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言一出,令得文胜中大大吃惊。心道:“想不到这土老儿竟是个武学的大家!他不但一眼就瞧出我的功夫深浅,而且还知道这是玄铁宝剑。”厉南星也是好生惊诧,心想:“公孙宏确是名不虚传,只一眼就知道我曾经受过伤。听逐流说,那次他闯出萨府,曾得到公孙宏很大的帮忙。不过我却不能存着倚赖别人的念头。”

  文胜中素来狂妄,听了公孙宏在旁边的评论,语气之中,分明是抬高了厉南星而压低了他,倘若不是他听出公孙宏是个武学大行家,当时就想发作。但虽然不敢发作,也是气愤不堪。当下把浑身本领都使出来,挥动玄铁宝剑,着着进迫,心里想道:“你说我比不上这小子,我就把这小子杀了给你看!”

  厉南星不愿在公孙宏面前丢脸,当下也是抖擞精神,拼力恶斗。但可惜他气力不加,兵器上又吃了亏,终于还是给文胜中迫得步步后退。

  激战中文胜中一招“力劈华山”,把宝剑抡圆,当作大刀来使,横斫过去。厉南星闪到一棵柳树后面,只听得“轰隆”一声,玄铁宝剑竟然把这棵柳树当中斫断。

  公孙燕道:“不错,这的确是一把世所罕见的宝剑。”忽地一跃而出,说道:“喂,你这把宝剑给我!”

  文胜中道:“为什么我要给你?”

  公孙燕道:“你的对手大病初愈,你已经是占了便宜了。你还要再使玄铁宝剑,这样的打法岂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文胜中怒道:“要你多管闲事?”

  公孙燕笑道:“我生来就是爱管闲事,你不让我管也不行。打架不紧要,但必须打得公平。你仗着宝剑逞能,我看着不顺眼!现在我划出两条道儿随你选择,第一条,你把宝剑给我,换过一柄普通的剑和这人打。打赢了我还给你,打输了这柄宝剑就该给你的对手当作礼物。我只是当个主持公道的证人,并非想要你的宝剑。”

  文胜中道:“谁请你主持公道了?你走远一些,否则休怪我的宝剑不长眼睛!”文胜中口里说话,手底毫不放松。公孙燕越走越近,此时却已是走到了厉南星的身边。

  公孙燕冷笑道:“好,第一条道儿你不肯走,那就只有走第二条了。我和你打,你虽然先打了一场,但有的是宝剑,不能算是不公平了!”

  说罢,不由分说的插进二人中间,把厉南星硬挤出去。厉南星知道她是公孙宏的女儿,料想不至于吃文胜中的亏,于是放心让她接受。

  文胜中倒是有点忐忑不安,当下按剑说道:“你要和我打也成,但你若是输了,可不许又再节外生枝!”

  公孙燕道:“你怕我爹爹帮我吗?哼,谅你也不配。爹,你说句话,让这小子放心。”

  公孙宏打了个哈哈说道:“老夫从来不与小辈动手。这是我女儿管的闲事,你有本事把我女儿杀了,我也只是袖手旁观!”

  公孙燕笑道:“你放心了吧?你尽管把宝剑朝我刺来吧,我让你先出招!”

  文胜中怒从心起,想道:“这老儿似乎是个武学大行家。哼,只要他当真是袖手旁观,难道我还怕你这黄毛丫头不成?”当下说道:“好,君子一言,快马一鞭!你亮兵器!”

  公孙燕道:“你尽管发招就是,啰唆则甚?”文胜中几曾受过如此蔑视,气往上冲,一剑就刺过去。

  文胜中给她气得七窍生烟,大怒喝道:“你这黄毛丫头胆敢看不起我,叫你知道我的厉害!”侧身迈步,形如雁翅斜掠,玄铁宝剑扬空一闪,斜削而下,这招有个名堂,叫做“弯弓射雕”,讲究的是“狠”“准”二字,正是文胜中最得意的剑法。

  文胜中以为一个“黄毛丫头”能有多大的本领,这一剑削下去,即使不削断她的臂膊,至少也能令她受伤。文胜中对那“土老儿”多少有几分顾忌,用意也只是想令公孙燕受点轻伤,好叫她知难而退的。哪知公孙燕一飘一闪,文胜中这一剑已是刺了个空。只听得公孙燕格格笑道:“也不见得怎么样厉害呀。好,来而不往非礼也,还招!”身形一转,一条束腰的绸带已是解了下来,用力一抖,腰带给她使得如同软鞭一般,立即向文胜中横卷过去。

