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形,可太不寻常,毛文琪心中一动,暗暗忖道:“难道这些人全都—是名门名派的高人?”她再一打量,这些人虽然高、矮、胖、瘦各异,但大家却都有一个相同的特色,那就是这些人的目光,全都有着像刀一般锐利的光采。

  她不禁更暗中奇怪,须知她年幼任性,又持技而骄,倒不是怕了这些人物,而是奇怪这一向稳健干练的铁手仙猿怎会在没有得到自己爹爹同意之前,就招惹了这些人来?

  她却不知这位铁手仙猿,肚子里面,也正在叫苦不迭啊!

  铁手仙猿干笑了一阵,指着毛文琪道:“这位就是我毛大哥的掌珠,今日是凑巧赶来此间的。”

  毛文琪只觉得数十道锐利的目光,都扫向自己身上,但是她却仍然昂首而视,神色自如,缪文在旁边暗暗点着头,似乎颇为赞许。

  这二十余人生得极怪,并不坐在同一桌上,只是每三五人,便据了一席,却还有三数席空着,铁手仙猿便向对着楼梯中那张主席坐了下来,也就是刚好坐在方才向他拍桌子的“魏胖子”旁边。

  第八回 抽丝剥茧

  穷神凌龙

  缪文在这里,似乎全然是生疏的,他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又生得不甚高大,但他风华清标,却自然引得大家对他注视。他微笑着,一语不发,默默地随着侯林坐列席上。

  铁手仙猿干咳了几声,似乎想将大家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这面来,然后站起来向四座又一拱手,干笑了一阵,道:“小弟在武林中虽薄有微名,可是小弟也有自知之明,知道就凭我这块招牌,也引不动各位的侠驾——”

  他说到这里,突然那“魏胖子”又哼了一声,道:“对极了,一点不错。”

  侯林却像没有听到似的,接下去道:“尤其是少林派的墨一上人、武当派的清风剑朱大侠、穷家帮的几位长老和归隐洪泽的老前辈、昔日天下三十六道水路的总巡阅火眼金雕萧二爷,都是德高望重的武林前辈——”

  那“魏胖子”又极为不悦地冷哼了一声,把手中的茶杯重重搁到桌上,原来铁手仙猿对他有气,故意不说他的名字。

  侯林眼角一瞟,接着道:“但是却知道了各位的侠驾,是冲着那件事来的,只是那件事区区在下却做不得主。”

  他话声一顿,那“魏胖子”又“吧”地一拍桌子,叫道:“你这个老猴子,你若做不得主,却又有谁做得了主呀?”

  铁手仙猿面目又一变,方自大怒,却听得楼梯口传来一个尖细的声音,笑着说道:“魏胖子又在这里发什么威?人家老猴子做不得主你又不是不知道。”声音虽尖细,但大家听起来仍然震耳得很。

  那“魏胖子”嗖地站了起来,目光中满含怒意,吼着道:“是什么人敢叫我‘魏胖子’?我魏胖子倒要看看你是什么变的?”

  毛文琪和缪文对视微微一笑,心中各自忖道:那魏胖子口口声声自称“魏胖子”,却不准别人叫他“魏胖子”。

  两人肚中正自觉好笑,楼梯上已施施然走上一人,笑着道:“哎呀!了不得!我们魏大侠又发起脾气来了,我这几根老骨头可当不起魏大侠的‘六阳手’。来,来,来,魏大侠,你要不要我老头子给你赔礼?”说着,向那“魏胖子”,走了过去。

  此人一上楼,席间立刻起了一阵低语,那“魏胖子”虽然仍是气呼呼的,但却坐了下来,道:“我当是谁,却是你这个老化子。”

  缪文闪目望去,只见这人瘦得像根笔杆似的,穿着的也是百结鹑衣,但却洗得颇为干净,皮肤之白皙,更宛如处子,笑起来的时候,眼角虽有皱纹,但一眼望去,外表却只有四十岁左右。

