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武林名手同时攻击一人,哪知不但被对方以一招化解,还乘隙反击,伤了自己一人,这种情形武林中人若非亲见,是谁也不会相信的。

  百步飞花林琦琤咬了咬嘴唇,想到仇独所知道的她的丑事,脸立即变得飞红,她年纪还轻,还不到二十岁,能在武林中享此盛名,一大半是靠了她已故世的师兄神剑手谢铿。

  一年前她情窦初开,对男女间事有忍不住的好奇的渴望。

  那时神剑手谢铿方去世,也就是百步飞花林琦琤刚刚扬名江湖的时候,林琦琤少女无知,又被盛名冲昏了头,很干了几件见不得人的坏事,“仇先生”浪迹天涯,无意之中,也给撞上了几件。

  她本来对仇独没有丝毫恶感,甚至还有些被仇独的那种奇特的风度所迷醉。

  但是在这种情况之下,自家的利益远超出了一切,玉腕翻处,一条银光灿然的亮银练子鞭光华缠绕,击向马上的仇独。

  最怪的是那匹马非但没有因着这鞭剑的光华而被惊吓,而且居然还会随着刀剑的来势,替自身和仇独选一个最优良的地势,来躲避这些中原武林顶尖儿的高手同时所发出的袭击。

  这二人招式一出,端的是不同凡响,仇独鼻孔里冷冷一哼,暗忖:“七剑三鞭原来也不过如此。”右手马鞭涌起如山,左掌或抓或削,自漫天鞭影里巧妙地发招,应付这些高手,居然绰绰有余。

  汪一鹏右臂被折,面色苍白地站到一旁,七星鞭杜仲奇掠到他身侧,探手一摸,不禁暗暗皱眉,口里却安慰地说道:“汪兄别心急,这伤大约不妨事的。”其实他知道汪一鹏这条右臂算是废了。

  “七剑三鞭”中以江南大侠青萍剑宋令公阅历最丰,城府最深,行事也最慎重,此刻他见汪氏昆仲、百步飞花等人这种打法,心中一动,暗忖:“难道这几人真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

  一触即发

  “无论如何,这仇独却也绝不能容他留在世上,今日若不除去此人,只怕此后武林中永无宁日了。”青萍剑反复思索,断然地替自己下了个决定:“就算今日我们用的是最卑鄙的手法,只要能为武林中除此大害,也是值得的。”

  于是他向巴山剑客微一颔首。

  巴山剑客柳复明袍袖一展,灵巧地将背后长剑撤到身前,随着身形的流动,发出一声悠长的清啸。

  就是这啸声开始到结束的这刹那间,鸳鸯双剑、七星鞭杜仲奇、子母双飞丁衣以及青萍剑宋令公都以极快的速度撤出兵刃。

  而正在动着手的灵蛇毛臬、汪一鸣、林琦琤,却倏地停顿了攻式。

  除了右臂被折的河朔双剑中的汪一鹏外,九件寒光闪灿的兵刃,被握在九个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手里,在仍端坐马上的仇独身侧两尺之内,紧密地结成一道圈子。

  这种被围攻的滋味,对仇独来说,是经历得太多了,本来他已经可以不再有任何奇异的感觉。

  然而,此时的仇独,脑海中突然泛起“死”的意念来。

  “就算是死,我也是值得的了。”那美丽而圣洁的少女身影,又自他心底升起:“我已经得到了我一生中最渴望的东西——”

  他的思潮被青萍剑宋令公冷峻的语音打断。

  “仇先生!”江南大侠自持身份,嘴中绝不肯吐出半个脏字来,他仍然客气地说道:“今日兄弟们在此荒山里邀截阁下的意思,就是兄弟们不说,谅阁下也知道得清楚得很。”

  仇独又重重地哼了一声,宋令公没有停顿地说下去:“久闻阁下武功盖世,而且行事也痛快得很,那么在下也不必多说废话。”他略一挥动掌中的剑,立刻带起一道寒芒。

  然后他接着说:“老实说,今日阁下若不能胜得兄弟们手中的十件兵器,阁下也不必奢望再能出山了。”

  仇独冷然听着他的话,心中反而平静得很,面上也丝毫没有露出任何表情。

  他这种冷静的态度,倒使宋令公感到有些意外,略为沉吟了一会,说道:“正如阁下所说,今日我等所为,确实有欠光明,但是聪明的阁下,想必能知道这其中的原因吧。”

  仇独清越地仰天一阵长笑,冷然道:“阁下话说得倒的确客气得很,只是用这种斯文的话来对我说,完全是对牛弹琴。”他语气中嘲弄的意味,使得宋令公面上微微一红。

  “我姓仇的自己知道得清清楚楚,阁下也不必费心来解释,要动手,各位只管请上。”他讥讽地笑了笑,说道:“莫说只有十个人,就算再多上几倍,我姓仇的也见识过。”

