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万剑前后受攻,心神不乱,长剑向丁不四先刺一剑,将他逼开一步,随即回剑向丁不三斜削过去。

  丁不四叫道:“老三退开!谁要你来帮我?”丁不三道:“谁帮你了?丁老三最恼人打架不公平。我先弄掉他的剑,再在他身上弄些血出来,你们再公公平平的打一架。”

  雪山派群弟子见师兄受二人夹击,何况这丁不三乃是杀害同门的大仇人,他一上前动手,众人发一声喊,纷纷攻上。

  丁不三喝道:“狗崽子,活得不耐烦了,通统给我滚回去!”

  却见剑光闪闪,几柄长剑同时向他刺来。丁不三一一避过,大声叫道:“再不滚开,老子可要杀人了。”

  白万剑知道这些师弟们决不是他的对手,他说要杀人,那是真的杀人,忙叫道:“大家退回去!”雪山群弟子对这位师兄的号令不敢丝毫违拗,当即散开退后。

  丁不三向着一名肥肥矮矮、名叫李万山的雪山弟子道:“把你的剑给我!”李万山怒道:“好!给你!”剑起中锋,嗤的一声,向他小腹直刺过去。丁不三左手疾探,从侧抓住了他右腕,轻轻一扭,便将他手中长剑夺过,便如李万山真是乖乖将长剑递给他一般。这一扭之下,李万山右腕已然脱臼,丁不三跟着飞脚将他踢了个筋斗。

  其余雪山弟子挺剑欲上相助,丁不三已手持长剑,剑尖刺地,绕着白万剑和丁不四二人奔了一圈,画了个长约二丈的圆圈,站定身子,向雪山群弟子冷冷说道:“哪一个踏进这圈子一步,便算是踏进鬼门关了。”

  白万剑打得虽然镇定,心中却已十分焦急,情知这不三、不四两兄弟杀人不眨眼,此刻二人联手,自己已无论如何讨不了好去,比之当日土地庙中独斗石清夫妇,情势更是凶险得多,丁氏兄弟可不似石清夫妇那么讲究武林道义,只怕雪山派十七弟子,今日要尽数毕命于紫烟岛上。当下剑走险势,要抢着将丁不四先毙于剑底,雪山派十七人生死存亡,全看是否能先行杀了丁不四而定。

  但丁不四胁下虽中一剑,伤非要害,尽能支撑得住,白万剑这一躁急求胜,剑招虽狠,“稳、准”二字反而不如先前。

  丁不四双掌翻飞,在长剑中穿来插去,仍是矫捷狠辣之极,创口中的鲜血却也不住飞溅出来。

  丁不三挺剑向前,叫道:“老四,你先退下,把剑伤裹好了,再打不迟。”丁不四大声道:“甚么剑伤?我身上有甚么剑伤?谅这小子的一把烂剑,又怎伤得了我?”丁不三道:“咦!怎么你身上有伤口、又有鲜血?”丁不四道:“我高兴起来,自己在身上搔搔痒,弄了点血出来,有甚么希奇?”

  丁不三哈哈大笑,挺剑向白万剑刺去,大声说道:“姓白的,你听仔细了,现下是我跟你单打独斗,丁老四也在跟你单打独斗,可不是咱们两兄弟联手夹攻于你。老四叫我不可出手,我不听他的。我叫老四退下,他也不听我的。我瞧着你不顺眼,要教训教训你。他讨厌你老子,要打你几个耳光。

  咱们各人打各人的,别让人说丁氏双雄以二打一,传到江湖上可不大好听。”口中罗唣,手下丝毫没有闲着,出招悍辣之极。

  白万剑以一敌二,心想:“原来你跟我单打独斗,丁老四也跟我单打独斗,不是两人夹攻。”他生性端严,向来不喜和人做口舌之争,心中又瞧不起丁氏兄弟的无赖;而在这两名高手的夹击之下,也委实不能分心答话,只是全神贯注的严密的防守,寻暇反击,一句话也不说。

  斗到分际,丁不三的长剑和他长剑一交,白万剑只觉手臂剧震,对方的内力猛攻而至,急忙运内力外荡,回剑横削,便在此时,右腿上被丁不四左掌作刀,重重的斫了一掌,当即向后退出两步,脚步踉跄,险些摔倒。

  雪山派一名弟子叫道:“休得伤我师哥!”挺剑来助,左脚刚踏进丁不三所画的圆圈,眼前白光一闪,长剑贯胸而过,已被丁不三一剑刺死。两名雪山弟子又惊又怒,双双进袭。

  丁不三大喝一声,跃起半空,长剑从空中劈将下来,同时左掌击落,剑锋落处,将一名雪山派弟子从右肩劈至左腰,以斜切藕势削成两截,左手这掌击在另一名雪山弟子的天灵盖上。那人闷哼一声,委顿在地,头颅扭过来向着背心,颈骨折断,自也不活了。

