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易一凛,又惊又奇,这个声音似乎是从自己丹田内传出的,磁性浑厚,玩世不恭,果然和他听到的角蟒老怪的声音大为不同。

倘若他不是角蟒魔祖,那又会是谁?自己体内何时又多了别的妖魔鬼怪?

张思道眯着眼凝视着他,微笑着沉吟不语,心中隐隐猜到了一个人,却又觉得未免有些荒唐。

众龙虎道士的注意力也纷纷从唐梦杳转移到了楚易身上。

张五真黑脸煞气一闪,喝道:“管你是什么妖魔!竟敢在天师面前故弄玄虚,称孤道寡。活得不耐烦了!道爷先宰了你再说!”说完念了一句法诀,长剑疾刺,凌空画符,一道青紫色的火焰从剑尖喷吐而出,轰然向丹炉冲去。

那声音透过楚易的口舌,嘿嘿狂笑道:“魑魅之火,也敢和阎王争光?想当年寡人火烧蓬莱,煮沸东海的时候,你这牛鼻子还是蝌蚪哩……”

狂笑声中,楚易突觉一股狂猛真气从丹田处螺旋冲起,直灌右臂,身不由己地探出右手,凌空一抓,

一道绿光火焰蓦地从掌心怒爆飞冲,发狂似的螺旋卷舞,瞬间将张五真的长剑、手臂紧紧缠绕。

“五真小心!”

张思道话音刚起,张五真便觉得热气扑面,呼吸猛一窒堵,一股难以言状的强大吸力将他硬生生地朝里绞旋而去,浑身烧灼,神识剧荡,真气滔滔倒泻而出。

“吸真鼎炉大法!”

张五真嘶声惨叫,横空飞起,陀螺似的“呼呼”乱转。

“咯啦啦!”一阵脆响迭爆,他的手臂、长剑顿时如麻花般地扭成一团,雪白断骨接连不断地从肌肉破刺而出,皮肉迅速焦黄。

“咚!”右臂连手带剑,齐肩插入铜炉圆孔之中,头颅则重撞在滚烫的炉壁上,白烟直冒,焦臭难闻,发出一阵凄厉如鬼的哭嚎。

众人惊呼声中,张思道疾掠上前,银光一闪,一剑斩断张五真的右臂,立即抓住其脚踝,反向一转,朝后猛力拖拽,强行拉了回来。

这几下快如电光石火,楚易只觉得眼花缭乱,手腕剧震,一股温热真气滔滔不绝地从掌心涌入自己丹田。

等到他回过神来时,张五真已经摔落在地,周身焦黑,抽搐颤抖,半边脸更是烧灼得皮焦骨烂,几无人形。

楚易对此人卑鄙行径厌憎入骨,见他如此下场,心中大快,但微微又有些恻然。

众人无不大骇,寂然无声。

天师道高手如云,龙虎四仙八真十六灵在道门中赫赫有名。张五真能在龙虎八真中排列第五,绝非浪得虚名之辈,但竟被楚易一招杀得人鬼不如,生死难料。

“好一个太乙离火刀吞神吸真大法!”张思道惊疑骇异地凝视着楚易,瞳孔收缩,徐徐道:“你果真是太乙门楚狂歌?”

那声音哈哈狂笑,震得丹炉红光乱闪:“不错,牛鼻子总算有点眼光,寡人就是太乙天帝楚狂歌!”

太乙天帝!

楚易心中剧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太乙天帝楚狂歌不是和李芝仪在荒山鬼庙中同归于尽了吗?

那夜他亲眼看着两人的尸首被自己的黑毛驴撞倒在地,散落迸碎,怎么……怎么这魔门妖邪竟会死而复生?倘若是其元神,又是何时神不知鬼不觉地附到了自己体内?

一时间如坠云里雾中。

众龙虎道士哄然,一个胖道士叫道:“绝不可能!天师,太乙楚妖早在几日前已经和李老道双双兵解了,此人必是冒牌货!”

楚易一凛,忽然想道:“天师道早知道李真人已死,在齐王府里却故意不点破制止角蟒老怪,自是顺水推舟,故意栽赃灵宝派,用心好生险恶!”

楚易丹田内那声音哈哈笑道:“就凭李牛鼻子那点本事,也能让寡人兵解?他早被寡人打得碎尸万段、形神俱灭啦!”

“放屁!老妖怪,你是小母牛骑风筝——牛飞上天了!”楚易丹田内忽然又响起另一个高亮的声音,喘着气怒笑道:“道爷我寿与天齐,你区区一个老妖怪能奈我屁何!嘿嘿,将我肉身‘碎尸万段’的,是这小子的黑毛驴儿,难道你居然自认是只小毛驴儿?可笑呀可笑!”

声如洪雷,在洞窟里轰然回荡。

众人耸然色变,纷纷失声叫道:“太乙真人!”这一次的震惊更远在先前之上。

楚易张口结舌。李芝仪没有死!竟然也在自己丹田之中!想不到体内竟同时附入了一道一魔当世两大散仙元神,而自己却浑然不觉。

只听楚狂歌打个哈哈,反唇相讥道:“好臭好臭!寿与天齐?你当自己是孙猴子吗?若是孙猴子,又怎会被寡人打得元神出窍,狼狈不堪地掉入太乙元真鼎?阁下尊贵肉身又怎会被区区一只毛驴撞得灰飞湮灭?可笑呀可笑!”

