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短衫汉子却连望也不望他一眼,急步走到“缪文”身侧,沉声道:“缪兄,你没有事么?”

  “华山银鹤”心念一转,心中暗奇。

  “这缪姓的少年年纪轻轻,又不似江湖中人,却又似乎有着极大的潜力,只要他一遇着困难,随时都会有人为他出手。”

  等到“缪文”与那短衫汉子寒暄了两句,他又听出这短衫的村汉居然竟是名满天下的“九足神蛛”梁上人,心头不觉又是一震。

  乱发头陀也不禁转过头去,上下端详了梁上人几眼,但他却看不出如此平凡的一个汉子,怎会有统率数千个市井英雄的魔力。

  只见梁上人含笑道:“我路经此地,张七弟恰巧正在寻人为缪兄解围,我便立时赶来,想不到却是一场虚惊。”

  他目光仅仅扫了“华山银鹤”一眼,便立刻接道:“这位想来就是当今华山剑派中仅有的三位‘银衫剑客’的‘银鹤道长’了,道长急人之难,一如自己,梁某好生佩服!”

  语音微顿,目光立刻转向乱发头陀,接着含笑道:“大师神力惊人,豪迈绝伦,梁某更是敬服!”

  目光立又转向胡之辉,道:“胡兄为毛公办事,可称全心全力,但却做错了许多,在下实在遗憾得很,要教胡兄为此付出一些代价。”

  他再转向“缪文”,含笑道:“杭州城中,此刻热闹已极,我事先也未想到会有那么多武林英雄赶到杭州城去,缪兄如要动身,此刻已可走了。”

  他滔滔不绝,根本没有给别人说话的时间,但是他自己也没有说一句废话,在这片刻之间,他已将每个人的身份俱都说出,又在轻描淡写之间,决定了一个人的命运,言语神情之得体,却又使别人绝对不会为了没有话说的机会而恼怒。

  “华山银鹤”含笑谦谢两句,心中却不禁暗叹,忖道:“九足神蛛果然名下无虚。”

  乱发头陀亦自莫名其妙地放松了手掌,将胡之辉摔在地上,向梁上人道:“你可是要对付他么?”

  梁上人微笑一下,道:“在下正要请胡兄去好好享上几天清福,然后还有借重胡兄之处。”

  他手掌一挥,立刻有四条劲装大汉,将惊魂未定,全无斗志的胡之辉绑了起来。

  梁上人目光扫处,微微一笑,道:“此间既已无事,在下却还有事料理,只得先走一步了。”

  九足神蛛

  此刻这奇异的帐篷外虽然仍有倘佯着的驼马,但那奇异的蒙面老人,蒙装少女,以及那黄衣童子却已不见踪影。

  “九足神蛛”梁上人大步当先,率领着这一群江湖好汉,蜂拥着上了马,却将胡之辉缚在马后。

  丝鞭一扬,快马奔起。

  “八面玲珑”胡之辉双臂被绑,周身不能动弹,但两腿却可以自由活动,于是便苦了这两条腿了。

  快马一奔,也只得随着狂奔,开始时他仗着一身轻功,还不觉十分痛苦,只觉有些羞辱气愤而已,不住在马后狂呼!

  “梁克……梁大哥……小弟又不曾得罪你,你何苦如此待我?”

  但到了后来,马奔愈急,他就渐渐不能支持,说话呼喊声也全都变成了气喘,两条腿虽粗,却也支持不了他身体的负荷。

  梁上人手提着丝鞭,回首笑道:“胡兄近来心宽体胖,如此运动一下,必定对身体有益得很。”

  众好汉一齐放声狂笑起来!

  胡之辉道:“梁……咳咳……咻咻……饶了我吧……”

  他拼尽全力,放声嘶出最后四字,便扑地倒在地上。

  新制绸衫,磨着地上的砂石,磨破了,砂石就开始接触到他发亮的肉,在这一瞬间,他心里突然十分后悔,这些年来,他若是少做些奸狡的事,多练些武功,今日又何至如此?

