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俊庭就像一只业已发现了老鼠的猫儿似的,料想何彩凤逃不脱他的魔爪,不妨尽情戏弄,又再笑说道:“我是个大老粗,不解妙处,好在这里有个知音之人!连大人,还是你来说说她的好处吧,也好叫她们知道咱们是赏罚分明!”

  连城虎哈哈笑道:“想不到在这里听到了山东的梨花大鼓,这是鼓书中的‘妙品’啊!何姑娘,你混在川西的一个小班子里,不嫌太委屈了自己吗?嘿嘿,哈哈!真人面前何必再说假话,快快随我进去领赏吧!”

  原来何彩凤甚有语言天才,她改用川西的土音说书,腔调模拟得维妙维肖,旁人都是听不出来。可是连城虎点的是她那日唱过的那段“红拂夜奔”,她虽然力持镇定,终是不免露出些许破绽,给连城虎听出了她原来的乡音。

  安俊庭跟着冷笑说道:“乐老头,你这个班子里似乎多出一位姑娘,嘿嘿,就是这位姑娘!你叫她也一同下来领赏吧!”用手一指,指的正是公孙燕!

  原来安俊庭也是一位武学的大行家,公孙燕身上藏有软剑,给他看出来了!

  公孙燕没有何彩凤的沉着,登时抽出利剑,扑下台来!何彩凤只好跟着出手,冷笑道:“连大人,你要领赏,我就成全你吧!”一扬手,把那柄说鼓书用的小槌子飞出,向连城虎打去。这是她的独门暗器,外面加上一层油漆,看似木头,其实却是精铁所铸。

  公孙燕脚未沾地,贺大娘亦已扬手发出了暗器,是三柄毒蒺藜。这是一种份量沉重的暗器,贺大娘因见她轻功了得,本领料想不差,只恐用梅花针之类的暗器会给她的掌风扫落,是以使出这种沉重的毒蒺藜,而且一发就是三柄!想她身子悬空,轻功再好,也是难以尽数闪开;身子悬空,有力亦是无处施展,这种沉重的暗器,决计难以打落。三柄毒蒺藜,至少非中一柄不可!

  贺大娘打的如意算盘,却不知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就在她的毒蒺藜正自向台上飞去,眼看就要打着正在向台下扑来的公孙燕之时,猛听得一声大喝!

  霹雳的一声大喝随着一道白光飞起,端的似是雷鸣电闪,只见厉南星连人带剑,化作了长虹,横空掠过,一片金铁交鸣之声,震得众人耳鼓嗡嗡作响。贺大娘所发的三柄毒蒺藜,给他的玄铁宝剑一挥,断为六截,四方飞出,院中宾客,纷纷躲避!

  厉南星拉着公孙燕的手,两人使了个“比翼双飞”身法,轻轻巧巧的落在地上。公孙燕惊喜交集,叫道:“厉大哥,是你!”几乎疑是梦中!

  这一边,厉南星破了贺大娘的暗器;那一边,何彩凤飞出的打穴槌子却也给安俊庭打落了。

  安俊庭身为将军府总管,武功自非庸手。一打落了何彩凤的暗器,立即便是一抓向她抓去。这一抓劲风呼呼,竟是狠辣异常的大力鹰爪功!

  李敦喝道:“给我躺下吧!”安俊庭那一抓堪堪就要抓到何彩凤面门,忽觉微风飒然,隐隐带着一股腥气,李敦发出的梅花针亦已射到了他的后心!安俊庭听风辨器,知道这毒针乃是射他背心的三道大穴!

  安俊庭焉敢让李敦的毒针射进他的穴道?百忙中使出个“黄鹄冲霄”的身法,平地拔起丈许,三口毒针,从他脚底飞过。

  安俊庭避过了毒针,那一抓也就未能抓着何彩凤了。何彩风轻功不弱,迅即掠过一边,拔剑就刺连城虎。

  连城虎中毒已有两天,空自一身武功,已无气力使用,心里一凉,叹口气道:“反正我也不想活了,你就杀了我吧!”何彩凤是个从未杀过人的女子,见敌人毫无抵抗,这一剑倒是下不了手。正踌躇间,安俊庭已是猛扑过来,挥刀向她斩下。

  李敦走上前来,在连城虎肩头轻轻一拍,冷笑道:“连大人,你可真是对得住朋友啊!你既然只要富贵功名,那我的解药也不能给你了。但我也不杀你,让你自己忏悔去吧!”

