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此刻,他才真正明白楚狂歌当日心中的悲痛。阴阳相隔,从此永诀。伊人不在,就算自己长生不死,又如何?

他颤抖着伸出手,轻轻地抚摩着晏小仙的脸颜,正自悲不自胜,突然一怔,发觉在她耳垂上竟有一颗嫣红的小痣,鲜艳夺目。

但他记得清清楚楚,晏小仙的耳垂上绝无此痣!

楚易心中嘭嘭狂跳,凝神扫探,细看之下,顿时发现了石像与晏小仙诸多不同之处。目光一转,瞥见自己手中的铜鼎,灵光一闪,失声道:“是了!她是那日鼎中映射出的女子!”

一时间心花怒放,宛如绝处逢生,纵身跃起,在这狭小的洞穴内一连翻了几个筋斗,哈哈大笑道:“是她!不是她!仙妹没死!仙妹没死!”

见他忽而大悲,忽而狂喜,语无伦次,苏曼如只道他伤心过度,心下黯然,正想加以劝慰,楚易却又拍着头,哈哈大笑道:“不错!我可当真傻啦,连这也没瞧出来!”

当下将那日苏曼如走后,他们在天山上瞧见青铜鼎幻景之事一五一十地说与她听。

苏曼如亦松了口长气,嫣然道:“如此说来,她当真是数千年前的人了,我们也不曾在鲲鱼肚内耽搁了时间。只是不知她是谁?竟和晏姑娘如此相似?”

楚易心中一动:“不错,她与仙妹长得如此相象,其间必有极深的渊源。仙妹偏巧知道铜鼎的法诀,而这铜鼎又领着我们一路到此,此中更有原由,只怕远不止北斗神兵这般简单。”

四下扫探,只见洞角有一柱北海沉木香,异香袅袅,即将燃尽。

北海沉木香燃烧极慢,素有“一寸沉香一百年”之谚,从此柱香的炭灰判断,少说也已烧了三、四千年之久。照此推算,此女果然当是几千年前的人物了。

顶壁悬挂着七颗鹅蛋大的乌黑珠子,玄光幻射,将洞中照得扑朔迷离,当是传说极为罕见的“北辰珠”。

洞壁上密密麻麻刻了许多秀丽的古篆小字,楚易才读了一句,便失声低呼,惊奇莫已。

那壁上之字赫然是:“朗朗乾坤,浩浩其人,四千春秋,十万英魂。五族神兽,三界之门??”与晏小仙那日所诵法诀完全一致!

再往下读,象是那女子的心言自述,除了几个极为少见的古篆之外,楚易大都识得。

当下逐句低声读道:“呆子,当你瞧见这些字的时候,这柱香想必已经灭了,北辰珠多半也已老了,我种下的那株情人树也该开花结果了,可是那时,我又该在何处呢?是在五界轮回之中,还是在浩淼星河之外?”

苏曼如心中一颤:“原来那棵树竟是上古情人树!这等千年罕有的际遇,为什么偏偏会让我和他撞上?”双颊晕红,忍不住悄悄朝楚易瞟去。

情人树相传只长在极寒极黑之地,生长缓慢,两千年一开花,四千年一结果。

服其花果,除了可以益寿延年,最奇异的功效,在于催人情思,因此又称“催情果”,与“南疆相思果”并称南北双绝。

又听楚易念道:“从前每天夜里,看着漫天的星辰,我便说不出的孤单和害怕。相比于这浩瀚宇宙,每个人都是如此微小,就象一颗尘埃,随风飘摇,不知从哪里来,也不知落向哪里。但那时害怕的时候,尚有你抱着我,现在却再也没有了。”

“牵牛织女,一年还能一相会,而我们却要等上四千年。每过一年,我便要在这壁上画上一道,要再过三千九百八十年,你才能醒来。三千九百八十年,只是弹指一挥间,可惜我却等不到了。”

“我答应过自己,一定要让你醒来时第一眼便能瞧见我,所以我只能将自己变成这尊石人,让你永远记得我最初的容貌??”

苏曼如心中黯然:“原来她坐化成石,是为了等待四千年后才能苏醒的情人!殊不知红粉骷髅,皆为虚幻。白骨也罢,石人也罢,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么?”

忽然想起楚易先前说的那番话,人生百年,横竖转眼成空,何不顺心随性,逍遥自在,不留半点遗憾?

置身局外,恣情局中,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看破虚空,拈花超然呢?

