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知人家左掌伸曲间,连消带打,右掌“嗖”地画了个圈圈,突地中间捣出,却化掌为拳,食、中两指凸出,直点毛文琪的“肩井”穴。

  毛文琪心中一凛,这夜行人不但出手快,最厉害的是他左、右两手所用的拳路,竟完全不同。他右掌后发先至,拳风刚猛,指节击穴,虽然已是绝招,但是他的左手那微一曲伸间所走的拳路,竟是自己前所未见的,竟有说不出的奥妙。

  她心中在算计着,手底并未停下,双掌连连挥出,转瞬之间,已和对方拆了三掌,掌风呼呼,走的居然也是刚猛一路。

  原来“屠龙仙子”生性异禀,神力惊人,虽是女流,但自创的“屠龙八式”溶合内外之功,走的是阳刚之路,她以此成名,武林中尚未闻有谁能在她这掌法下讨得便宜。

  可是此刻毛文琪使出来,却有些逊色了,女孩子使用这至阳至刚的掌法,总不熟路,何况对方所使的招式,更是诡异莫测哩。

  十招过去,毛文琪已感不支,她极为惊恐何来这种武林高手,心念一动,突地娇喝道:“住手!”

  那夜行人果然一怔,手下一慢,毛文琪已横掠五尺,却倏然反手抽出剑来,立刻红光暴长,宛如电闪。

  她冷冷一笑,喝道:“你再试试这个。”左手微捏剑诀,右手长剑一抖,刹那间剑影满天,嗡然一声,那珊瑚色的长剑化做无数个极小的剑团,像是无数团赤红的火焰,投向那夜行人的身上。

  那夜行人这才知道毛文琪的那一声“住手”,只是缓兵之计罢了,方自暗笑自己,毛文琪这怪异之极的长剑已削了过来。

  剑身未到,他已隐稳觉出一股热力,这珊瑚色的长剑竟和世上所有的剑都不相同,剑身上发出的不是寒气而是热气,他不敢贸然接此一招,脚步微错,身形滑开,避开了此招。

  毛文琪娇叱一声,剑势又一圈,由无数团小的火焰,化为一团极大的火焰,斜斜一划,又变成一条赤红的火龙,卷向那夜行人。

  那夜行人仍然不敢还招,又退开数尺。

  毛文琪再一转剑势,步步进迫,那夜行人长啸一声,身形陡然拔起两丈余,双臂一张,嗖地,又拔起七尺,竟是轻功中登峰造极的“上天梯”。

  他这一起之势,已过三丈,毛文琪可望而不可及,暗忖:“只要你身子落下来,我就再给你一剑。”哪知那夜行人在空中一个大转身,头下脚上,竟箭一样地斜窜了出去,在旁边的林木上微一沾足,刷地,又冲天而起,远远逸去。

  这一下,毛文琪才知道人家的轻功之高,还远在自己之上,方才人家也许是有心诱敌,才和自己若即若离地保持着一段距离。

  她自初出江湖,满怀壮志,乍一出手,便挫了“河朔双剑”,满以为自己已是高手了,哪知此刻遇着这不知名的夜行人,人家无论轻功、掌力,都比自己高明得多,自己虽仗着武林中绝无人知的宝剑将之击退,但却也算不得荣耀呀?

  她心里细问,不知道这夜行人究竟是何来路?怏怏地走了回去,远处的更鼓,随同传来,锣声四响,已经是四更了。

  情愫暗生

  第二天,石磷起来的时候,发现和他同屋而眠的缪文仍在蒙头大睡,便也没有去惊动,他悄然走到院子里去。

  朝露已干,春日早升。

  石磷暗叹一声,这些年来,他已起得较以前晚了,他怀疑自己是否老了,迎着清晨的冷风,深吸一口清新而潮湿的空气,意兴顿生,在园中轻软的泥地上,微微活了活步眼,双臂下垂,双膝微曲,竞缓缓地将武当心法十段锦一招一式地走了起来。

  他出招虽缓,但每一招都是神定气足,劲式、功力无一不是恰到好处,这种内家的招式,骤然望去,虽然并没有什么妙处,但学武的人想练到这种功力,却也非是一朝一夕之功哩!

  他一套拳方走完,忽然听得有人喝彩,转头一望,却见缪文拖着鞋,敞着衣襟,斜倚在门旁,向自己含笑说道:“石兄好俊的身手。”

  石磷微微一笑,颇为得意地望了他一眼,道:“以缪兄的根骨,学起武来,怕不比小弟强胜百倍。”

  缪文和他对视一眼,也一笑,大家都似乎有“心照不宣”之意,却见园中林木掩映处,嫋嫋行来一个翠装少女,远远就笑道:“你们倒起来得早。”

  缪文笑一笑,也道:“姑娘也早。”

  原来正是毛文琪,她嘴一嘟,娇嗔着道:“我不是起得早,我根本一夜没睡呢!”顿了顿,又道:“你们说奇怪不奇怪,昨天晚上这里居然有贼,有人想来偷东西,亏得——亏得被我发现,才把他给打跑了。”

  缪文一笑,道:“以姑娘的身手,对付一个小贼自然没有问题。”

  毛文琪脸一红,垂首玩弄着衣角,忽然抬起头,朝石磷望着,笑道:“石叔叔,你说我倒霉不倒霉,这几天杭州正热闹,听说左手神剑、鸳鸯双剑虽然暂时去了,但不出两天,他们还要回来,可是我呀,却偏偏再过两天就要离开这儿了。”

  她明虽在对石磷说话,眼角却有意无意瞟向缪文,石磷含笑道:“姑娘哪里去?”