  他又哈哈一笑,对“魏胖子”道:“魏大侠,我老头子忠言逆耳,听不听由你,你这么大年纪,又这么胖,还是少发脾气为妙,否则中了风可不是玩的。”

  他冷潮热骂,那气概不可一世的“魏胖子”始终坐在那边,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此刻又站了起来,大声道:“凌化子,我‘魏胖子’欠你的情,没法子和你吵架,可是你也不要惹恼了我,否则你的那些徒子徒孙就要倒霉。”

  “凌化子”哈哈笑道:“不惹你,不惹你。”也不理那站起来朝他拱手的铁手仙猿,径自向穷家帮坐着的那一桌走过去,穷家帮几个看起来都是帮中主要人物的丐者,此刻都站了起来,向他躬身施礼。

  铁手仙猿叹了口气,坐了下来,毛文琪一拉他的袖子,低语道:“此人可就是二十年前出名的难惹人物穷神凌龙,那胖子想必就是‘昆仑五老’中的神韦魏凌风了,侯四叔,我真不懂,连少林的那个老和尚、萧老雕、朱白羽都算上,这些人可和你老一点儿关系也挨不上,你老怎的将他们全招了来?”

  铁手仙猿却只是摇头,叹气,低低念着:“算我倒霉。”其实他也真的倒霉。这些人都是多年未涉武林,今日竟然全跑到这里来,当然不是为着他。只是他却倒霉的“首当其冲”罢了。

  一会儿,上了冷盘,有的大吃大喝,旁若无人,有的却连筷子都未曾动一下,毛文琪又奇怪:“这到底是为着什么事?侯四叔说了半天,也没有说出来!这些人也不着急,也不说话。”她心里着急,看到侯林的样子,可不便发问,只得闷在心里,当然也吃不下去。

  菜一道一道地上,酒筵丰富得很,随着时间的过去,铁手仙猿面上的神情越来越着急,想是在等待着什么人似的。

  缪文仍然微微笑着,吃着菜,上到甜菜的时候他站了起来,走到窗口,望着天上的繁星,深深呼了几口气。

  座中突然有一人站了起来,也走到窗口,从怀中取出一物吹了两下,声音尖锐而高亢。

  哨声方落,对街的两家酒楼里突然奔出百十条大汉来拥在街上,都是一色黑衣劲装,肩头上微微露着缠着丝绸的刀柄。

  那吹哨作响的是个虎背熊腰的大汉,方面大口,生相甚为威猛,他当窗而立,声若洪钟地朝楼下的数百大汉道:“此间已用不着你们,众家兄弟还是分做七拨,连夜回山去好了。”楼下的汉子齐声吆喝了一声,一转身,便沿着街的南面走了。

  缪文动也不动地站着,突然后面有一个温软的躯体靠近他,他不用回头,就知道那是毛文琪。这从他身后传来的幽香就可以知道。

  毛文琪指着那些汉子的后影低语道:“这就是山西太行山的快刀会,那位大概就是太行双义的一位了,我本就听爹爹说想将‘快刀会’拉到自己手下,如今一看,这‘快刀会’果然有些门道,怪不得爹爹着急。”

  缪文不着边际地“嗯”了一下,桌中一个长着花白长须的老者低低对身旁的一个少年说了两句话,那少年便也站了起来,走到窗口,撮唇呼啸了一声,声音长得使毛文琪想掩耳朵。

  啸声一住,街上又鱼贯走出数十百人,却不等那少年说话,也朝街外走去,只是三五成群,行列却无快刀会整齐。

  六阳神掌

  毛文琪又低语道:“这人坐在萧老雕旁边,大概是水路上的人物,他们一向很少上岸,这次却不知怎的也跑了来,这真让我弄不懂。”