  他极快地将马鞭交到左手,右手抽出鞍边挂着的长剑,在他自己的剑光接触到他的眼帘的时候,千百种思潮,飞快地自他脑海中升起:

  “一件事的幸与不幸,的确不是事先可以料想得到的。命运,的确是人们最难捉摸的东西。我若没有遇到她,今天无论如何也不会有丝毫危险,就算我抵敌不住十个人,要一走了之,也是最简单不过的,可是——”

  他努力地禁止着自己再往这一面想下去:“到底,我已得到了我真正所要的,那么,‘死’,又算得了什么?”他幸福地换了另一种想法:“若是我没有遇到她,活着又有什么意味?”

  “朝闻道,夕死可矣。”他突然想起这句话里的涵意,嘴角不禁泛起一丝笑容,暗忖:“这是多么奇妙的一句话呀,古人所说的‘道’,其中该是包括了许多种意义吧。”

  第一次,他感觉到生命虽然重要,可是世上还有许多种东西,远比生命更可贵,得到了这些东西,纵然其代价是以生命来交换,在他此时说来,也认为是值得了。

  他的沉默和他的笑容,使得环伺在他身侧的武林高手们都觉得有些诧异。

  “难道他自己认为他稳操胜算吗?”他们都有这种想法。只有灵蛇毛臬在心里冷笑:“我知道你笑的是什么,你心里高兴你能得到了许多是不是,哼——”他脸上泛起一丝诡异的笑容:“我让你临死的时候,叫你还要受到比‘死’更大的痛苦。”

  灵蛇诡异

  夜更深了,深山里有片刻静寂,但每一个人都知道这只不过是一场暴风雨的前奏而已。

  “各位还不快动手招呼他?”站在圈外的汪一鹏突然发出了一声厉呼,他右臂被折,痛入心脾,对仇独自然更是恨之彻骨。

  仇独冷笑着,道:“正是,再不动手,天就要亮了,被过路的看到堂堂‘七剑三鞭’竟然围殴,日后传说出去,怕也不好听呢。”

  随着说话,他猛地升起一个念头:“今日我若被此十人杀死,江湖中连知道的人都不会有一个。”转念又忖道:“唉!我独往独来,结怨又多,就是有人知道,又有谁会来为我复仇?”

  一念至此,他微微觉得有些心酸。

  人们在这种时候,最容易想起最亲近的人,他暗地思量:“只有她,可惜她仅仅是个弱女子而已,就算她知道,又能如何?”突然想起“她”,今后也是只剩下一个人了,求生之念,猛又升起:“我不能死,我还要照顾她!”抬眼望到围列在他四周的剑影鞭光,心头一冷:“可是我——”

  此刻已不再有时间容他思虑了。

  像是一阵突来的骤雨,九件兵刃一齐发动,又像是暴雨中的闪电,齐都击向马上的仇独。

  他只得收了一切杂念,几乎是出于本能地,一声清啸,右剑左鞭,倏然而舞。

  霎时间寂静的山谷突然骚动了,小径两旁的林木,被这些内家高手兵刃上所带起的风声,扫得簌簌作响,林叶片片飞落。

  仇独以无比曼妙的招式以及雄浑的内家真力应付着这九件兵刃,因为他坐在马上,身形不便动转,招式上自然大大地打了个折扣。

  可是他仍然不下马,他跨下的坐骑虽然灵异,此刻也不免不安地骚动着,这么一来,他应付得更是显得勉强。

  巴山剑客剑光如虹,剑剑不离仇独的要害,若然不是仇独剑上所发出的那一种“摄金吸铁”的力量,他怕不早在仇独身上刺了几个透明窟窿。

  只是巴山剑客心中不免奇怪:“这仇独为何要在马上动手,这样岂非自己限制住了自己的身法?”

  这感觉几乎是每个人心中都有的,除了毛臬。

  “居然她不负我所望,完成我的使命,仇独呀仇独,你武功再高,今日也怕难逃公道了。”灵蛇毛臬得意地暗忖着。

  他掌中的长鞭,传自五台,与关外的七星鞭杜仲奇,被称为鞭法上的“南宗北祖”,出招时宛如灵蛇伸缩,竟将丈许长的鞭做点穴镢使,迥然不是普通鞭法横扫斜抽的路子。

  他念头闪过之后,嘴角又挂起那种诡异的笑容,突然自剑影中撤出自己的鞭来,微一抖动,鞭梢舒展,不取人而击马。

  仇独面色立变,但是他此刻所要应付的是另外八人凌厉的攻击,绝对无法再照应自己的坐骑。

  灵蛇毛臬的长鞭瞬即卷住了马腿,微一沉腰,向外一撤,那马再是灵异,怎禁得起他这内家高手的真力?昂首一声长嘶,软瘫在地上。

  巴山剑客微一皱眉,暗忖:“灵蛇毛臬素来以机智闻名江湖,今天怎的蠢了起来,你将他坐骑击倒,他不再有顾忌,身法岂不更要灵便,我们要制住他,岂不更费力了——”

