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逐流道:“竺老前辈虽然放弃了西昌,但已在大凉山中建立了抗清的基业,根基是扎得更深了。慕华师侄正在那里做他的军师呢。”

  叶冲霄笑道:“他年纪轻轻,懂得做什么军师?”

  江海天道:“慕华很是不错,讲到行军用兵之道,我这个做师父的还远远不如他呢!四年前,他率领一支义军,解小金川之围,各路英雄,无不佩服。”

  金世遗说道:“冲霄,恭喜你有如此佳儿。逐流,你的辈份虽然是师叔,可还得好好的向你这位师侄学学呢!我看你的功夫虽然有些增进,但却还像顽皮的小儿,怎配做慕华的师叔?”仲长统笑道:“金大侠,你少年的时候,恐怕比你的儿子更顽皮吧。”金逐流扮了个鬼脸,应了一个“是”字。

  叶冲霄掩不着内心的欢喜,说道:“金大侠太过夸奖他了。这都是江师兄教导之功。”

  江海天谦虚了几句,说道:“清廷把大凉山和小金川两地的义军当作眼中钉,现在正在阴谋对付竺老前辈。”当下把刚才从封子超那里听来的消息告诉师父。

  金世遗道:“既然如此,你们就该早日动身。”

  金逐流道:“孩儿正想明日动身。”

  秦元浩说道:“我们也要回去复命,正好给你带路。竺老前辈这支义军已经转移到密林深处,外人是很难找到的。”他所说的“我们”,当然是包括封妙嫦在内,他们是早已在大凉山成了婚的。封子超很是欢喜,说道:“嫦儿,但愿你们早日成功回来。我这一生走错了路,只有希望你们替我稍赎罪衍了。”

  史红英早已和金逐流说好了一同去的,但在未来的公婆面前,却是不好意思出口。

  李敦知道她的心意,说道:“史帮主,你放心和金大哥同去,帮中之事,有我料理,还有公孙舵主的照顾,想不至于出什么岔子的。”

  厉南星和公孙燕也很想回到大凉山中和朋友们聚会,但因天魔教的余事未了,只好拜托金逐流先去知会一声。

  金世遗想了一想,忽地笑道:“逐流,你和史姑娘名份未定,一路同行,恐有不便。不如你们就先行订了婚吧,待你从青海回来,我再到小金川主持你们的婚礼。”

  众人轰然叫好,史红英满怀欢悦,颊晕轻红,低下了头。

  谷之华解下“霜华剑”,说道:“这是我师父给我的传家之宝,现在我给你当作聘物,也当作我的见面礼吧。”

  “霜华剑”是吕四娘当年所用的宝剑,雍正皇帝就是给这柄宝剑杀的。是一把非常出名的宝剑。仲长统笑道:“到底是婆婆疼媳妇多些,这把宝剑,她连儿子都舍不得给的。”江海天却笑道:“师弟有了玄铁宝剑,史弟妹也该有一把足以匹敌的宝剑才对。要不然岂不是要给他欺负了?”谷中莲道:“师弟怎么会欺负史姑娘,你这话就先说得不对。”江海天一向不苟言笑的,此时为了讨师父师母的欢心,破例说起笑来,众人无不跟着大笑。

  金世遗给他们主持了简单而又庄重的订婚的仪式,当晚重开筵席,群雄闹酒,一直闹到天光。

  金逐流史红英与秦元浩封妙嫦两对小夫妻,天一亮也就与群雄告别,前往大凉山了。

  一对是已经成了亲的夫妇,一对是刚刚订了婚的情人,一路上自是有不少的旖旎风光,不去细表。

  这一日经过华山脚下,正是将近黄昏的时份。仰望高耸云霄的华山,只见那秀丽多彩的群峰,拥着茫茫滚动的云海,披着灿烂跳荡的流霞,在金色的夕阳中,赫巍巍摩天压地,说不尽的庄严气象,峭拔雄姿。秦元浩从未到过华山,不由得赞道:“古人说五岳名山,首推西岳,当真是名不虚传。”

  金逐流在名山脚下,也禁不住逸兴遄飞,说道:“我倒是到过两次华山,可惜都是匆匆来去,无暇一游。今晚咱们反正要找宿头,不如就到清风观住一晚吧。漱石道人不幸身死,咱们也该去他的灵前上一炷香的。”

  漱石道人是给阳浩假冒天魔教教主厉南星之名害死的,史红英想起了这件事情,也是很觉难过,说道:“不错,咱们那日无暇送葬,今日理该吊唁。不过恐怕还是没有时间去游览华山了。”

  金逐流笑道:“‘岧峣太华俯咸京,天外三峰削不成。’‘太华峰头玉井迈,花开十丈藕如船。’这些古人描写华山的诗句,能不令人心向往之!三过华山,不识华山真面目,那也是一件憾事啊!咱们以后每天多走一程,明日痛痛快快游一天山吧。”

  史红英笑道:“你用古人的诗句,把我也说得心动了。不过,还是游半天吧,留一些未尽的游兴,以待他日,岂不更佳?”