李芝仪“呸”了一声,冷笑道:“猪八戒笑牛魔王——都不知道自己长什么样了!被毛驴撞得挫骨扬灰的好像不止我一人吧。嘿嘿,老妖怪你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结果却和道爷一起掉进了太乙元真鼎,果然高明啊高明!”

两人在楚易体内舌枪唇箭,听得楚易耳中嗡然,气血翻涌,隐隐约约终于猜到了大概。

那夜鬼寺之中,这两人必是激斗得两败俱伤,元神双双离窍,一齐困入太乙元真鼎中,恰逢那时他带着毛驴赶到寺庙,搅入混局。

毛驴欢鸣乱跑,无意之间撞开了两人的肉身与太乙元真鼎,导致二人顷刻形销骨灭,只剩下元神受困神器之中……

但他还是想不明白,那两件神器为什么会到了自己肚内,而两人元神又为何到了此刻才显形现身?

李芝仪的声音,张思道生平也不知听过多少遍,这一听之下再无怀疑,心中又惊又怒。

太乙真人既然寄身于这楚举子体内,自己适才逼死凌波仙子、嫁祸灵宝派、残杀茅山修真的种种丑态必定都已落入他的眼中了。

事已至此,也只有一不做二不休,斩草除根,将“轩辕三宝”彻底占为己有了。

他杀心大起,脸上却不动声色,叹息道:“原来是李道兄!都说华山灵宝派与妖魔勾结,谋逆叛乱,思道原本还有些不信。现在亲眼看见李道兄和楚妖人沆瀣一气,共存一体,总算……唉,总算是疑窦尽消了。”

李芝仪怒极反笑:“他奶奶的,张思道,屎壳螂钻进花生壳——你装什么臭好人(仁)?如果不是道爷我刚才亲眼所见,还真不敢相信你居然这么丧心病狂!亏你爹还敢给你起名‘思道’!哼,我看干脆改名‘涨死’得了!”

楚易听他说话如此俚俗粗鄙,与那夜所见的清奇俊逸的相貌颇不匹配,啼笑皆非之余,又觉得痛快淋漓,大感亲切,忍不住笑出声来。

众龙虎道士大怒,齐声喝骂:“逆贼死到临头,还敢口出不逊之言!天师动一动手指头,就叫你烧成一块黑炭!”

“灵宝派大逆不道,迟早满门抄斩。商老虔婆已经自己了断,老头子,识相的话赶紧在炉里一头撞死,免受凌迟之苦!”

李芝仪哈哈大笑道:“一群有眼无珠的笨蛋,也不想想凌波仙子什么脾气?如果真是她,岂会自己了断?嘿嘿,见了瘌痢头,就烧香叫佛陀。被天仙派的邪魔妖女耍得团团乱转,还自以为得计,可笑啊可笑!”

众道士心中一凛,大感不妙,纷纷转头望去,只见那两个灵宝道姑依旧躺卧在血泊中,而凌波仙子赫然已不见踪影!

就在这时,洞外忽然传来一阵咯咯娇笑声:“承蒙太乙真人夸奖,翩翩愧不敢当。嘻嘻,张天师看见宝贝,眼睛都瞪得直啦,哪里还顾得上分辨凌波仙子是真是假,是死是活?”声音甜脆妖媚,赫然正是萧翩翩。

楚易心神大震:“原来那凌波仙子竟然是这妖女乔化而成!难怪洞中会无缘无故多出一个道姑来!”

张思道惊怒交加,电光石火之间,一切全都明白了,他生平只见过商歌几次,每次都相隔甚远,因此她的容貌只隐约记得一些轮廓。先前看见灵宝道姑称那中年道姑师尊,唐梦杳又叫她名号,便没怎么怀疑。

虽然后来察觉到“商歌”经脉滞堵,真气远没有“散仙”级那么充沛,但还以为是因为她受了伤的缘故,心底暗自幸灾乐祸。

发现天地洪炉后,他和天师道众急于杀死所有绊脚石,将这修真第一至宝据为己有,贪欲熏心,乃至蒙蔽了眼睛。

所以当翩翩以魔门的“死生大法”装死之时,他还顺理成章地认为,商歌性情刚烈,不堪受辱而自尽,并未仔细查探。

否则以他的眼力、念力,纵然翩翩装得再像,又岂会看不出半分破绽?

翩翩发现李芝仪、楚狂歌二人未死,立知不妙,乘乱逃之夭夭。

张思道却为找到太乙元真鼎、乾坤元罡壶两大神器而狂喜不禁,连她何时溜之大吉也丝毫没有察觉。

张思道脸色青白不定,越想越怒,唐梦杳见识尚浅,倒也罢了,他堂堂龙虎天师、道门散仙,竟被一个真仙级的妖女玩弄于股掌之间。

一世英名,今天可谓毁了个干净。

幸亏他进洞之时,早有防备,让龙虎八真中的纪云、张太远率领八名弟子留守洞外隐秘之处。当下朝着洞外喝道:“四真、七真,速速将那妖女拿下!”喊了两遍,洞外杳无人应。

却听翩翩吃吃笑道:“哎哟,天师叫的是两位胖子道爷吗?他们脑袋被割掉啦,只怕是听不见了,你若是要,我这就捡了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