  “回到师父那里去呀!我杭州、河北来回地跑,每年总要跑上一次。”她娇声说着。

  缪文突然接过话题,朗声道:“小可也正想到河北去,不知……”

  他话未说完,毛文琪已高兴地说道:“你假如能和我一起,那好极了,我也多个伴。”她天真未泯,对缪文已颇有好感,竟一点也不虚假地将心中之话说了出来。

  于是缪文嘴角,又泛起了那种难测的笑意,石磷冷眼旁观,心中突地一凛,竟怀着带有恐惧的眼光,望了缪文一眼。

  他暗暗叹息着,转身走了开去,觉得好像已知道了一些自己不该知道的东西。迎目一望,却又见三个金衫少年疾步而来。

  他故意低着头,不去望他们,那三个金衫少年也仅望了他一眼,便自走过,隔着好远,三人口中就不约而同地叫着:“琪妹,我们回来了。”

  大踏步走到毛文琪身侧,看到斜倚在门侧的缪文,各自怔了一下,毛文琪却冷冷说道:“你们回来了就回来了嘛,这么大惊小怪地干什么?”

  这三人又都一怔,缪文见这三个金衫少年俱都面目英挺,长身玉立,眉目之间,也俱都是傲气凌人,心中忖道:“想来这些也都是‘玉骨使者’了,看起来倒还都是角色。”

  他在打量着人家,那三个金衫少年又何尝不在打量着他,缪文微微一笑,转身走了进去,但心目中却又将这三个金衫少年的面目记了下来。

  他也知道毛文琪还在望着他,心中禁不住生出一丝甜意,但是他立刻将这份情感强自按捺下去,一面警告着自己。

  “你要是为任何人而沉陷于情感的话,那对你自己就是太大的损失了,情感!情感!你难道已不记得你到这世上来,是不该存着情感的吗?”

  第七回 春夜风飒

  芳心鹿撞

  两天之后,当左手神剑和百步飞花两人到达毛宅时,缪文已经交给胡之辉十万两银票,辞别了也将他去的石磷,带着胡之辉的千恩万谢,和毛臬的爱女一齐出城北去了。

  从杭州到河北的路,毛文琪孤身往来,不知有多少次了,可说是熟之又熟,缪文安静地坐在马上,跟着她走,可是两只眼睛却极为不安静,上上下下地望着她,使得她芳心中好像有千百只小鹿在撞着。

  这种感觉,毛文琪有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感到,只觉得受用得很,仿佛有种说不上来的味道。

  刚出杭州城,后面就奔出几骑马,缪文一皱眉,向毛文琪道:“大概又是你的师兄们赶来了。”

  毛文琪笑问:“你怎么知道?”

  语声方落,后面的骑士果然已经高声叫着:“琪妹妹。”缪文向毛文琪一耸肩,毛文琪格格笑了起来。

  后面追上来的四骑,果然都是“玉骨使者”。那阴沉机狡的“凌风使者”庞良湛,也在其中,见了缪文,倒先客气得很,另三个金衫少年却看也不看缪文一眼,拥到毛文琪四侧,其中一个皮肤白皙,但却生就一副单薄之相的少年道:“师父命我到冀、豫、鄂、赣四省,我们准备分头行事,师妹,你看哪一个到冀省最为适当呢?”说时,他带着一副阿谀的笑容。

  毛文琪却满肚子不高兴地道:“我管你们谁去?”

  庞良湛马缰一转,左手提着缰绳,右手却握着几枚制钱,道:“谁猜出我手中制钱的数目,谁就陪琪妹到冀北,要是你们都猜不到,那——那我……”

  缪文暗暗好笑,忖道:“看来他们师兄弟几人,都对琪妹怀着同样心思。”

  他面带微笑,看着这师兄弟四人猜枚,但若这师兄弟四人看出他笑容后的含意,恐怕谁也不顾意讨取这份“美差”了。

  最后,那面貌白皙的少年是“幸运者”,其余三人都怏快走了,缪文含笑走过搭讪道:“兄台高姓?”