  缪文方待答话;却见那穷神凌龙身形一动,不知怎的也跑到窗口,大声地喝道:“孩子们!人家都走了,你们也走吧。”

  声音一落,西边酒楼上踢踢拖拖走出了一大堆乞丐,也不知道有多少人,推推挤挤拉拉扯扯地,也朝街外走了。

  这些人一走,这条街就空了大半,剩下来的想必都是“灵蛇”毛臬的手下了,缪文一回头,朝毛文琪笑道:“我最喜欢看热闹,今天我可真是幸运,能看到这洋洋大观的场面。”

  毛文琪轻轻咬着下唇,娇嗔着道:“你还得意呢,人家急都急死了,又弄不清是怎么回事,爹爹又不来,侯四叔又阴阳怪气地,什么话都不肯说。”

  缪文一笑道:“琪妹!你这可真叫做杞人忧天。试想令尊大人在武林中的声威、地位,还有什么不能解决的事,你何苦着急呢?”

  甜菜这后,又上起菜来,却苦了少林寺的三位僧人,望着桌上的大鱼大肉、鱼翅海参、山珍海味,却动也不能动一下。

  只是这三位高僧既不说话,面上也未露丝毫表情,像是已经人定了似的,外界一切,他们都全然不闻不问。

  时间在难堪的沉默中逝去,这种沉默压得人几乎透不过气来,缪文仰望窗外的星辰,知道此刻已经是子丑之交了。

  倏地,那魏凌风一拍桌子,大声吼叫着道:“我魏胖子可受不了这种鸟气,小猴子,我问你一句话,你得老老实实地告诉我。”

  铁手仙猿冷哼一声,道:“凭什么?”他也是江湖中的成名人物,可再不能当着如许多武林人物被人家坍这个台,是以也满含挑衅意味地说了一句。

  魏凌风果然大怒,厉声道:“你敢对我‘魏胖子’这么说话,好,好!我倒要看看你这只猴子有多少年道行?”

  身形耸动,就在他“行”字语音方落之间,他那臃肿的身躯,就从椅子上直飞出来,也未见作势,却快如流星一抹。

  他和铁手仙猿原本坐得极近,身形一闪,便已到了侯林身侧,嗖的一掌,便向铁手仙猿肩头拍去,风声沉厚雄浑。

  铁手仙猿早已知道这魏凌风的扎手,此刻眼角瞬处,看到他掌心竟泛出赤红色,昆仑派的这种“六阳手”能够称誉武林数十年,至今中原武林尚没有任何一种掌力能与之颉颃,可绝非幸致,侯林知道只要让这掌指搭上一点,便是死路。

  但铁手仙猿久历江湖,别的不说,先是那份过人的阅历,就绝非常人能及,右掌一按桌面,身形飘然退开三尺。

  须知他“大力鹰爪手”虽然也是掌力上极霸道的功力,可也不敢和“六阳手”硬对一掌,只有身形后退,避了开去,口中却喝道:“姓魏的!这里可不是动手的地方,你也是武林高手,怎的也像个村夫一样,张口就骂,伸手就打,成个什么——”