  他念头尚未转完,哪知仇独在坐骑倒地后,身形却没有跃起来,仍然坐在倒在地上的马背上。

  那马在竭力挣扎,想站起来。

  灵蛇毛臬连连冷笑,鞭梢如雨,又在马背上抽了几鞭,那马喉咙里低喝了几声,倒在地上气绝了。

  仇独此刻已经等于坐在地上了,掌中的马鞭和剑,更为吃力地挥动着,他轻功绝世,但是此刻他好像全然忘记了这些。

  须知以寡敌众,最重要的是要以自家身形的捷便,在敌人的兵刃中寻找空隙,使得敌人的兵刃,互相撞击,然后再乘隙反击。

  此时他身形固定,变成了只有招架而不能还击的局面,也就是说,他最多只能自保,要想制胜,那简直是绝无可能的了。

  满腹温馨

  幸好他身怀武林中久已失传的“万流归宗”内功心法,发出的招式,都带有一种“摄金吸铁”的力量,但饶是这样,也是岌岌可危了。

  “他为什么不跃起来?”

  这是每一个人心中都存在的疑问,虽然他们的心中,又都在希望着仇独永远不能跃起来。

  “难道他两条腿废了?”巴山剑客心中倏地起了这念头:“可是又是谁使得他两条腿废了呢?今日江湖上,又有谁有如此功力?”

  “若然他两条腿真的废了,今日一战,他是绝无活路的了,只是我等以九高手,来群战一个废人,倒是有些惭愧了。”巴山剑客柳复明心中疑窦丛生,矛盾不已,但手中的剑,却丝毫也松懈不得。

  因为他要小心地运用自己的真气,来和仇独剑上所发出的“摄吸之力”相抗。

  仇独思潮如涌,他自己也知道,以自己尚剩的功力,最多只能再维持半个时辰了,须知这种“万流归宗”的内家功夫最是消耗精力,而他假如不用这种奇妙的内功,他更无法来和这些高手相抗。

  此刻惟一使他尚能支持的力量,就是他对“她”的思念,虽然“她”使得他几乎变成废人,但是他一点也不怨“她”。

  “因为她是无意的呀!”爱情使得他能宽恕一切,对于某些人来说,世界上没有一种力量再能比爱情强烈的了。

  交手的局势,因为他心里的纷乱,而对他更为不利了。

  在这种严重的情况中,他仍然不能将精神专注在比斗上。

  每一件有关“她”的事,此刻都在他脑海里电闪而过,因为他要在他生命的最后一刻里,重温一遍这温馨的旧梦。

  “多么偶然呀,我遇见了她,就爱上了她,没有任何一种情感,能比我第一眼看到她时所生出的那种情感更强烈。”

  他嘴角微笑着,左手马鞭反卷,鞭梢扣住鸳鸯双剑里一字剑程枫的一招“大漠垂风”,鞭身挡住素女林琳的一招“流沙落日”。

  右手的剑,真力满注,画了个极大的圈子,剑身在他身侧排起一道光墙,挡住了其余五人的鞭、剑,马鞭的后柄后击,潇洒地撞向七星鞭杜仲奇的鞭梢,心里却不断地在思忆着:“后来她告诉我,当时她就从我的目光,看出我对她的情意。”

  “这真是奇妙,我和她之间,竟像是有一种神灵的默契,这大概就是所谓心有灵犀一点通吧?”在濒临死亡的边缘,他的心里仍然甜甜的:“不到半月的相处,她就将她的一切全给了我,我也将我的一切全交给了她。”

  “我们日以继夜地在一起相处着,除了每天子夜我练功的时候之外,因为我‘万流归宗’的内功尚未练成,每天一定要抽出一段时间来练功,只是我有了她之后,甚至连练功都不能专心了。”

  “唉,这是天命。”他的双腿是麻木的,下半身像是已不属于他了,他苦笑了笑,又奋力招架了九件兵刃一招,暗忖:“有一天我练功的时候,她突然闯了进来,不知怎地跌了一跤,肩头正好撞在我腰下的‘锁腰穴’上。”

  “那时我正是练功最吃紧的时候,动也不能动,被她这一撞,我当时下半身就麻木了,没有任何知觉。”他又叹了一口气:“可是我怎能怪她呢?她丝毫不懂武功,当然更不知道这一类事情的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