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文琪柳眉一扬,笔直冲上马车,向呆坐在车座前的车夫大声道:“走!”

  赶车的丝鞭一扬,夺命使者铁平面带微笑,负手立在柳树下,他面上的笑容却是那么奇异。

  丝鞭刷的一声,带着一缕锐风落下。

  健马方自扬蹄。

  只听“砰”的一声,车门大开,毛文琪又自冲了下来,马车收势不住,却已冲出三丈。

  毛文琪一步窜到铁平身前,杏眼圆睁,大声道:“什么消息,到底是什么消息?”

  铁平似笑非笑,缓缓摸着他下巴上初生的胡须,缓缓道:“这消息么!咳咳!嘿嘿……”

  毛文琪心里一股怒气上冲,扬起手来,“吧”地在铁平面上拍了一下耳光,大怒着喝道:“你到底说不说?”

  铁平面上仍然似笑非笑,方才那一记耳光,竟像似根本不是打在他的脸上。

  他仍然缓缓摸着胡须,缓缓道:“这消息么……是和姑娘心里很关心的一个人有关的……”

  他猛然顿住话声,手掌上移,开始缓缓抚摸起方才被打过的地方。

  毛文琪等了半晌,心念一转,勉强压下一阵怒气,面上泛出着花般的娇笑,甜笑着柔声道:“什么事?你说呀。”

  铁平道:“哎哟……咳咳……”

  毛文琪甜笑着道:“呀……我打着了你么?”

  伸手在他脸上轻轻摸了一下,心里的怒气,却已快要爆炸了。

  铁平眉毛上扬,眼帘却下垂,半阖着眼睛,缓缓道:“嗯!现在好了些……”

  毛文琪柔声道:“你说的那消息,可是和缪文有关么?”

  铁平点了点头,口中却频频道:“好痛好痛,若是姑娘能……”

  毛文琪轻轻—笑,道:“我知道你的脾气,绝不肯白白做一件事的,其实我也不关心他,只不过你不说出来,我心中实在闷得慌!”

  她面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甜美,悄悄道:“你要是告诉了我,我……”

  娇笑一声,住口不语。

  铁平目光乱转,又望了那边的车夫一眼,笑道:“真的?”

  毛文琪默默点点了点头,铁平轻轻道:“那姓缪的……此刻只怕已经死了……”

  第二十五回 阴霾渐布

  怪客何来

  毛文琪身躯一震,但在这刹那之间,她的感觉却是茫然的。

  她没有痛苦,也没有惊震,也不相信,缪文已是死了,她心里只是茫茫然,一团混乱地茫茫然。

  就在这一团混乱的茫茫然里,铁平又自一笑,接门说道:“师父总觉得他像是自己一个强仇的后人,却不能决定,又觉得他总要对自己不利,但也不能确定,是以这些日子,师父心情极不安宁,到后来……”

  他语声微顿,含笑接口道:“有一天师父忽然对我说:‘宁可我负天下人,毋教一人负我。’第二天,就是昨天,师父便调集了十数个高手,去取那姓缪的性命,而且还告诉他们,他们可以选择任何方法,任何手段。”

  他仰天大笑几声,目光一半天色,又道:“到了此刻……嘿嘿,那姓缪的焉能还有命在?”

  毛文琪木然立在地上,残霞的彩光,映着她苍白的娇靥,使得她看来另具一种不可抗拒的魅力。

  铁平目光一转,转到她脸上,便再也移动不开。

  他痴笑着道:“姑娘!我知道的已全都告诉了你,你……”

  毛文琪仍然呆呆地木立着,突然转过身来,拼尽全力,在铁平面上“吧”地打了一个耳光,刷地一掠五丈,掠上马车的前座,劈手夺过了车夫手中的缰绳和丝鞭,抽绳一紧,丝鞭一扬,马车像是一只箭似的窜了出去。

  这一掌直打得铁平凌空翻了一个筋斗,“噗”地坐在地上,左颊火辣辣地,红得就像是此刻天边的残霞一样。

  他呆了半晌,方自恨恨一咬牙,但左边的牙齿,却已有两只脱落了。

  等到他这一阵愤怒的麻木消失,抬起头来,心头突又一震,只见一胖一瘦两个锦衣老人,并肩立在他面前。

  这两人装束虽极平凡,神态也平凡,但面容与目光之间却似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妖异之气,教人无沦如何也不能将他两人当做平凡的人。

  这四道妖异的日光,就像是死了似的,一瞬不瞬地盯在铁平脸上!

