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方面,他怒发如狂,恨不能将李兆重千刀万剐;另一方面,他心底里又不愿相信这一切是真的,总希望找到一个能说服自己的理由,为李兆重开脱。

盖因此故,无论是康王党羽,还是宣王朋众,都害怕夜长梦多,想方设法逼迫皇帝拿定主意,尽快废掉李兆重,重立太子。

换而言之,既然皇帝对太子念念不忘,自己仍有极大的机会和胜算,可以说服皇帝,认真查明太子一案的真相。

想明此节,楚易顿时精神大振。

他思绪飞转,正想着如何开口,却听一个恬淡悦耳的声音叹息道:“陛下仁慈宽厚,对太子恩宠若此,实在让老臣感动涕零。唉,太子若还有半点良知,听到这些话,只怕立即就羞愧而死了。”

说话之人紫衣金带,青须飘飘,正是左仆射李木甫。

十八殿中的宾客,大多是康王、宣王的党羽,听见唐元宗适才这番话,无不惴惴不安,生怕他改悔,但又担心触怒龙颜,所以不敢吱声。

此刻李木甫既已挑了头,众人立时轰然附应,七嘴八舌地道:“陛下待太子情深如海,恩重如山,他竟然还伙同灵宝妖人,勾结佞臣奸党,做出这等弑君篡位的逆伦恶行,实在是丧尽天良,罪不可赦!”

“不错!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陛下千万不必对这等奸佞心慈手软,否则岂不助长奸贼胆壮,忠臣心寒吗?”

一时间满殿义愤汹汹,哗声四起,竟没有一个替太子辩护的。

唐元宗心中大为失望,抚案沉吟,眼见裴永庆始终微笑不语,知他素来谨小慎微,于是问道:“裴中书,你有什么意见?”

裴永庆起身行礼道:“陛下,骨肉连心,就算是砍断一截手指,也会锥心疼痛,何况是自己的孩子?但是常言道‘毒蛇噬手,壮士断腕’,有时为了大局着想,做出必要的牺牲,那也是无可奈何之事。”

唐元宗点了点头,又望着一个清俊挺拔的紫衣官吏,道:“韦丞相,你说呢?”

那人沉吟道:“陛下,古人云‘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何况是这等欺君弑父的头等大罪?倘若太子当真犯下了这等滔天罪行,绝无轻饶的道理……”

语锋一转,又道:“但人命关天,太子又是未来天子。此事不仅关系到太子、杨侍郎、司马侍郎等人的性命和清誉,更关系到江山社稷的稳定,岂能草率论定?臣以为,不可急着废立太子,需得仔细查明,再做斟酌。”

楚易心道:“原来此人就是右仆射韦庭松了。早听说他文章绝好,正直不阿,极具长者风度。现在看起来,果然比那老狐狸和笑面虎好得多了。”

李木甫微微一笑,道:“韦丞相用心的确很好,但国不可一日无君,也不可一日无太子。这些日子以来,天下人都在哄传太子谋反被囚,人心惶惶,流言蜚语。多拖一日,便多一分动荡风险……”

顿了顿,淡淡道:“何况,再过一个月就是中和节,届时各大番国都会派来使者,到长安朝拜进贡。倘若那时还没定下太子,不知那些夷蛮又会怎么想呢?”

听到最后一句,众人无不悚然动容,唐元宗的脸色也微微变了。

西唐历年接待番使的工作,都由太子和礼部、鸿胪寺的官员负责。一旦各番使见不到太子,自然便能猜到西唐发生了内乱。

近年来,吐蕃、南诏、扶桑各番国越来越桀骜难驯,常常有故意纵军劫掠边境、海疆的行径,刺探唐军反应,其险恶用心不言而知。

若让这些番国得知太子叛乱之事,难保不趁火打劫。到时内忧外患,其势堪忧。

伍慧妃秋波流转,瞟了一眼楚易,柔声道:“陛下,齐王当年征讨番夷,战无不胜,对他们最是了解不过,不如听听他有何高见吧。”

众人的目光顿时全部集中在了楚易身上。

楚易微微一笑,将杯中美酒一饮而尽,推案起身,朗声道:“陛下,臣弟以为李丞相所说的极有道理!”

众人轰然,唐元宗“哦”的一声,失望之色溢于言表。

李木甫、裴永庆俱极大喜,暗自松了一口长气。

他们最为担心的,就是齐王,眼下既然连他也表态反对太子李兆重,就算唐元宗想要袒护,也找不到什么借口了。

楚易道:“太子是未来天子,是帝国的基业柱石。一日没有太子,则天下摇摇欲坠。正所谓‘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当今番夷并起,虎视眈眈,只等着我们稍有内乱,立即大举侵入……”

话音未落,一人怫然道:“齐王此话未免太过主观臆断。太子叛乱已有六七日,流言沸沸,各番国多半早已知道了。但今日吐蕃各国还派遣使者,确定朝贡之事,礼仪恭严周正,一如以往。如果有异心,又何必如此?”

说话之人长得黝黑方正,正是礼部尚书段秉昆。

此人平时虽寡言缄默,却颇为刚直威严,敢于当众驳斥齐王等权臣意见的,也只有他和韦庭松等寥寥几人。

楚易笑道:“段尚书是知书达理的君子,自然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但兵道诡诈,各番国提前派来使者,恰恰说明他们心怀鬼胎,不是到此安插间谍,打听消息,就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故意麻痹我们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