  他顷刻间连杀三人,石破天在树后见着,不由得心惊胆战,脸如土色。

  丁不三余威不歇,长剑如疾风骤雨般向白万剑攻去,猛听得喀喀两响,双剑同时折断。两人同时以半截断剑向对方掷出,同时低头矮身,两截断剑同时向两人头顶掠去,相去均是不到半尺。

  两人一般行动,一般快速,又是一般的生死悬于一线。

  白万剑右腿受伤,步履不便,再失去了兵刃,登时变成了只有挨打,难以还手的地步。两名雪山弟子明知踏进圈子不免有死无生,但总不能眼睁睁的瞧着师兄被这两个凶人联手害死,当即挺剑冲了进去。

  丁不三叫道:“老四,你来打发,我今天已杀了三人。”

  丁不四笑道:“哈,你也有求我出手的时候。”竟不转身,左足向后弹出,便似骡马以后腿踢人一般,拍拍两声,分别踢中两人的胸口。两名雪山弟子飞出数丈,摔跌在地,哼也没哼一声。原来两人胸口中腿,当即毙命。

  丁氏兄弟凶性大发,足掌齐施,各以狠毒手法向白万剑攻击。白万剑跛着一足,沉着应付,一步步退出圈子,突然一声低哼,右肩又中了丁不四一掌,右臂几乎提不起来。

  眼见白万剑命在顷刻,石破天只瞧得热血沸腾,叫道:“你们不能杀白师傅!”随手将阿绣往地下一放,拔出插高腰带中那把烂锈柴刀,大呼:“不能再杀人了!”

  阿绣突然被他放落,“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石破天百忙中回头,说道:“对不起!”几个起落,已踏入圈中。

  丁不四仍是头也不回,反脚踢出。石破天右足一点,轻飘飘的从他头顶跃过,落在他面前,使的正是阿绣适才所教的轻身功夫。丁不四一脚踢空,眼前却多了一人,一怔之下,叫道:“大粽子,原来是你!”

  石破天道:“是,是我。爷爷、四爷爷,你们已经……已杀了五人,应该住手啦。”斜眼向丁不三瞧去,心中怦怦乱跳,眼见他杀死的那三名雪山派弟子尸横就地,连自己足上也溅满了鲜血,更是怕得厉害。

  丁不三道:“小白痴,那日给你在船上逃得性命,却原来躲在这里。此刻你又出来干甚么?”石破天道:“我来劝两位老爷子少结冤家,既然胜了,得饶人处且饶人,又何必赶尽杀绝?”

  丁不三和丁不四相对哈哈大笑,丁不四道:“老三,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听了几句狗屁不通的言语,居然来相劝老爷爷。”

  石破天提起柴刀,将地下一柄长剑挑起,向白万剑掷去,说道:“白师傅,你们雪山派的,一定要用剑。”

  白万剑转眼便要丧于丁氏兄弟手下,万不料这小冤家石中玉反会出来相助,心下满不是滋味。他掷过来这柄长剑,是被丁不三劈死的那个师弟遗下来的,当下接过了长剑,凝立不动,一剑在手,精神陡振。

  丁不三骂道:“这姓白的要捉你去杀了,当日若不是我相救,你还有命么?”石破天点头道:“正是。爷爷,我是很感激你的。所以嘛,我也劝白师傅得饶人处且饶人。”

  丁不四生怕石破天说出在小船上打败了自己之事,急于要将他一掌毙了,喝道:“胡说八道些甚么?”呼的一掌向他直击过去,这一次并无史婆婆在旁,再没顾忌,这招“黑云满天”却是从未教过他的。

  白万剑不愿石中玉就此被他如此凌厉的一招击毙,挺剑使招“老枝横斜”,从侧刺去。石破天柴刀一落,使出一招“长者折枝”,去砍丁不四的手掌。说也奇怪,这一刀一剑的招数本来相克,但合并使用,居然生出极大威力,霎时之间,将丁不四笼罩在刀剑之下。