  就在说这句话的工夫,他已连变了三种身法,避开了魏凌风的四掌。

  魏凌风被他这种锋利的言词一激,闷哼一声,双掌齐地推出,哗然一声,侯林身后那张桌子上的碗盏都震得飞了起来。

  侯林被这惊人掌力所震,语声中断,掌未递到,就是掌风掠到身上,也使他有一种极为不舒服的感觉,像是立刻要闭过气去。

  他这才知道,自己万万不是人家的敌手,但此刻他处在这地方本就狭小,又摆满了圆桌面的酒楼上,被这方圆径丈内全都有着威力的掌风一压,顿觉得连避都没有办法避了。

  魏凌风微微冷笑,正待全力一击,至少要把这“老猴子”弄个大大的灰头土脸,哪知突然红光一闪,刺向自家身后的藏血穴,方自一惊,硬生生扭头甩肩,撤回掌力。

  哪知那剑势快如闪电,剑头微颤间,剑尖下移数寸,划向“肩井”,部位、时间拿捏得之妙,竟叫他也为之一惊。

  他脚步一溜,身形滴溜溜向右一转,但那剑势已快如疾矢地顺势一划,在他咽喉下三寸二分间的“天突”、“翼盖”两穴之间一颤,剑光像是红色的火焰似的,映得他耀目生花。

  这几招几乎在同一刹那里完成,他来不及思索,脚步一溜,又后退两尺,哪知身后又已经靠着墙了,而那剑光却如附骨之蛆跟了上来。

  魏凌风以“六阳手”深湛的功力,饮誉武林数十年,看起来年纪不大,虽已是相近古稀了,但脾气却仍火爆得很。

  他名列“昆仑五老”中的第二位,武功确实也很少遇着敌手——这当然也有些因为他根本很少在江湖行动的缘故——此刻被人家不明不白地几招,就逼得连连后退,连对手的面目都未曾看清,他大怒之下,暴喝了一声。

  随着喝声,他左掌斜削,右掌却反手上挥,凭着他数十年武功的造诣,这一掌他竟是挥向人家那柄长剑的剑脊。

  这一招用得绝险,也绝妙,在座的都是武林好手,都不禁暗暗喝彩:“昆仑神掌的‘六阳手’,果然名不虚传。”

  哪知大家心念方动,魏凌风突然惨叫了一声,全身跳了起来,再落到地上后,全身的肥肉仍在不住颤抖着,两眼恐惧地望着前方,而在他面前手持珊瑚般的长剑微微而笑的,正是毛文琪。

  这些武林高手都莫名其妙地望着这“灵蛇”毛臬的掌珠,娇艳如仙的少女,惊异着她的武学之深,简直神乎其神。

  大家都奇怪这“昆仑五老”中,武功向称深湛的神掌魏凌风,怎么在连避数招之下,方一回手,就落得这样的地步。

  这不怪这些个个都身怀绝技的武林高手惊异,就连魏凌风本人,他可也弄不清楚是怎么会落败的。

  原来方才他掌缘方自触着人家的剑脊,就感觉到有一种他生平未曾经历过的强大力量,使得他浑身所有的功力,全都失去了功能,而控制不住地全身陡然起了一种强烈的颤抖。

  他落败了,但是却败得莫名其妙。

  他望着面前的对手,那只是一个年纪轻轻,娇美如花蕊,仿佛禁不起轻轻一折的少女。

  她手里那柄发出珊瑚般光彩的长剑,斜斜向下垂着。

  “这种奇异的力量,是何门何派的内功呢?难道这女子年纪轻轻,已能将自身这种闻所未闻的内家功力,自剑身上逼发出来?”

  魏凌风十一岁投入师门,习艺至今,已有五十余年,虽然限于天资,不能登峰造极,但无论如何,也是武林有数高手之一,如今竟连人家用的是哪一门哪一派的功夫都看不出来。

  疑如云雾

  他脑中极快地闪了几闪,毛文琪仍然俏生生地持剑而立。

  铁手仙猿张大了嘴巴,愣在那里,缪文望着她手中的剑,也陷入深思之中,嘴角却仍带着那份似笑非笑的表情。

  “穷神凌龙”哈哈一声长笑,站了起来,身形一转,已转到毛文琪面前,朗声大笑着道:“长江后浪推前浪,哈哈!这女娃娃今天倒真叫我老头子开了眼界——”

  他话未说完,魏凌风茫然一声长叹,双臂微张,身形倏然往身后的窗户中倒退而去,苦叹声中,已隐没在窗外的夜色里。

  穷神凌龙微喟道:“这‘魏老二’人虽是火爆脾气,但行事刚直,而且最是恩怨分明,算得上是个大丈夫,想不到此次下山,如此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