  金逐流笑道:“你这话说得好,留未尽之情,回无穷之味,这正是人生最美的意境,半天就半天吧。”

  于是一行四众,在晚霞夕照之中攀登华山,道旁怪石奇松,流泉山瀑,注目都是佳景。秦元浩赞道:“未到华山高处,已是如入山阴道上,令人目不暇接了。”金逐流笑道:“似你这样流览,游它十天半月,恐怕都还未够。快点走吧,要不然半夜敲门,又要害得小道士担惊了。”

  到了清风观正是天黑时分。清风观的所在地“莎罗坪”也是华山一处名胜,据说是因为有一株西域种的莎罗树而得名的。金逐流道:“我爹爹说,这株莎罗树还是华山医隐华天风亲手从马萨儿国移植来的呢。莎罗树的树叶有股清香,是可以治病的。可惜漱石道人死后,华山医隐那着手成春的医术在中土早已失传了。”天色已晚,众人只好留待明日观赏,当下便去敲门。

  清风观的道士果然甚是吃惊,在门缝里偷瞧,待到看清楚是金逐流之后,方敢开门。

  金逐流道:“那日的事情过后还有恶客来骚扰你们吗?”

  那道士苦笑道:“这倒没有,不过,一次着蛇咬,十年见了草绳都害怕。说来惭愧,我们只是得到家师医术的一点皮毛。至于武功,却是连皮毛都未学到的。”

  金逐流道:“有个好消息可以告慰尊师,尊师之仇,已经有人给他报了。”

  那道士大喜道:“多谢金少侠。不知家师的仇人,是否就是那个什么天魔教的教主厉南星。”他只道代他师父报仇的人是金逐流,金逐流自谦,所以不肯自己说出来。

  金逐流笑道:“恰恰相反,给令师报仇的正是厉南星。但他可并不是天魔教的教主。”

  道士大为诧异,问金逐流是怎么一回事。金逐流把阳浩假借厉南星名义,重开山堂,用毒药毒功要挟许多小帮会服从他,为了忌惮漱石道人能够治病救人,故而先下手把漱石道人害死。与及后来厉南星怎样揭破他的阴谋,废了他的武功等等事情,原原本本的说了出来。清风观的道士这才明白。

  道士叹道:“善有善报,恶有恶报,若还未报,时辰未到。这话当真说得不错。阳浩这老贼虽然未死,但成了废人,亦足以一解我们心头之恨了。”

  道士引领金秦等人到灵堂上香之后,便给他们安排住所,两男两女正好分住两间厢房。金逐流与秦元浩抵足同眠,大家都不想睡觉。

  两人谈古论今,说得十分高兴,不知不觉,已是将近三更时分。金逐流抬头一看,只见月明如镜,原来这一天正是阴历十六。

  金逐流忽发奇想,道:“古人秉烛夜游,认为人生乐事。其实烛光如何能比月光?今晚的月色这样好,若登华山之巅,观赏奇景,想必另有一番佳趣,是白天所不能领略的呢。”

  秦元浩笑道:“我倒是想陪你的,但咱们悄悄的溜出去,却如何向她们交待?万一明早不及回来,她们更要担心了。”

  金逐流道:“唤醒她们如何?”

  秦元浩道:“你不想睡觉,人家不要睡吗?走了大半天山路,她们也该累了。对不住,我可不能陪你发疯!”

  金逐流笑道:“武当派的秦少侠,一结了婚就怕老婆,这倒是出乎我的意外。明天我倒想问一问封姑娘,问问她有什么御夫的本领,把你管得服服帖帖?”

  秦元浩笑道:“待你结了婚你就知道了,这位史姑娘比妙嫦厉害得多呢!看你还能不能够像不羁的野马?”

  正说话间,金逐流忽地如有所觉,侧耳细听,秦元浩道:“咦,这是虎啸吧?”原来他们隐隐听得似有一种啸声。

  金逐流道:“不像是虎啸,倒是像人的啸声。”

  秦元浩道:“三更半夜,有谁上华山发啸?除非他也是像你这样的疯子。”

  金逐流道:“你刚才不也是说想陪我游山么?难道你也是疯子?若是当真有人在此月明之夜,来此名山,呼唤山灵,恐怕还是世外高人呢!”

  秦元浩忽然摇了摇手,说道:“别作声!”他的内功不及金逐流,要静听一会,方始听得较为清楚。

  金逐流见他面有诧色,说道:“怎么样,听清楚了没有?”