  那面貌白皙的少年双目一翻,傲然答道:“小弟孔希,不过江湖中人都称我为‘玉璧使者’……”话未说完,就回头过去向毛文琪说话,立时又换了另一种脸色。

  缪文却丝毫不以为忤,仍然笑嘻嘻的,毛文琪嘟着嘴,恨不得叫这位“玉璧使者”快些滚开才对心思,只有眉梢眼角瞟向缪文时,仍带着一份笑意。孔希不是傻子,一路上从毛文琪那里受来的怨气,就全部发泄在手无缚鸡之力的缪文身上。

  缪文却仍不闻不问,像是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毛文琪以前那种狂态,此时竟收敛得无影无踪,竟像个含羞答答的深闺女子,是什么东西使得这从来不知羞涩的少女有了这么大的改变呢?

  到了吴兴,店房人多,缪文只得和“玉璧使者”一起歇了。

  深夜,玉璧使者孔希突地听到窗外有夜行人弹指的声音,他久走江湖,反应极快,嗖地跳下了床,登上薄底靴,却见缪文蒙着头,正在大睡,他冷笑一声,暗骂:“蠢物!”身形一弓,倏然穿窗而出,想看看窗外究竟有什么事。”

  前面,果然有人影一恍,但身手却是极为迟钝,孔希又冷笑一声,猛一长身,一个起落,便掠向那鬼祟的黑影。

  毛文琪也清醒得很,也发觉了窗外似有异声,匆匆整束了一下衣衫,然后也穿窗而出,但窗外却似静悄悄的,没有人影。

  她微一迟疑,也掠了出去,身形极快地四下一转,眼角瞬处,蓦地发现前面白杨树上,有人影一闪,脚尖一点,竟毫不迟疑地掠了过去。

  夜色深浓,邻房里有犬吠之声,不知是它也发觉了夜行人,抑或是不耐春夜的寂寞,像春日的野猫一样地叫了起来。

  毛文琪不敢太大意,也没有出声,身形一蜷,在白杨树倏然顿住,闪目一望,那人影似乎挑战似的,动也不动地站在白杨树上,她双眸怒张,口中低叱一声,三点寒星电射而出。

  哪知那人影仍然不动,毛文琪的三枚“屠龙针”,竟都打到他身上,毛文琪暗器奏功,却见人影仍直挺地站着,非但动也不动,就连哼声都没有发出,像是这“屠龙仙子”的绝技,武林中扬名的“屠龙针”对他毫无作用一样。

  毛文琪一惊,倏然抽出长剑,火焰般的红光一闪,毛文琪却不禁惊呼出来。

  原来红光闪处,她发现树上的人影,竟是那玉璧使者孔希,她剑势一领,身随剑走,微一纵身,也窜到白杨树上借着剑光和星光一看,粉面再也镇静不了,立时变得惨白。

  原来这玉璧使者孔希,竟在这段极短的时间中,已被人点中脑后死穴——玉枕,用细铁丝吊在树上,而毛文琪的三枚“屠龙针”,也整整齐齐地插在他前胸的“乳泉”、“期门”两处大穴上,只剩下针的尾端,在黑暗中闪闪发光。

  夜色,使得他白皙的脸,铁青而狰狞,眼珠无助地凸出眶外,像是对自己的死也像别人一样地茫无所知。

  微风吹过,毛文琪激灵灵打了个冷颤,回过头,不敢再看这幅景象,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是个女子,有许多事,的确不是她独自能够应付的,尤其是有关生死存亡这一类的事。

  突地,她想起缪文,心中不禁又起了一阵寒意,倏然回身,向客店那边掠去,“他会不会也……”她心丧魂落了。

  暗中这鬼魅般的人物,像是地狱中的恶魔似的,随时伸出他的魔掌,攫去世上的一些人,而这些人,又都是和灵蛇毛臬有着关系的。

  毛文琪心中混沌、恍惚,心智在这一刹那中,似乎都完全失去了。

  “这会是谁呢?”她暗忖着:“‘金剑侠’?那蒙着黑布的夜行人?”星光将一棵树的影子,变得奇形而扭曲,就像鬼魅似的,挡在毛文琪前面,毛文琪又不禁起了一阵悚栗,冷汗都流下来了。

  “难道是坟墓中的人,突然复活,而来复仇了吗?”她不敢再往下想,也不敢向自己解释这种恐惧的由来,脑海中波涛云涌,她虽然不知该怎么想,然而缪文的影子,却像山石似的,在她脑海中的波涛里屹立着。

  于是她飞快地几个纵身,掠向那也沉于阴影中的客店房屋。

  春夜绮梦

  何消几个起落,她已跃人客店中,微一审度,发现缪文的住房的窗子,仍然是敞开着的。

  她毫不考虑地一跃而入,缪文根本毫无所觉,仍在蒙头大睡,她急忙走过去,伸手拍了拍被,那触手之处,却不似人体。

  她又一惊,拉开被,里面只堆着一卷棉被而已,哪里有缪文的影子?

  她怔在床前了,疑念丛生,却听到床柜后有人轻轻问道:“是毛文琪姑娘吗?”毛文琪脚跟一转,掠到柜后,却见缪文畏缩地站在那里,看见毛文琪,满怀惊惧的脸,才松弛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