  梁上人回首一望,突地手掌一扬,勒住马缰,群马也一齐停了下来,梁上人一跃下马,扶起了胡之辉,笑道:“胡兄今日可是辛苦了。”

  胡之辉气喘如牛,哪里还能答话,梁上人却将他挟上了马,带到杭州城外一个不算太小的村庄,一座颇为宽敞,但并不华丽的庄院中,此刻天已发黑,大堂上烛火通明,已摆好一桌杯筷。

  梁上人扶着犹在气喘的胡之辉走上大堂,手掌一拍,四个明眸皓齿的粉衣女子,立刻在桌上摆起一桌极为丰富的酒菜。

  鸡鸭鱼肉,香腾满堂,胡之辉精神立刻一振——直到目前为止,世上还没有发现有多少事比胖子的食欲可怕。

  梁上人哈哈大笑,道:“这些酒菜胡兄还满意么?”

  胡之辉虽然心思灵巧,此刻也不知梁上人是何用心。

  他呆呆地怔了半晌,讷讷道:“好极好极。”

  梁上人一笑又道:“端菜的这些女子,俱是扬州城中有名的粉头,小弟昨日已看过了她们的歌舞,确实不错……”

  胡之辉情不自禁地转目望去,只见这些粉衣女子,像是一排屏风似的站在他的面前,八道似能勾夺魂魄的眼睛,一齐望在他身上。

  刹那问他身上的疲劳与痛苦似乎已经减少了几分,不住颔首道:“确实不错,确实不错……”

  梁上人哈哈笑道:“如此说来,胡兄对这四位女子,也是极为满意的了?”

  胡之辉又自一怔,讷讷道:“梁兄,小弟……唉,自然是极为满意的,梁兄到底要如何对待小弟,小弟实在……”

  梁上人含笑截道:“方才小弟对胡兄极为失礼,小弟心里实在难受得很。是以想要补偿一下,也请胡兄不要将方才的事放在心上?”

  胡之辉呆了一呆,面上不禁绽开一丝开心的笑容,哈哈道:“我早知道梁兄是个义气朋友,不会对小弟怎样的,你我俱是自己人,我怎会将那些小事放在心上。”

  梁上人含笑道:“好极好极,只是酒菜粗劣,请胡兄随意享用一些,然后……哈哈。”

  胡之辉目光忍不住又向那四个女子望了过去,忍不住也哈哈大笑起来,胸膛一挺,拿起一双牙筷,当即向面前的一碗猪蹄戳了下去。

  梁上人突地笑容一敛,沉声道:“且慢!”

  胡之辉手腕一震,“叮”的一声,筷子已碰到碗边,却再也不敢落下去,目光茫然望向梁上人。

  梁上人面沉如水,道:“胡兄久走江湖,怎地不知忠义堂上,主人未动,客人岂能先尝!”

  胡之辉也不敢多问这是哪里的规矩,但心中总算略为定了一些,缩回筷子,赔着笑脸,道:“小弟失礼,小弟失礼……梁兄请。”

  梁上人笑容微现,举起筷子,伸出一半,突又长叹一声,缩了回去。

  胡之辉茫然道:“梁兄,菜如冷了,有损滋味。”

  梁上人摇头叹道:“胡兄你有所不知,小弟心中,此刻正有几件心事实在不能等着,还请胡兄少候一下。”

  他放下竹筷,呆坐桌旁,不住长吁短叹起来。

  一阵阵酒菜的香气,冲到胡之辉鼻子里,只见他喉结上下移动,不住地偷偷咽着口水。

  过了半晌,终于再也无法忍耐,轻轻道:“梁兄究竟有什么心事,不知能否相告,让小弟也为你分忧一二。”

  梁上人展颜一笑,道:“胡兄若能稍为帮助,小弟的心事便全都没有了。”

  胡之辉双眉一皱,望了望桌上的酒菜,又望了望那四个媚人女子,徐徐道:“小弟虽不成材,但梁大哥若有什么急事,小弟至少还可以在毛大哥面前进言一二。”

  梁上人哈哈笑道:“胡兄果然是好朋友,好朋友……”

  人命猎户

  梁上人笑声又一顿,沉声道:“胡兄既是好朋友,想来必定可以为我解除痛苦?”