  文胜中心想:“我这宝剑有断金截铁之能,吹毛立断之利,何惧你一根腰带?”哪知公孙燕的绸带活似灵蛇,文胜中一剑没有削着,绸带在半空中一个转折,“啪”的一声轻响,文胜中的额角已是给绸带佛了一下。虽是一根绸带,打下来却不亚软鞭,文胜中的额角登时肿了一大块。

  公孙燕“噗嗤”笑道:“可惜没有一个镜子给你照照,你头上长了角啦。你听过这句俗话没有?你若去照镜子呀,这就叫做: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文胜中又惊又怒,忙把玄铁宝剑舞得泼风也似,使出了一套攻守兼备的“三才剑法”。此时他已领教了公孙燕的本领,哪里还敢再有半点轻敌之心?气怒之下,杀机陡起,也顾不得要保全公孙燕的性命了。

  在文胜中全力施为之下,公孙燕的绸带一时攻不进他的剑光圈内。但文胜中的宝剑想要削断她的绸带却也不能。绸带飘飘,毫不受力,玄铁宝剑挥舞起来,呼呼风响,绸带随风摇摆,未碰上即已荡开。

  玄铁宝剑重达一百多斤,文胜中虽然使得动,也感吃力。不消多久,文胜中也是大汗淋漓,气喘如牛。

  封子超已知公孙燕是公孙宏的女儿,心里想道:“就是文道庄和史白都到来,只怕也是惹这老儿不起。看来文胜中这小子吃亏是吃定的了。唉,这玄铁宝剑不要也罢,三十六计,我还是以走为上计。”主意打定,立即跳上文胜中骑来的那匹坐骑,叫道:“文世兄,你好好打吧,请恕老夫少陪了。”快马加鞭,疾驰而去。他顾着逃命,连女儿也抛弃了。封妙嫦又是气愤,又是难堪,茫然地望着父亲离她而去。厉南星低声说道:“封姑娘,不要难过,由他去吧。”

  封子超一走,文胜中惊怒之下,心神更乱。

  此消彼长,文胜中挥动沉重的玄铁宝剑,越来越是力不从心;公孙燕这条轻飘飘的绸带却是柔如柳絮,翩若惊鸿,轻灵飘忽,招数越来越是神妙!

  公孙燕冷笑道:“你本事低微,不配使这柄玄铁宝剑。宝剑拿来,赶快给我滚罢!”话声未了,红绸一卷,就像一片红霞裹住一道白光似的,绸带卷着剑柄,登时就把文胜中的玄铁宝剑夺了过来。

  文胜中拔足飞逃,一面跑一面叫道:“这是六合帮史帮主的东西,你这丫头有胆拿去,可有胆报个万儿(字号之意)么?”他吃了败仗,狼狈而逃,可还是心中不忿,想依仗史白都的声威,找回几分面子。

  公孙宏哈哈一笑,道:“老夫公孙宏,你回去告诉史白都,这柄宝剑我是要定的了。他不服气,叫他前来会我。若是他单身不敢前来,和你的父亲文道庄一同来我也一样招待!”

  文胜中这才知道这个“貌不惊人”的“土老儿”,竟然是名震江湖的红缨会总舵主,这一吓吓得他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哪里还敢还嘴?脚底抹了油似的,一溜烟飞跑,公孙宏哈哈大笑,也不去拦阻他。

  厉南星与封妙嫦上前向公孙宏父女道谢,公孙宏十分欢喜,说道:“燕儿,这位厉公子就是我和你说过的那位和金逐流一起大闹萨府寿堂的厉少侠。”

  厉南星说道:“多谢姑娘相助之德。”公孙燕笑道:“幸不辱命,原物奉还。”厉南星道:“天下神物利器,应属有德者居之,这柄宝剑是姑娘夺来的,请令尊赏收吧。”公孙燕笑道:“爹爹从来不用兵器,他说要这宝剑,不过是用他的名字吓唬史白都而已。你当他真的想要你的宝剑吗?”公孙燕这么一说,厉南星若再推辞,那就是看不起公孙宏了。厉南星只好收下。

  公孙宏道:“厉兄,你怎的在这里和文胜中打起架来?”厉南星道:“说来话长。”当下将在扬州历险的经过,原原本本地告诉了公孙宏。

  公孙宏道:“我道丐帮哪里来的两个少年高手?原来在扬州大闹六合帮的就是你和金逐流。”

  厉南星道:“公孙前辈听到了什么消息?”