  秦元浩道:“咦,的确像是武功高明之士所发的啸声。”此时啸声已止,但山谷间的回声仍是隐隐可闻。

  金逐流道:“拼着受她们明天责怪,我可是非去会一会这位高人不可了。你不敢陪我,你就呆在这里吧。”

  秦元浩好奇心起,一拍胸口说道:“好,我陪你!但不管见不见得这个人,咱们在天亮之前一定回来,好不好?”

  金逐流大为高兴,笑道:“我也不想累你做不成好丈夫,好,依你就是。”

  他们是想瞒着史红英和封妙嫦二人偷偷出去的,不料一打开房门,只见她们二人已经是在院子里正朝着他们走来了。

  金逐流又惊又喜,低声说道:“你们也听见了?”史红英点了点头,说道:“你们是不是准备出去看看?”金逐流道:“你有没有这个兴趣?”史红英笑道:“如果没有,我也不来找你了。”金逐流道:“好,那么咱们悄悄出去,别惊醒了观中的道士。”

  月夜下的华山果然显得异样清幽,别有一种朦胧之美。群峰宛似披上一层薄雾轻绢,白云缭绕,浮沉峰头幽壑之间,构成一幅美妙绝伦的图画。从莎罗坪出去,引领东望,隐约可见直插云霄的“灵芝石”和“玉女石”,这是华山两座有名的石峰,“灵芝石”上面广大,下面削小,数瓣合抱,好像一朵硕大无朋的灵菌。“玉女石”挺拔秀碧,腰间白云围绕,更像一个风姿绰约,翠带飘摇的美人。

  封妙嫦赞叹道:“这玉女石真是好看,真像是巧手雕成的美人。”史红英说道:“灵芝石也是奇观。嗯,你们注意到了没有,华山群峰,许多都是酷肖花的形状,纵目一览,就像百花盛开的样子。‘花’‘华’二字是相通的,华山之名为华山,想必是与它的形状似花有关。”

  金逐流笑道:“元浩还怕你们渴睡,叫我不要惊醒你们呢。”封妙嫦道:“好在红英姐姐听到那个啸声,叫我起来,否则就要错过这一生罕见的奇观。”金逐流笑道:“那么咱们即使碰不上那个人,亦不虚此行了。”

  华山的地形极为险峻,只有一条正路可以登山,这是在石壁间开凿出来的山路——天险“千尺幢”。这条路长二里许,宽不过二尺,仅可容一人通过。沿途名胜颇多,有石阶二百余级,像一座天梯,重重叠叠扶摇直上,一直伸向云雾缥缈之中。向上看见一线蓝天;左右看见弥漫云气;向下看是幽暗不见底的深谷。封妙嫦、史红英虽然是身有武功的巾帼英雄,走在“千尺幢”之上,也不禁有点心惊胆战。

  金逐流道:“人称‘华山自古一条路’今日身历其景,果然是名下无虚。咱们若不是从这条路走,只怕再好的轻功,也是攀不上去。”

  封妙嫦道:“咦,这古壁上还刻有字呢!”金逐流仔细一看,见是“脚踏实地,步步留神”八个大字,笑道:“这就是有名的‘回心石’了。有些人到此,就回心转意,不敢再往前去了。这八个字想必是警告来游的人,经此险峻,须得特别小心的。”史红英笑道:“这八个字也正可作为立身处世的座右铭呢。”

  谈话间一阵山风吹过,金逐流隐隐听得似有笑声。金逐流又惊又喜,说道:“不只是一个人,好像有几个人在上面谈笑。咱们赶快上去。”

  史红英道:“且慢欢喜,也还不知是什么人呢?”金逐流笑道:“懂得在月明之夜来游华山的人,哪有是俗子凡夫的道理?一定是世外高人无疑!”

  众人怀着好奇心,加快脚步,走过了“千尺幢”,只见南北两峰,屹立天边,两旁乃是断崖绝谷,脚下云气弥漫,好像置身于无涯无际的太空,奇险已达极致。金逐流叹道:“古人描写华山的名诗,我还记得几句是‘只有天在上,更无山与齐’;‘伸手摘星斗,吐气接太虚。’如今身临其境,果然是并不欺我!”史红英笑道:“也不免有点夸大吧?你伸手摘个星斗给我看看。”金逐流笑道:“读古人的诗词,哪有这样执着的道理?要领略的不过是他笔下的境界罢了。”

  秦元浩道:“你们不必谈诗论词了,你看,那边真的是有人呢!”

  金逐流朝他所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前面是一条石梁,约有六七丈长,横架于两峰之间,宛如一座云海飞桥。“桥”的那边,有几棵参天的古松,松荫之下,隐约可看到有两个人,似是一男一女。月色朦胧,云气弥漫,古松苍郁,人影隐现。端的似是古人笔下的“空山高士图”。金逐流心里想道:“听刚才谈笑的声音,似乎不止是两个人。且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