  李敦拔剑出鞘,夫妻联手,并肩御敌。连城虎躲过一边,又是惭愧,又是后悔。

  贺大娘喝道:“好呀,姓厉的小子,你居然还没有死,老娘就成全你们,让你们做个同命鸳鸯吧!”

  厉南星叫道:“小心,这妖妇爪上有毒!”说时迟,那时快,贺大娘已是抓到了公孙燕的背心,公孙燕一个斜身滑步,闪了开去。

  厉南星怒道:“今日非切下你的毒爪不可!”退后三步,挥起玄铁宝剑。贺大娘深知玄铁宝剑的厉害,岂敢让他施展?

  贺大娘的勾拿撕扑功夫极为狠辣,厉南星给他近身缠斗,玄铁宝剑竟然施展不开。

  杂在宾客之中的便衣卫士纷纷亮出兵器,一拥而上。公孙燕冷笑说道:“叫你们知道姑娘的厉害!”陡然间只见寒光闪闪,衣袂飘飘,公孙燕展开了独门的轻功身法,当真似是蝴蝶穿花,蜻蜓点水,一口长剑在人丛中左穿右插,四下游走,叮叮当当之声不绝于耳,“啊哟!”“不好!”之声此起彼落,眨眼之间,众卫士的刀剑堆满一地!公孙燕的剑招快如闪电,每一招都是刺向对手的脉门。众卫士只见眼前寒光一闪,手腕已是中剑。简直没有招架的余地。

  公孙燕杀得兴起,喝道:“老妖婆,你也吃我一剑!”青钢剑扬空一闪,唰的向贺大娘刺去。忽觉劲风飒然,一条大汉突然从人丛中扑了出来,隔在公孙燕与贺大娘之间,反手一拍,三指擒拿,竟然把她的长剑夺了过去。

  这个人是冀北的独脚大盗郑雄图,本来是给大内总管萨福鼎收买了的,去年帅孟雄到京给萨福鼎祝寿,见他武艺高强,又转聘他至西昌的将军府中,做了卫士的教头。

  郑雄图手腕也中了一剑,但不是恰好刺着脉门,他练有铁砂掌功夫,皮粗肉厚,虽然给剑尖划破了皮肉,仍然把公孙燕的剑夺了。

  旁边两个卫士看出便宜,挥剑急上。这两人在将军府的众卫士中,也算得是剑术好手,两人左右夹攻,双剑同时刺到。厉南星看得怵目惊心,不禁“哎呀”一声叫了出来,但他给贺大娘缠住,急切之间,却是冲不过去。

  公孙燕笑道:“不碍事,让你们也看看我的夺剑功夫!”两个卫士正自双剑交叉刺出,忽觉手上一轻,两口长剑同时脱手。公孙燕这一招“空手入白刃”的功夫,比起刚才郑雄图用硬功夺她的剑,手法更为干净利落!

  公孙燕双剑到手,笑道:“以一换二,算来还是我占了便宜!”话犹未了,已是身随剑走,堵住了郑雄图的去路。

  郑雄图喝道:“撤剑!”重施故技,使出铁砂掌的功夫抽她的剑柄,公孙燕左手剑倏地反手一刺,快如闪电,后面“哎哟,哎哟!”之声连起,身后那两名卫士已是中剑倒地。这一招“声东击西”的快剑,当真是匪夷所思,院中不乏剑术好手,竟然看不出她这一剑是怎么刺的!

  郑雄图一掌打空,那两名卫士已经倒地。郑雄图不由得心头一凛,这才知道公孙燕的剑法远远在他估计之上,去了轻敌之心。公孙燕冷笑道:“现在轮到你了,有本领的就再来夺剑吧!”脚步微动,身形一晃,郑雄图目注剑尖,铁砂掌刚要再发,陡然间只觉肩头疼痛,已是中了公孙燕的一剑!