  丁不三大叫:“小心!”但刀光剑势,凌厉无俦,他虽欲插手相助,可是一双空手实不敢伸入这刀剑织成的光网之中。

  丁不四也是大吃一惊,危急中就地一个打滚,逃出圈子之外,挺起身来时,只见对方的一刀一剑之旁飞舞着无数白丝,一摸下颏,一排胡子竟被割去了一截。

  丁不四自是又惊又怒,丁不三骇然失色,白万剑大出意外,只有石破天还不知自己适才这一招内力雄浑,刀法精妙,已令当世三大高手大为震动。

  丁不三道:“好,咱们也用兵刃了。”从地下拾起一把长剑,叫道:“老四,还逞个屁能?用鞭子!”剑尖一抖,向石破天刺了过去。

  石破天究无应变之能,眼见剑到,便即慌乱,不知该使哪一招才好。白万剑使招“明驼西来”从旁相助,这一剑提醒了石破天,当即使出“千钧压驼”,以刀背从空中压将下来,柴刀虽钝,但加上沉重内力,丁不三登感剑招窒滞,幸好丁不四已抖出腰间金龙九节鞭,抢着来救,丁不三乘机闪开。

  白万剑使一招“风沙莽莽”,石破天便跟着使“大海沉沙”。一刀一剑配合得天衣无缝,上似有狂风黄沙之重压,下如有怒海洪涛之汹涌。丁不三、丁不四齐声大呼。

  石破天内力强劲之极,所学武功也是十分精妙,只是少了习练,更无临敌应变的经历,眼见敌招之来,不知该出哪一招去应付才是。他所学的金乌刀法,除了最后一招之外,每一招都是针对雪山剑法而施,史婆婆传授之时,总也是和每招雪山剑法合并指点。此刻他心中慌乱,无暇细思,但见白万剑使甚么招数,他便跟着使出那一招相应的招数来,是以白万剑使“老枝横斜”,他便使“长者折枝”,白万剑使“明驼西来”,他便使“千钧压驼”。哪知这金乌刀法虽说是雪山剑法的克星,但正因为相克,一到联手并使之时,竟将双方招数中的空隙尽数弥合,变成了威力无穷的一套武功。

  白万剑惊诧之极,数招之下,便知石破天这套刀法和自己的剑招联成一气之后,直是无坚不摧,这小子内力更似有一股有质无形的力道,不断的渐渐扩展。

  丁不三、丁不四自然也早就瞧了出来,只是两人不肯认输,还盼石破天这路古怪刀法招数有限,两兄弟打起精神,苦苦撑持。白万剑也怕石破天不过是“程咬金三斧头”,时刻一长,又被丁氏兄弟占了先机,眼下情势,须当速战速决,当即使一招“暗香疏影”,长剑颤动,剑光若有若无,那是雪山剑法中最精微的一招,往往伤人于不知不觉之间。石破天柴刀横削,也是连连抖动,这一招“鲍鱼之肆”,内力从四面八方涌出。

  只听得“啊、啊”两声,丁不四肩头中刀,丁不三臂上中剑。两人倏然转身,跃出圈外。丁不三反手抓住丁珰,迅速之极的隐入了东边林中。丁不四却在西首山后逸去,只听山背后传来他的大声呼叫:“白万剑,老子瞧在你母亲面上,今日饶你一命,下次可决不轻饶了……”声音渐渐远去。

  但见满地是血,衰草上躺着五具尸首,雪山派群弟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惊又悲,又是满腹疑团。

  白万剑侧目瞧着石破天,一时之间痛恨、悲伤、惭愧、庆幸、惶惑、诧异、佩服,百感交集,而感激之意却也着实不少,若不是这小子出手,雪山派十余人自必尽数毕命于紫烟岛上,回想适才丁氏兄弟出手之狠辣,兀自心有余悸。他长长舒了口气,问道:“你这路刀法是谁教你的?”

  石破天道:“是史婆婆教的,共有七十三路,比你们的雪山剑法多一路,招招是雪山剑法的克星。”白万剑哼的一声,说道:“招招是雪山剑法的克星?口气未免太大。谁是史婆婆?”

  石破天道:“史婆婆是我金乌派的开山祖师,她是我师父,我是金乌派的第二代大弟子。”白万剑不禁大怒,冷冷的道:“你不认师门,那也罢了,却又另投甚么金乌派门下。金乌派,金乌派?没听见过,武林中没这个字号。”

  石破天还不知他已动怒,继续解释:“我师父说道,金乌就是太阳,太阳一出,雪就融了。因此雪山派弟子遇到我金乌派,只有……只有……”下面本来是“磕头求饶的份儿”,但他只不过不通人情世故,毕竟不是傻子,话到口边,想起这句话不能在雪山派弟子面前说出来,当即住口。

  白万剑脸色铁青,厉声道:“我雪山弟子遇上你金乌派的,那便如何?只有甚么?”石破天摇头道:“这句话你听了要不高兴的,我也以为师父这话不对。”白万剑道:“只有大败亏输,望风而逃,是不是?”石破天道:“我师父的话,意思也就差不多。白师傅你别生气,我师父恐怕也是说着玩的,当不得真。”

  白万剑右腿、右肩都被丁不四手掌斩中,这时候更觉疼痛难当,然石破天的言语句句辱及本门,却如何忍得,长剑一举,叫道:“好!我来领教领教金乌派的高招,且看如何招招是雪山剑法的克星!”但这一举剑,肩头登时剧痛,脸上变色,长剑险些脱手。

  一名雪山弟子包万叶上前两步,挺剑说道:“姓石的小子,你当然不认我这师叔了,我来接你的高招!”