  公孙宏道:“我正是前两天从扬州来的,听说史白都避不见客,我也懒得去找他。扬州的朋友告诉我,如果我早来两天,就刚好可以碰上那场热闹。我那位朋友不是帮会中人,他只道是丐帮与六合帮火拼,史白都很吃了点亏,但却不知其详。”

  厉南星连忙问道:“金逐流不知是否还在扬州?老前辈到过丐帮的分舵没有?”

  公孙宏道:“丐帮分舵已经迁移,我扑了个空,一个人也找不着。”既然找不着丐帮,当然是没有金逐流的消息的了。

  公孙宏与厉南星在一边说话,公孙燕和封妙嫦也在一边攀谈了起来。公孙燕性情爽朗,心地仁慈,拉着封妙嫦的手说道:“封姐姐,你和爹爹吵架,我都听见了。”封妙嫦满面通红,泪珠在眼眶里打转。公孙燕道:“封姐姐,你不必难过。你是莲出污泥而不染,我对你佩服还来不及呢,决不会看轻你的。封姐姐,你准备上哪儿?”封妙嫦道:“我是无家可归之人,只能随遇而安了。”公孙燕道:“若是你不嫌弃,请你和我作伴如何?”封妙嫦喜出望外,说道:“得姐姐提携,我是求之不得。是只怕给你添了累赘。”公孙燕道:“哪儿的话,我行走江湖,不过一年,阅历甚浅,今后咱们结伴同行,还得请封姐姐指教我呢。”封妙嫦甚感诧异,心里想道:“她的父亲是名震江湖的红缨会帮主,怎的却说这样的说话?但她说得十分诚恳,却又不似虚伪的客套。”

  公孙宏忽地笑道:“燕儿,你还是念念不忘赴竺清华之约么?”

  公孙燕装着赌气的样子噘小嘴儿说道:“爹,谁叫你不肯陪我,我只好自己找个伴儿去了。”

  公孙宏微微一笑,回过头来,对厉南星道:“老弟,你又准备上哪儿?”

  厉南星道:“我想到西昌去走一趟。”原来厉南星估计史白都迟早会送妹妹到西昌去,迫妹妹与西昌将军帅孟雄成婚。他知道他想得到的金逐流也一定想得到,是以他到西昌,也就很有可能和金逐流会面。

  公孙宏笑道:“好,那么你们三人正好作伴同行。”

  厉南星怔了一怔,说道:“哦,令媛也是要往西昌么?”

  公孙宏道:“她是要到西昌北面的大凉山去的。大凉山是竺尚父这支义军的基地。竺尚父这位武学大师的名字想必你曾听过吧?”

  厉南星点了点头,说道:“我听得金逐流说过。听说这位竺老前辈和他的大师兄江海天是好朋友,身具绝世武功,不在江大侠之下。”

  公孙宏道:“竺尚父有个女儿,名唤竺清华,前年我和小女在竺家作客,她们二人性情相投,亲如姐妹,去年竺尚父给官军用诡计夺了西昌,退入大凉山,音讯隔绝,小女对竺清华思念得紧。最近才接得消息,说是竺清华将在明年出阁,与江海天的徒弟李光夏成婚。”

  厉南星喜道:“不错,逐流和我说过,他有一个师侄名叫李光夏,是抗清英雄李文成的遗孤。他的师侄既然将在明春与竺尚父的女儿成婚,他一定也是会去喝喜酒的了。”心想有这桩喜事,此行前往西昌,和金逐流见面的机会当然是更大了。

  公孙宏道:“可惜我丢不下红缨会的事务,最近局势动荡,非得我赶回去主持不可,他们的喜酒我是不能喝了。但小女却是非去不可,我正愁没人和她作伴,现在好了,有你们两人与她一路,我可以放心了。厉老弟,她是个不懂事的野丫头,可要劳烦你多照顾她了。”