  原来公孙燕的剑术本来不是郑雄图所能克制的,只因她刚才不愿多所杀伤,每一剑都只是刺对方的手腕,却不知郑雄图的本领在众卫士之上,是以一个冷不及防,估计错误,这才给郑雄图夺了她的剑的。

  如今她已有了准备,出手又快又狠,郑雄图还如何能够夺她的剑?非但夺不了剑,自身也难保了。

  郑雄图肩头中剑,大怒喝道:“好丫头,我与你拼了!”恃着铁砂掌的功夫,心想拼着再受一剑,也要将她毙于掌下。哪知公孙燕的身法古怪之极,郑雄图双掌打来,她竟然一个转身,背向敌人。郑雄图从来未见过这种打法,不觉一怔。心神稍分,双掌虽然仍以极猛烈之势打出,去势已是稍微缓了一缓。就在这一瞬间,陡地听得公孙燕喊声:“着!”双剑反臂刺扎,快得难以形容,“卜卜”两声,随着“当”的一响,郑雄图左掌掌心被利剑刺穿,右掌掌心被划了一个“十”字,因他右掌的掌力较强,是以公孙燕的一柄剑却也给他打落。

  但公孙燕不过失了一剑,郑雄图却是双掌齐伤,这个伤比刚才肩头中的一剑可是厉害多了。俗语说“十指痛归心”,何况掌心被利剑穿过。郑雄图忍不住疼痛,大吼一声,倒跃三步,向后便倒。

  贺大娘在他后面,这一倒恰好就撞着了贺大娘。贺大娘不知是友是敌,忽觉背后有人扑来,当然不能不卫护自己,于是信手一抓一推,喝声:“去!”把郑雄图庞大的身躯,推出了一丈开外。

  公孙燕身法何等快捷,跟踪扑击,如影随形,唰的又是一剑。郑雄图手掌已伸不开,双臂握拳击下,身上又中了一剑。

  郑雄图本来是拼着与公孙燕两败俱伤的,是以竟然不顾身上中剑,拳头仍打下来。公孙燕见他如此凶悍,心里也不禁暗暗吃惊!

  不料郑雄图的拳头还未打到公孙燕身上,双臂忽地软绵绵地垂了下来。公孙燕一个“裙边腿”踢出,扑地一勾,郑雄图水牛般的身躯倒了下去,只发出一声呻吟,竟然就断了气。这一下倒是公孙燕始料之所不及,心道:“我这一剑也还不是致命之伤,怎的他就死了?”

  原来他给贺大娘抓了一下。贺大娘的指甲是有毒的,那一抓恰恰抓着他肩上的伤口,伤上加伤,剧毒渗入血管,转瞬之间,已是毒发身亡!

  高手搏斗,哪容得有丝毫失误,贺大娘在推开郑雄图之时,招数不免稍缓,近身缠斗,讲究的以快打慢,招数一缓,登时就给了厉南星一个反扑的机会。厉南星一掌拍出,立即把贺大娘推开,跟着便是一剑!

  贺大娘不过是仗着毒爪的厉害,焉能挡得玄铁宝剑的一击?她双掌齐推,但掌力却不足荡开剑尖,只听得“咔嚓”一声,贺大娘双掌齐断。公孙燕顺手补上一剑,穿过了她的琵琶骨,也就不再理会她的死活了。

  厉南星道:“快去帮忙李大哥!”公孙燕道:“好!”就在此时,忽听“轰隆”一声,随即惊叫之声四起。原来是连城虎因见贺大娘已经毙命,不由得心念全灰,想道:“贺大娘死了,我还向何人去讨解药,李敦虽然饶我,我也是活不成了。又何必再受数日之苦?”于是一头碰在假石山上,自杀而亡!

  挤在院子里的宾客,几曾见过如此惨酷恶斗的场面?人人都是只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霎眼间逃得干干净净。有几个胆小的,想逃都跑不动,双腿一软,瘫在地上就吓晕了。

  宾客尽逃,院中倒腾出了一片空地。史白都约来的两个高手——青龙帮的帮主高大成和白虎帮的帮主杜大业——一个手使狼牙棒,一个挥舞护手钩,双双抢到,拦阻厉南星、公孙燕。

  厉南星一剑劈去,高大成举棒遮拦,高大成自负天生神力,不料剑棒交击,“当”的一声巨响,高大成的狼牙棒竟给玄铁宝剑削去了一截。高大成虎口流血,疾忙闪开。但他的狼牙棒却未脱手,厉南星也感到虎口酸麻,顾不得再劈第二剑,身形一晃,就从高大成身边掠过。