  胡之辉笑声也不禁随之顿住,讷讷道:“自然!自然……不知梁兄到底有何痛苦?”

  梁上人长叹道:“世上最大痛苦,便是心中有了一些极大的疑团,而自己偏又无法解释,于是终日苦苦猜测,于是睡不安寝,食不知味。”

  胡之辉干咳两声,讷讷道:“正是正是!”

  梁上人展颜一笑道:“胡兄若是同情小弟,若真是小弟之好友,那么小弟便是请教胡兄一句,那十余年来未曾入关的‘温柔陷阱’之主,人称‘人命猎户’的蒙面奇人,究竟为了何事而到江南来的?此人的本来面目,究竟是谁?”

  胡之辉脸色突地一变,放下筷子,干笑道:“小弟足迹未出江南,那‘人命猎户’的事,小弟怎会知道?”

  梁上人冷笑一声,道:“‘人命猎户’一至江南,便与灵蛇毛大爷有了联络,他若非昔年便与毛大爷有旧,怎会如此?他若与毛大爷有旧,胡兄你怎会不知道他的底细?何况胡兄你这两天来,一直住在那‘温柔陷阱’里,似乎专门为了要等候那位缪公子走过,他既非武林中人,那‘人命猎户’为何要对他如此关心?”

  。

  胡之辉心头一凛,忖道:“九足神蛛果然厉害,这边的一举一动,都逃不出他的眼线。”

  心念至此,口中却嘿嘿强笑道:“毛大哥只为了他的千金似对缪公子有情,是以,才想查查他的底细,此事根本与‘人命猎户’无关……”

  他目光一转,接口又道:“缪公子既非武林中人,却不知梁大哥为何对他如此关心?”

  梁上人浓眉一扬,“砰”地一声,放下筷子,冷冷道:“胡兄近来动口动得太多,动手却动得太少,想必是还要再像方才那样运动一番……”

  他双掌一招,沉声喝道:“来人……”

  胡之辉变色道:“梁兄且慢!”

  他伸手一拉梁上人臂膀,道:“大家俱是弟兄,有什么话都好商量。”

  梁上人手腕一甩,冷冷道:“胡兄是否已想通了,还是说出来的好!”

  胡之辉长叹一声,缓缓道:“不瞒梁兄,近来江湖中所有的举动,都是为了……”

  梁上人沉声道:“什么举动,说清楚些。”

  胡之辉目光四转,只见厅前已拥上十数条劲装大汉,人人俱是弓上弦、刀出鞘,人人眉宇间俱是一片杀气。

  他只觉心头一寒,赶紧接着道:“譬如毛大哥在杭州城中所邀的英雄之会,譬如昔年的‘七剑三鞭’俱都兼程赶到江南,譬如那位从未出关的‘人命猎户’也来到此间……这一切都是为了查明一事……”

  他语声突地变得缓慢而沉重,一字一字地接口道:“都是为了要查明昔年武林魔头‘仇先生’的后人,是否已在江湖中出现,那‘金剑侠’是否与仇先生有关。”

  梁上人双眉一皱,道:“还有呢?”

  胡之辉道:“还有许多人在暗中被怀疑,那位缪公子……咳咳,是否便是仇先生的后人,这点小弟其实也不相信,但根据许多线索,却又令人不无疑心!唉……小弟如此做法,也不过是奉命行事而已。”

  梁上人目光微变,沉声道:“什么线索?难道你们已有什么线索,可以证明这文质彬彬的富家公子,便是昔年名扬八表‘仇先生’的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