  夺命使者铁平胆量虽大,但此刻心底却不由自主地升出一阵寒意,连刚才火辣辣的疼痛和心中的屈辱与愤怒都忘记了,双手扶地,坐在地上,不知是该站起来,抑或是不该站起来。

  只听左面一人缓缓道:“方才那女子是什么人?”

  他语声的每一个字都说得十分正确,但却令人不能自禁地生出一种奇异的不舒服之感——既生硬,又枯涩,也不知是什么味道。

  铁平怔了半晌,突然长身跃了起来,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哪知他方一举步,那两个锦衣老人脚步仿佛垂云似的,身躯虽未动,却又已并肩挡在他面前。

  右面一人缓缓开口:“方才那女子是什么人?”

  仍然同样的一句话,仍是同样的语声,听来就像是一个人说的,丝毫没有半点差别。

  铁平一挺胸膛,愤愤激发出一阵勇气,大喝道:“你管不着!”

  左面一人嘻嘻—笑,道:“你不说,打死你。”

  这笑声竟使得铁平身上根根毛发俱都竖了起来,求助地四望一眼,四下一无人迹,残霞渐没,天色更暗了。

  右面一人亦自嘻嘻一笑,道:“你告诉我,你有好处。”

  铁平双眉一扬,突地大喝一声:“滚开!”

  拼尽全身功力,—招“双龙夺珠”,双拳齐出,呼地击去。

  他心中早巳算定这两拳必定不能将这两个老人击倒,是以这一招虽尽全力,但仍然留有后着,只要这两个老人身形一闪,他便会立刻冲过去,远远逃走,因为他无法忍受这两人目光中的妖异之气。

  哪知他双拳方出,拳头不知怎地,竟已到了这两个老人的掌中,这两拳就像是一齐打到烂泥上,“拍”的一声,劲力全消。

  他心头又一寒,再次大喝一声,运劲夺拳,哪知他全身的劲力,竟也忽然无影无踪。目光抬处,那四道妖异的目光,仍然注定着他。

  左面老人又自嘻嘻一笑道:“你打不过我的。”

  右面老人接口笑道:“你还是说出来吧!”

  两人—齐笑了起来,铁平只觉自己勇气全消,茫茫然间,已脱口道:“那是灵蛇毛臬的爱女。”

  两个老人对望一眼,目光中似乎在说:“果然不错。”

  左面一人道:“那么你就是毛臬的徒弟了。”

  铁平木然点了点头,右面一人道:“带我去见毛臬!”

  两人身躯未转,不知怎地一来,铁平便已被他两人夹在中间,这时柳树下似有人影一闪,但瞬即没入黑暗中。

  鲜血碧波

  多彩多姿的杭州城,在这三五日里,变得更多姿多彩了。

  剑鞘是绿鲨包皮的,剑穗是鲜血一般的红色,长剑出鞘,却是惨碧碧的青光,而佩剑人的眼睛,却是狂热的黑色。

  这些,就是嫣红姹紫的西子湖,文采风流的杭州城,近日来所加上的颜色,当然——

  除了这些之外,还有琥珀色的美酒,象牙色的胸膛,惨白色的指节,惨白色的脸,惨白色的女人……

  武林剑手的指节,不知怎地,通常都是惨白色的,尤其是在他们握剑的时候,惨白,就更惨白了。

  于是西子湖被浓浓地装饰了起来……

  但西子湖中的水,却亘古也不会变了颜色。

  一弯清水。一片绿波,黄昏……

  绿波湖水中,画舫如织,但画舫畔,却已少了吟诗联句的文人雅士,变了击缻高歌的武林豪客。

  苏堤下……

  绿波涟漪,突地……

  一滴鲜血,滴入绿波,但转瞬间便被化开,湖水仍然碧绿。

  苏堤上……

  大袍飘拂,衣袖临风的“缪文”目光惊诧地望着他身侧的一个乌发高簪,灰袍白袜的道人--华山银鹤。

  这华山剑派中的一级剑手,此刻以惨白的手掌,横持长剑,剑尖横处,却在自己臂上刺了一剑。

  一滴鲜血,滴入绿波。

  “缪文”呆了半晌,忍不住诧声道:“道长,你这是做什么?”

  银鹤道人手持长剑,仰目望天,良久良久,方自长叹一声,道:“仇恨!”

  “缪文”微微皱眉,应声道:“仇恨?……”