  当下父女分道扬镳,公孙宏回转他的红缨舵,公孙燕则与厉南星、封妙嫦一起,前往西昌。

  厉南星身上的创伤倒是好了,但因心上的创伤未愈,情怀落寞,一路上都是沉默寡言。封妙嫦新遭家庭变故,心情也是抑郁不欢。好在公孙燕却是个天真烂漫,性情爽朗的姑娘,喜欢说笑,减少了不少寂寞。

  一行三人,兼程赶路,不到一个月的工夫,已经过了江苏、安徽、河南三个省份,踏进了陕西界内。此时已是凉秋九月的天气了。

  到了陕西,行的多是山路,厉南星早已置备了两张露宿的账幕,为了赶路,有时错过宿头,就在林中露宿。好在是二女一男,可以减少许多避忌。

  这一日他们经过七盘岭,翻过一个险陡的山坡,不知不觉已是黄昏时分。公孙燕把眼一看,前面有块草地,野花杂开,清溪如带,西北高原特有的一种“大青树”葱茏耸立,浓荫蔽地。余霞散绮,远处层层的雪峰,雄峙在多云的蓝天里,泛着淡淡的紫色。有些地方已经分不出是山还是云。公孙燕喜道:“真是个好地方,天色虽然未黑,我也不想走了。就在这里过一晚吧。”

  搭好账篷,公孙燕道:“封姐姐,你弄饭,我去找点野味。”封妙嫦道:“厉大哥,你陪公孙姐姐去吧。”公孙燕道:“不必,打猎是我拿手好戏,用不着多一个人。但他也不能白吃,他应该帮你生火、打水、淘米,哈,有这许多事情,也够他做的了。”厉南星无可无不可,公孙燕既然不要他作伴,他就不去了。

  公孙燕有心让他们有较多的时间相处,她虽然很快的就打了两只野兔,却故意挨到天黑的时分才回来。走到林边,只听得一片抑扬顿挫的萧声,有说不尽的苍凉意味。

  原来厉南星性喜音乐,他的古琴已经送给了金逐流,前两天他在山上找到好的竹子,自己做了一支萧。饭菜都已弄好,未见公孙燕回来,等得无聊,遂吹起萧来。厉南星自从知道史红英与金逐流的关系之后,虽然是早无杂念,决意挥慧剑而斩情丝,但情丝可斩,心上的创伤却是不能在短期间医得好的。他这落寞的情怀,迷茫的心事,不知不觉就从萧声中透露出来。吹得当真是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使得一向乐观,不解愁为何物的公孙燕,听了他的萧声,竟也不自禁的为之心酸。

  公孙燕心里想道:“厉大哥一定是有什么心事,否则他不会一路沉默寡言。唉,这萧声真是吹得凄凉,令人难受。厉大哥何苦如此呢?”她躲在林边,听了一会,再把眼光朝封妙嫦望去,只见封妙嫦背朝着厉南星,黯然自坐,正抽出一条手帕抹她的眼泪。公孙燕恍然如有所悟,心里想道:“是了,一定是他们在闹什么别扭,他以为封姐姐不喜欢他,所以才如此伤心。但封姐姐又为什么要哭呢?她是不喜欢厉大哥呢?还是因为厉大哥不懂体贴,以致生他的气呢?”

  公孙燕强作“解人”,她哪里知道封妙嫦是因为受了萧声的感触,想起了秦元浩来,因而伤心落泪的。要知她和秦元浩虽然是心心相印,但却还没有机会给他们吐露。秦元浩是正派名门的弟子,纵然有金逐流做媒,这婚事也未必能成。封妙嫦因为父亲行为邪恶的缘故,难免有自卑的心理。此时她患得患失,只觉前途甚属渺茫,于是不禁悲从中来,难以断绝。

  公孙燕咳嗽一声,走入林中,笑道:“厉大哥,你这萧吹得不好听,你看都把封姐姐弄哭了。你吹一支好听的调子吧。”

  封妙嫦抹了眼泪,说道:“不,我觉得吹得很好听。刚刚有一粒沙进了我的眼睛,我哪里是哭?”

  厉南星收了萧声,苦笑说道:“好听的调子我可吹不出来。”

  公孙燕道:“好了,好了。你不吹也罢,帮忙我烤野兔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