  白万剑咬牙忍痛,说道:“包师弟,你……你……”他本要说“你不行”,但学武之人,脸面最是要紧,随即改口道:“我来接他好了!”剑交左手,说道:“姓石的小子,上罢!”石破天摇头道:“你肩头、腿上都受了伤,咱们不用比了,而且,而且,我一定打你不过的。”

  白万剑道:“你有胆子侮辱雪山派,却没胆子跟我比剑!”

  长剑挺出,一招“梅雪争春”,剑光点点,向石破天头顶罩了下来,他虽左手使剑,不如右手灵便,但凌厉之意,丝毫不减。石破天见剑光当头而落,只得举起柴刀,还了一招“梅雪逢夏”,攻暇抵隙,果然正是这招“梅雪争春”的克星。

  白万剑心中一凛,不等这招“梅雪争春”使老,急变“胡马越岭”,石破天依着来一招“汉将当关”,白万剑眼见对方这一招守得严密异常,不但将自己去招全部封住,而且显然还含有厉害后着,当即换成一招“明月羌笛”,石破天跟着变为“赤日金鼓”。白万剑又是一惊,眼见他柴刀直攻而进,正对准了自己这招最软弱之处,忙又变招。

  幸好石破天不懂这其间的奥妙,眼见对方变招,跟着便即变化。其实适才已占敌机先,不管白万剑变招也好,不变招也好,乘势直进,立时便可迫他急退三步。此时他腿上不便,这三步难以疾退,不免便要撤剑认输。但说到当真拆招斗剑,石破天可差得远了,他只是眼见白万剑使出甚么剑招,便照式应以金乌刀法中配好了的一招,较之日前与丁不四在舟中斗拳,其依样葫芦之处,实无多大分别。他招数不会稍有变更,自不免错过了这大好机会。

  白万剑心中暗叫:“惭愧!”旁观的雪山派弟子中,倒也有半数瞧了出来,也是暗道:“侥幸,侥幸!”

  数招一过,白万剑又遇凶险。不管他剑招如何巧妙繁复,石破天以拙应巧,一柄烂柴刀总是占了上风。白万剑越斗越惊,心想:“这小子倒也不是胡吹,他的甚么金乌刀法,果然是我雪山剑法的克星。那个史婆婆莫非是我爹爹的大仇人?她如此处心积虑的创了这套刀法出来,显是要打得我雪山派一败涂地。”

  拆到三十余招时,石破天柴刀斫落,劈向白万剑左肩。白万剑本可飞腿踢他手腕,以解此招,但他右脚一提,伤处突然奇痛彻骨,右膝竟尔不由自主的跪倒,急忙右掌按地。石破天这刀砍下,他已无法抗御,眼见便要将他左臂齐肩斫落。

  雪山群弟子大声惊呼。不料石破天提起柴刀,说道:“这一下不算。”

  白万剑左脚使劲,奋力跃起,心中如闪电般转过了无数念头:“这小子早就可以胜我,何以每一招都使不足?倒似他没好好学过雪山剑法似的。此刻他明明已经胜我了,何以又故意让我?石中玉这小子向来险狠,他只消一刀杀了我,其余众师弟哪一个是他对手?他忽发善心,那是甚么缘故?难道……难道……他当真不是石中玉?”

  一转到这个念头,左手长剑轻送,一招“朝天势”向前刺出。雪山诸弟子都是“咦”的一声。这“朝天势”不属雪山剑法七十二招,是每个弟子初入门时锻炼筋骨、打熬气力的十二式基本功夫之一,招式寻常,简便易记,虽于练功大有好处,却不能用以临敌。众人见他突然使出这一招来,都吃了一惊,只道白师哥伤重,已无力使剑。

  不料石破天也是一呆,这一招“朝天势”他从未见过,史婆婆也没教过破法,不知如何拆解才是。可是在“气寒西北”的长剑之前,又有谁能呆上一呆?石破天只是这么稍一迟疑,白万剑长剑犹似电闪,中宫直进,剑尖已指住了他心口,喝道:“怎么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