼎抬不出去,整这玩意儿有啥用?”

九伯说:“吴炮头,你也没说错,一块大铜疙瘩,抬也抬不动,既不顶吃又不顶喝,要它何用之有?”

吴老六说:“九伯你别问我啊,我们兄弟全是一脑袋高粱花子,谁想得明白这个?不如你老给我们说说,让我们也长长见识!”

九伯说:“吴炮头,我听出你的意思了,你还是不信我之前的话,那我跟你说说。”

他说,北方的戎人在古代分成好几支,打破西周都城、掠去宝鼎的犬戎,称为西戎。守在古坟地宫之中,头上有双蛇的是尸戎,双蛇也不是蛇,而是龙形。尸戎的一切供奉,皆由在外边打仗的戎王进献,有俘获的周人,也有掠来的金珠玉器,常年如此。到后来,二十万辽军大举征伐,几乎灭尽了戎人,没死的逃进了古坟,从此下落不明。以在这儿见到的情形来看,地宫中的犬戎首领,仍逼迫逃至此处的西戎献出供奉,引起双方自相残杀,结果两败俱伤,人都死绝了。

吴老六说:“九伯,我听到这儿,可是纳上闷儿了,你老说的这个与西周鼎有啥相干?”

九伯说:“不是正要说吗,西周鼎也是戎人掠来的东西,为何不跟那些奇珍异宝一样堆在前殿,却要放在此处?皆因戎人葬俗奇异,常用树皮裹尸,挂在大树上。凶死横死之人,不可以挂树而葬。”

吴老六还没听明白:“死人挂到树上那是啥风俗?自古以来,不都是黄土埋人吗?”

官锦问九伯:“周鼎上有树形纹饰,竟与戎人死尸挂树的葬俗有关?”

九伯点点头,说:“人死如灯灭,阴阳殊途,生死相隔,虽然黄土埋人都一样,可各地风俗却有不同。你比方说,中原人说入土为安,认为土葬是种礼遇,旧时以‘死后是否可以进祖坟’当成做人的一个标准。可在过去来说,死在外地的人,不能回家入土,死尸运回村,也不让进家门,犯忌讳,这叫‘死鬼不能见家神’,一般要往村外树下边埋。还忌讳祖坟边上有树,树会吸地脉灵气,对祖宗和后人都不好,枯死的树是鬼,那也不好。”

【4】

吴老六说:“过去在老家听过十不葬:一不葬粗顽块石,二不葬急水滩头,三不葬沟源绝境,四不葬孤独滩头,五不葬神前庙后,六不葬左右休囚,七不葬山岗缭乱,八不葬风水悲愁,九不葬坐下低小,十不葬龙虎尖头。十不葬的风水口诀,但凡有个脑袋的阴阳先生也会念几句,不会念这个他可吃不上饭,要不我又怎么知道?反正据我所知,在民间说的十不葬之中,从没有树下不葬这么一说,九伯你可别糊弄我们。”

九伯说:“吴炮头,常言道‘隔行如隔山’,你吃的不是这碗饭,不怪你不明白,十不葬之中,当然有树下不葬一说,只是你没听懂而已。”

吴老六说:“它是没有啊,一不葬粗顽石块,二不葬急水滩头…”

他又要掰指头数一遍。九伯说:“别数了,六不葬是什么?”

吴老六说:“六不葬左右休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