一时间,心乱如麻,意念纷摇,耳根、脸颊烧烫如火,竟是从未有过的迷惘、害怕。

楚易浑然不觉,继续念道:“我曾那么怕死,怕死了之后什么也没有了,就连虚空和黑暗也都见不着、摸不到。而如今我更加怕死,怕我死了之后,你在这个世上将会说不出的孤单寂寞。多么不想撇下你呵,想到你从此以后孤伶伶一个人,我常常会心痛如刀绞。”“呆子,我喜欢你,胜过这世间的一切。生生世世,此情不渝。如果还有来生,即便天南地北,人海茫茫,我们一定会重新相遇。那时就算是天地裂,山河绝,我们也再不分开了。”

楚易心中激荡,念到“生生世世,此情不渝”时,喉咙仿佛噎住了,剩下的话竟读不出声来。

望着满壁文字,思绪如潮,又想起萧太真、雷明珠诸女,更是满怀感触,颠倒不已。

怔怔出神了半晌,叹息道:“想不到世间竟有这么多的痴情儿女。不知道这位前辈是谁?为何竟会待在这鲲鱼肚内?她苦苦等着的人又是谁?”

忽听身后一个声音格格笑道:“她苦苦等着的人,自然便是神门天帝!”话音未落,炎风狂卷,“轰”地一声,整个洞穴仿佛突然着火。

第九集 第三章 魔门圣女

东方彤云绽破,红日跳升,金光赤霞流丽飞舞,万里冰洋闪耀着刺目粼光,壮丽已极。

那笑声如银铃不绝,一道淡绿的人影飘忽飞掠,瞬息间已到了数十丈外。碧裳鼓舞,衣带如飞,风姿翩翩若仙子。

众花妖纷纷踏浪拜倒,唱歌似的呼道:“恭迎元君圣驾!”

“碧霞元君!”晏小仙诸女心中大凛,这女魔头终究还是赶到了,定睛一看,又惊又骇,失声道:“裴玉环!”

那“碧霞元君”云髻斜堕,笑如春花。秋波流盼,晶莹胜雪的肌肤被阳光镀上一层淡淡的金光,越发美得让人无法逼视。

赫然竟是当日康王府中艳压群芳的康王爱妃、裴中书之女裴玉环!

萧晚晴诸女冰雪聪明,刹那间便想明了其中关窍。想到道、佛、魔各门彼此斗得死去活来,却被青帝门坐收渔利、占尽便宜,无不恨得咬牙切齿。

唐梦杳又气又怒,颤声道:“妖女!你你骗得我们好苦!”长袖一卷,春水流碧光怒舞,奋不顾身地朝碧霞元君疾攻而去。

茅山上清派与康王府渊源极深,暗地里一直相助康王夺嫡争位,裴玉环当日甚至就曾在上清太真宫中修行。

谁想不知不觉中茅山派竟养虎为患,成了魔门利用的工具?是以她的羞愤恼怒更远在众女之上。

碧霞元君嫣然笑道:“是你们自己利欲熏心,有眼无珠,怪得谁来?罢了,虞老太太一心想作护国天师,等我当上皇后,再追封她便是。”

指如兰花,轻轻一弹,一道紫光怒射飞旋,登时将唐梦杳震得翻身飞退。

众女花容微变,这紫光正是先前打退萧晚晴与唐梦杳、救下晏小仙的神秘气兵。

萧晚晴心中一动,想起当日师尊所言,脱口道:“紫霞天兵!你你已经练成了紫霞天兵?”

适才琴声斗法,她经脉已被震伤,真气岔乱,才说了一句话,便已香汗淋漓,难以为继。

碧霞元君笑吟吟地道:“是啊,多亏了虞老夫人当日将茅山不秘之传《上清元气诀》送与我修行,还亲自大加指点,生怕我阴虚体弱,不能为康王生下一儿半女。否则本宫又哪能融合两派所长,突飞猛进,短短两年内练成这紫霞天兵?”

紫霞天兵脱胎自太古紫火神兵,只是后者需以火属真气聚炼为气兵,而前者则是以木属真气为本,结合“五行木生火”之理,转化成强猛的火属气兵。只是此法战国之后便已失传,想不到竟会被这魔女炼成。

唐梦杳气得浑身发抖,不顾经脉痹堵,又想重新强攻,却听远处传来一声厉喝:“妖女敢尔!”

青光闪耀,一道气箭滚滚飞旋,快逾闪电,朝着碧霞元君横空爆射而来。

“杜师叔!”

唐梦杳又惊又喜,这气箭正是青城杜采石威震天下的“青云箭”。众女纷纷回首远眺。

碧霞元君笑道:“萤火之光,也敢与日月争辉!区区一个杜采石,又能成得了什么大事?”