  公孙燕跟着一剑刺去,高大成怒道:“你这小丫头也来欺我!”狼牙棒横胸一挡,哪知公孙燕的长剑竟似会拐弯似的,“嗤”的一声轻响,高大成左臂着了一剑。

  杜大业双钩盘旋刺出,双钩乃是克制刀剑的一种兵器,公孙燕疾刺七剑,剑尖虽没给他双钩锁住,却也破不了他的招数。高大成受了一点轻伤,越发大怒,狼牙棒舞得呼呼风响,浑身上下,泼水不进。公孙燕再想伤他,已是不能。这两人都是一帮之主,武功甚高,二人联手,把公孙燕迫得步步后退。公孙燕闪电剑法的威力发挥不出,渐渐落在下风。

  院子里武功最强的是将军府的总管安俊庭,李敦夫妇联手战他,兀是感到吃力。

  厉南星赶到,立即便是一招“力劈华山”,安俊庭听这金刃劈风之声极为强劲,吃了一惊,心道:“这小子好横,只怕不能力敌。”他应招也是当真迅速,一个“移形换步”,避开李敦夫妇的双剑,七节鞭轻轻一挥,使了个“带”字诀,将厉南星的玄铁宝剑拨过一边。可是厉南星的玄铁剑实在是太过锋利,端的有“吹毛立断”之能,安俊庭虽然能够解开他的招数,七节鞭却给他的宝剑削去了一节。此时院子里的卫士十九受伤,没伤的也插不进手。

  厉南星疾劈三剑,安俊庭的长鞭又断了两节,“七节鞭”变成了四节鞭。安俊庭叫道:“来人啦!”要知院子中的高大成杜大业郑雄图等人,本领虽然不差,却只能算是第二流的高手。第一流高手都在礼堂之中。

  院子里已经打得天翻地覆,礼堂里的人不会不知,但却不见有人来援。安俊庭觉得十分奇怪,迫不得已,只好出声召唤。

  不料就在这个时候,只听得礼堂中也是人声鼎沸,同样的有人大叫:“来人啦!”

  礼堂中有人冲出来了,但却是仓皇逃命的一众宾客。原来礼堂里也出了事情,而且是更为惊人的事情!

  且说史红英扶着牡丹,缓缓走入礼堂。从蒙头的罗帕缝隙偷窥出去,只见文道庄、文胜中父子、海砂帮的沙千峰、沙重山父子,与及当今之世唯一把修罗阴煞功练到第九重的阳浩等人,都在宾客之中。再加上她的哥哥史白都与及六合帮的三大香主,礼堂中当真可以说得是高手如云、群雄毕集。

  史红英见了如此阵仗,心里也不由得暗暗吃惊!这吃惊并非是为了自己,她自己是早已拼着豁了性命的了。她是为金逐流担忧!

  她还未曾发现金逐流,但她坚信金逐流是一定会来的。但在这许多高手环伺之下,金逐流除非不露面,一露面只怕也是难免有性命之忧!

  心念未已,只听得“赞礼生”叫道:“新人上堂,新郎请出!”

  帅孟雄喜洋洋地走上前来,手中拿着一把折扇。按照当时所行的习俗,他应该用折扇挑开新娘的罗帕,然后和新娘拜堂。

  新郎已来迎接新娘,护送新娘的大舅子史白都自是要退过一边了。史红英携来的“陪嫁丫环”则还是跟在她的后面。

  正当新郎伸出折扇的时候,忽听得新娘一声冷笑,新郎大叫道:“你……”陡然间只见新娘已是自己甩开了罗帕,右手拿着一把明晃晃的短剑,左手握着一根长鞭。长鞭横扫,短剑向着新郎的胸口直刺!

  原来史红英已把那口毒针插进了帅孟雄的肩头。

  帅孟雄也不是毫无戒备的,但小小的一口毒针,藏在史红英的指甲缝中,这却是他料想不到,也看不出来的。

  史红英的软鞭、短剑则是藏在她那“陪嫁丫头”牡丹的身上。帅孟雄史白都只注意到史红英身上没藏兵器,却没有注意她的丫头。这个丫头竟敢与史红英同谋,不惜牺牲自己的性命,这也是他们做梦也想不到的。

  史红英射出了毒针,跟着取鞭、拔剑、进招,几个动作一气呵成,快如闪电!

  惊呼骇叫声中,只见寒光一闪,史红英的短剑已是刺到了帅孟雄胸口,纵有满堂高手,也是难以救他性命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