翠袖鼓舞,紫光轰然怒爆,当空形成一个巨大的箭头,与“青云箭”激撞一处,气浪迸炸,冲起万千绚光。

翩翩“咦”了一声,绿眸中满是喜悦之色,格格笑道:“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老妖婆,你瞧清楚啦,来的人可不止杜牛鼻子!”

话音未落,西面忽地冲起一声长啸,雄浑激昂,破云回荡。

晏小仙大喜,拍手道:“佛门狮子吼!大悲方丈也来啦!”

循声望去,微感失望。却见一个黄衣女尼踏浪飞掠,从极远处冲来,身后跟了数十名尼姑。

不是大悲方丈,却是与南海神尼齐名的峨眉慧慈师太。

接着,又听呼声四起,此起彼伏。

冰波浩淼,阳光刺目,无数小如蚂蚁的人影由远及近,高掠低窜,朝着她们四面八方地围冲而至,来势极快。

放眼望去,除了方太臻、北极老祖、东海救苦天尊等魔门群凶之外,九华山法相大师、兴善寺不空法师、青城齐雨蕉、玉虚子等人赫然全都赶来了!

晏小仙精神大振,笑道:“这就叫‘来得早不如来得巧,笑到最后才笑得最好’。妖女,你的如意算盘落空啦”

碧霞元君嫣然一笑,道:“看来圣女殿下还不知道谁是敌,谁是友呢。你以为落入这些贼秃、牛鼻子的手中,会有什么好果子吃么?快随本宫走吧!”

碧影一闪,身形如急电,猛地朝晏小仙探手抓来。

“圣女?难道她说的圣女竟是自己?”

晏小仙又惊又奇,呼吸一窒,下意识地翻手反拆,却觉经脉一麻,已被她封住要穴,双脚一空,随之冲天飞起。

萧晚晴三女大惊,叫道:“妖婆放手!”抢身围救,被她随手一拍,登时齐齐飞跌开来。

浪花冲天,众花妖纷纷驾花飞起,歌声飘渺,簇拥着碧霞元君朝东掠去,远远望去,倒象是一团团五彩霞云。

“放开我!”晏小仙惊怒交集,想不出她为何单单擒拿自己。

倘若是为了作为人质,胁迫楚易,其他三女也未尝不可。口口声声称她“圣女”,又有何深意?一时如堕云里雾中,难以索解。

转头望去,道、佛、魔各派人物四面追来,最近的慧慈师太相距已不过三十丈。紧随其后的乃是杜采石与不空法师。

慧慈师太喝道:“妖女,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何必如此执迷不悟?”

风声怒啸,橙光爆涨,一个黄铜镶边的木鱼呼呼急旋,朝着碧霞元君当头打来。正是名列“佛门十大神兵”之六的灭苦木鱼。

众花妖当空穿插布阵,众星拱月似的将碧霞元君护在正心,霎时间千百朵鲜花冲天飞舞,蔚为壮观。

“轰”地一声巨响,落英缤纷,灭苦木鱼撞得翻飞而起,十几个花妖亦口喷鲜血,朝下翻身摔落,阵势登乱。

碧霞元君却停也不停,挟紧晏小仙如疾风卷舞,径直将百花使抛在身后。

杜采石与不空法师一左一右抢身追至,叱道:“妖女,人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我看你是到了北海,心也不死!”

白光炽烈,寒气大作,“斩妖”剑在朝阳下划过一道眩目的光弧,飞电似的直取她的后心。

几在同时,不空法师的“诛魔四方橛”亦紫光怒爆,化作一条獠牙紫龙,咆哮卷舞,朝着碧霞元君拦腰扫来。

这一道一僧,修为都已出神入化,丝毫不在碧霞元君之下。

生死关头,她自然不敢托大硬接,笑道:“老牛鼻子,贼秃驴,你们合起来欺负一个妇道人家,也不怕天下人笑话么?等我回了京城,定要奏禀皇上,将你们千刀万剐,凌迟示众。”

蓦地踏罡步斗,俯身下冲,堪堪擦着“诛魔四方橛”躲闪而过;回身长袖鼓卷,紫光鼓舞如巨锥,猛击在“斩妖”剑尖上。

“嘭”地一声,紫霞天兵陡然迸爆,气浪冲卷,将“斩妖”击得朝上偏离。碧霞元君顺势翻身飞舞,朝下方猛冲而去。

倒是晏小仙仿佛被三山五岳当胸撞击,眼前一黑,喉中腥甜狂涌,登时喷出一口淤血。

唐梦杳远远见了,又惊又急,叫道:“杜师叔小心,千万别伤着晏姑娘!”

晏小仙心中温暖,大为感激,却听碧霞元君格格笑道:“小道姑,你以为他们会听你话么?他们千里迢迢赶到这里,想要的便是圣女的性命。”

晏小仙一凛,大觉不妙,正想问个究竟,只听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远远地喝道:“斩草除根,切勿心软。与其让这妖狐落入魔门手中,祸害天下,不如现在便将她杀了!”

那声音森冷入骨,激得她寒毛乍起,赫然便是道门杀劫最重的玉虚子。

晏小仙倒抽一口凉气,怒道:“臭牛鼻子,你胡说什么”

话音未落,左边杀气凌烈,“天刑”剑青光如电,朝着她天灵盖怒射而来。

碧霞元君格格笑道:“圣女,你可听见了?想杀你的是这些贼道秃驴,本宫是来救你脱离苦海的。”

说话间,紫霞天兵飞旋怒舞,将“天刑”生生击退,御风抄掠,鬼魅似的抱着她在众神兵之间穿掠而过。

晏小仙惊怒骇异,脑中一片迷乱,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为何自己竟会突然变成魔门圣女?这些道佛中人又何以要置自己于死地?

波涛汹涌,冰块乱舞,南极逍遥大帝、北极老祖等魔头也已飞掠追到,纷纷叫道:“元君,事关神门中兴,快将圣女交与我们一起保护!”

“他奶奶的,老虔婆你想抢头功也不当拿圣女的性命冒险,快被圣女交出来!”

“砰!”地一声震响,气浪鼓舞,北极老祖已和不空法师交上了手,登时被“诛魔四方橛”打得“哇哇”乱叫,狼狈不堪地飞退开去。

既而人影交叠,光浪爆射,四面追来的道、佛、魔各派人物一边穷追不舍,一边相互交锋激斗。

顷刻之间,便有十余人惨呼翻飞,跌落冰海之中。

碧霞元君格格笑道:“这就对啦!各位神门子弟若想建立奇功,就当团结一心,协助本宫才是。”

步法飘忽诡异,穿花舞蝶似的从人群中飞冲而出。

法相大师沉声道:“阿弥陀佛,女施主留步!”

双臂一振,四空钵金光大作,冲天飞起,突然变作一个十丈方圆的巨钵,铺天盖地似的朝着她当头罩下。

大浪冲天喷涌,晏小仙呼吸一窒,只觉一股难以想象的巨大吸力涡旋似的“呼呼”狂转,衣带长发尽皆倒竖鼓舞,若不是被碧霞元君挟住,早已被拉着朝上冲去。

身旁冲来的几个魔门子弟“啊”地惊呼失声,拔地飞起,瞬间被吸入钵中,鲜血狂射,惨呼凄厉,瞬间便没了声响。

碧霞元君大凛,奋力强撑,笑道:“出家人慈悲为怀,都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你这秃驴怎地如此心狠手辣?原来‘四大皆空’就是要将天下生灵赶尽杀绝么?”

说到最后一句时,俏脸上绿光一闪,杀机毕现,娇叱道:“既然如此,本宫就投桃报李,送你上西天!”

“轰!”衣袖鼓裂,紫霞天兵爆起刺目的绚光,直冲十余丈,朝着法相胸口射去。

两人真气不相上下,相距又不过二十丈,她这般围魏救赵的打法,可谓舍命相拼。倘若法相不立即回力自保,即便能将她收入钵中,自己也必定九死一生。

法相脸色陡变,蓦地翻身收掌,四空钵登时风雷激吼,闪电回旋,将紫霞天兵收纳其中“嘭”地一声,光浪叠爆,四空钵冲天弹射。

碧霞元君、法相身躯一震,齐齐飞退。

几个追来的道士、百花使被逸散的气浪扫中,哼也来不及哼上一声,便已被斩成数截,血肉横飞。

“妖女哪里走!”

慧慈师太、玉虚子、杜采石等人业已杀出重围,纷纷追至,剑气纵横,光芒乱舞,将她困在中央。

碧霞元君连遇强敌,适才这一记对决又打得两败俱伤,真气一时难以为继,刹那间便已受了几处重伤,鲜血激射,险象环生,但却死死护住晏小仙,生怕她有所损伤。

当是时,只听“嗷——呜”一声雷霆似的狂吼,震得众人耳膜欲裂,气血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